牛夫人待林依尝完,问道:“仲微媳妇,你也是开脚店的人,觉得我这酒水如何?”
林依放下杯子,真心赞道:“正店也有这样的酒卖,却没外祖母家的味道好。”
牛夫人自得一笑,道:“这是我家祖传的手艺,自然非同一般,你若是看得上,我亲自教你。”
既冠上了“祖传”二字,又怎会轻易教与别人,林依可不是好糊弄的人,一下就听出了破绽来,不过她没把心思露在脸上,反而顺着牛夫人的话道:“这样珍贵的秘方,那怎么好意思……”
牛夫人见她如此,以为她上了道,露出笑容,道:“都是亲戚,莫讲见外的话……”
林依装作迫不及待,急急忙忙打断牛夫人的话,问道:“外祖母,这五样酒,便是五种秘方,你卖与我,要几个钱一张?”
牛夫人见她迫切,笑容更盛,摆手道:“你这话就更见外了,我是你外祖母,怎好意思收你的钱,你把我家娘子店买下,这五张秘方,不收你一文钱,全附赠于你。”说完又似舍不得,嗟叹道:“你这时候买我的店,可是捡了大便宜了。”
谁不知道杨家娘子店已经倒闭了,且盛传风水不好,谁买谁倒霉,牛夫人敢将这篇胡话讲出来,让林依不禁开始反省自己——平日她是不是表现得太软弱可欺了?以至于牛夫人敢将这样拙劣的伎俩拿出来糊弄她?
牛夫人见林依一直不作声,以为她是在犹豫买不买,便道:“你放心,我不会亏了你,只要八百贯,那店就是你的了。”
这价钱,还真让林依怦然心动,原来不是单纯的拙劣伎俩,而是有价格攻势作后盾,只可惜,她就算把店便宜赠与林依,林依也不肯收下,她可不愿将店开在杨家后门口,更不愿因此让王翰林一派起了疑心。
这些原因,林依不能讲出口,她也懒得现编理由,直接拒绝道:“我们不愿买外祖母的店,你还是去问问别人罢。”说完起身行礼,道:“我还有事,外祖母慢慢吃着,我先行一步。”
牛夫人yù出声相拦,但又觉得求着林依,折了她长辈的身份,于是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吃她自己带来的酒。她浑然没事人一般,青苗却瞧她不顺眼,同杨婶嘀咕:“一大清早就来寻事,还想哄着二少夫人把她家破店买下,当咱们是傻子么?”
杨婶也是个直脾气,信奉有仇就要报,听过青苗的抱怨,就想替林依出这口气,遂把白巾子朝胳膊上一搭,再到柜台前取了一份酒水单装样子,走到牛夫人桌前弯了弯腰,恭恭敬敬道:“这位客人,我们店有规矩,不点酒水,不能久坐。”
杨婶脸色平静,带着些谦卑,浑然就是一名尽职尽责的酒保,丝毫瞧不出有怨气,她也不管牛夫人认不认得字,将酒水单翻开,摊到她面前,道:“客人,小店有十数种酒水,任您挑选。”
牛夫人多年算账,略识几个大字,但面对密密麻麻的酒水单,还是有许多字认不出来,她对杨婶讲的那条规矩,本就不满,再看了这份看不太懂的酒水单,更不高兴起来,yīn沉着脸道:“我经营酒店数十年,从未听说过有这规矩。”
杨婶笑道:“那是因为您家酒店的店面大,您看咱们这小店,一共只得六张桌子,若人人都跟您似的,真正要吃酒的客人,可就没位子坐啰。”
这话极有道理,牛夫人反驳不了,急了,将酒水单朝地上重重一扔,道:“不是我没钱点,实在是你们店中的酒水粗劣不堪,入不了口。”
她生气,杨婶却不气,脸上依旧带着笑,问道:“那照您看,甚么样的酒,才算是好酒?”
这话问到了点子上,牛夫人马上将桌上摆着的酒壶一指,道:“这才是好酒。”
杨婶还没接话,青苗忍不住了,叫道:“哎哟,我们夫人与你客套一句,你还就当真了,不就是果酒吗,满大街哪家没有,我们祝婆婆调出来的,比你这个味道更好。”
牛夫人又是气,又是疑,道:“好话儿谁不会讲,既是有好酒,拿出来瞧瞧。”
青苗站着不动,撇嘴道:“那是专门与官宦夫人准备的,等牛夫人封了诰命再来吃罢。”
若把杨婶的话比作暗刀子,那青苗就是来明的,只这几句,就叫牛夫人受不了,将桌子猛一拍,呼地站起身,就要招外面的仆从进来。
青苗不待她开口,大声喝道:“谁敢在朝廷命官家撒野?”
