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人家不成文的规矩,通房丫头生下儿子立了功,才能被升为姨娘,因此方氏的提议被驳回,虽有些气恼,却讲不出甚么来。
李舒此时已回过神来,为防止方氏又生事,忙把锦书青莲都遣退,只留了甄婶同两名不起眼的小丫头在屋内侍候。
方氏刚才只是临时起意,并不深究,吃过一口茶,另提此行的真正目的,称她是替张仲微借钱来的。
这若是张仲微或林依亲自前来,李舒会毫不犹豫将钱借出去,但来人是方氏,她就犹豫起来,因为前两日方氏才找她借过钱,而她推脱的理由是嫁妆钱花光了。
今日她若把钱借给张仲微,方氏必定也借机讨要,她可不愿吃这个亏,便依旧咬定手中无钱。
方氏才不肯相信她的话,这满屋子的陈设,随便拿一两样去当铺,都能换回不少钱来,岂会无钱相借?不过她在张家的地位,今时不同往日,断不敢讲出让李舒当物事的话来,只可怜兮兮道:“你看不起我这婆母也罢了,仲微可是伯临嫡亲的弟弟,你不能不管他。”
李舒无奈道:“娘,不是我不愿借,是实在没钱。”
甄婶提醒道:“大少夫人,你忘了,柜子里还有三吊钱呢。”
方氏心中一喜,还没等露到脸上,李舒就开口了:“那是下个月的房租。”
甄婶大急:“三吊钱可不够付下个月的房租的,怎办,怎办?”
李舒叹气道:“还能怎么办,等大少爷发俸禄,不知等到哪日去,只能先把我的衣裳当两件了。”
甄婶就一面叹息,一面打发小丫头去翻李舒的衣箱,一时间屋内忙乱成一团。
方氏分辨不出她们是真缺钱,还是在做戏,正狐疑瞧着,突然听见李舒问她道:“娘,你哪里还有没得钱,先借我用用。”
方氏一跳老高,好似凳子上长了钉子,一面摆手朝外走,一面道:“我哪里有钱,几个钱全让你爹摸去吃了酒。”
她才出房门,屋里就传来闷闷的笑声,可惜她没听见。
张仲微还在小厅里坐着,方氏却觉得自己没脸去见他,便随口唤了个媳妇子过来,命她去与张