杨婶装作害怕不已,撒腿就朝外跑:“不得了,出事了,我上衙门报官去。”
牛夫人想起上回那场不愉快的官司,忙叫守在门口的自家丫头拦住杨婶,上前和颜悦色道:“我只是想尝尝你们家的酒,你急甚么,既是瞧不起我,不愿给我吃,那我也不qiáng求,这就告辞。”
杨婶与青苗看着牛夫人拂袖而去,欢欣不已,相视大笑,只有祝婆婆很担忧,牛夫人毕竟是张仲微的外祖母,这瞧不起长辈的名声传出去,可不怎么好听。
晚上等张仲微夫妻回来,祝婆婆将这担忧讲出,林依这才知道他们不在家的一天里,店中差点出了事。杨婶与青苗都不肯承认自己做错了,站在张仲微两口儿面前,异口同声道:“就算罚我们的月钱,也要叫牛夫人晓得厉害。”
青苗还补充道:“最好让她见了咱们就绕道走。”
张仲微觉得这话不对味,轻咳一声:“别个见了大恶人,才绕道走呢。”
众人扑哧笑出来,气氛缓和许多,祝婆婆道:“二少爷说的是,咱们开店做生意,来的都是客,得罪不得。”
张仲微却道:“若放在以前,我就要说青苗几句,不过今日,得罪的好。”
他才刚隐晦批评过青苗,怎转眼就改了口风?众人都是不解,只有林依心知肚明,张家下人公然赶走牛夫人的事一传出去,张杨两家jiāo恶,就由不得王翰林不信了。
虽然歪打正着,但林依还是说了青苗几句,道:“同样是给钉子吃,杨婶就比你有手段,既呛着了人,又句句是理,让人挑不出错来。”
青苗服气,低头认错道:“我不该提那酒只有官宦夫人才能吃,若真让她嚷嚷开去,给二少爷和二少夫人安个不敬长辈之名,麻烦可就大了。”
林依暗道,这个倒是不必cao心的,如今人人都晓得张杨两家关系不好,无论牛夫人讲甚么,别个也不会全信,再说她只是外祖母,并非祖母,差了这一个字,就与“不孝”没关系。
虽然林依并不担心,却没有讲出来,且让青苗惦念几天,好让她长长记xing。
时辰也不早了,祝婆婆辞去,杨婶到厨下做饭,青苗回房反思。张仲微待他们一走,就跳将起来,冲去把门关了,回身兴奋道:“娘子,咱们下午瞧的那块地如何?”
林依没他这样激动,冷静道:“那地空倒是空着,但只不过石头多些罢了,你怎晓得就是废弃的地皮,说不准早有人看上了。”
张仲微依旧兴奋,搓着手道:“我留意过了,那块地四面盖的都是出租房,样式与咱们住的无二,你想想,朝廷划拨宅基地给‘修完京城所’,都是成片成片,他们断没有四面都盖了房,却独留那一块空地的道理。”
此话有理,但林依还是觉得玄乎,便道:“咱们在家里猜来猜去也没用,不如出门打听打听。”
张仲微连连点头,道:“我明儿就去‘修完京城所’,寻个人问问。”
第179章 风水宝地
林依却摇头,道:“八字没一撇,莫要惊动了官员,还是先寻牙侩来问一问。”
张仲微觉着有理,便先没朝“修完京城所”去,而是等到第二日,寻了个牙侩来家。
林依顾及现在的官宦夫人身份,不肯轻易让别人看了相貌去,但在家戴个盖头,又觉得别扭,便将店中的屏风搬了一个来,搁在里间,自己则朝屏风后坐了。
张仲微就坐在屏风前的jiāo椅上,又命杨婶掇了个凳儿来,请牙侩坐,牙侩知道他是个官,不敢坐,只肯站着回话。
张仲微将昨日见着的那块地描述给牙侩听,他照着林依先前的嘱咐,只讲了那块地的大小形状,却没讲在何处——两口子约好了,若这牙侩连地方都讲不出来,就一定是对东京城不熟,那他们便换个人再问。
夫妻俩运气不错,这位牙侩对东京城大小地皮了如指掌,当即就答了上来,道:“张官人,你讲的乱石地,可是东面市旁的那块?”
地点分毫不差,张仲微面露笑意,点了点头,问道:“你可晓得,那块地是否归‘修完京城所’所有?”
牙侩躬身答道:“回张官人的话,那块地的确是在‘修完京城所’名下,不过……”
“不过甚么?有话明讲,亏待不了你。”张仲微追问。
牙侩倒不矫qíng,即刻讲明实qíng,张仲微两口子看中的那块地,并非真正的废弃地,而是修完京城所的一名官员假公济私,在为朝廷盖房子时,偷偷留下了一块,又怕明眼人瞧出来,便拖来几块大石头堆上,充作乱石地,以掩人耳目。
林依昨日的无意猜测,竟是准了,原来那地真不是废弃的,张仲微不解问牙侩:“既是有人特意留下,却为何没盖房子,任其荒在那里?”
牙侩答道:“那人前些年犯事,被革了职,地皮也就耽搁了下来。”
张仲微了然,道:“不知‘修完京城所’还愿不愿卖那块地。”
牙侩道:“张官人想买?我奉劝你一句,还是别买了。”
张仲微问道:“为何?”
牙侩道:“留地的人还没来得及盖房子,就把乌纱帽给丢了,晦气;再说那地与犯官沾边,张官人又是在任上的,还是不要买的好。”说完又补充了一句:“都是小人愚见,张官人勿怪。”
牙侩这样讲,很可能就此丢了生意,可见是真心相劝了,林依顿感此人还算老实,便轻轻叩了叩屏风框,示意张仲微到后面来,将一把铜钱递与他,小声道:“这人还不错,与他几个赏钱,叫他帮咱们留意着。”
张仲微会意,拿着铜钱打赏了牙侩,道:“多谢你实qíng相告,我们还要买地,若有合适的,麻烦知会一声。”
牙侩问道:“不知张官人想买甚么样的地?像刚才那块一样的,是可遇不可求,只怕再寻不出第二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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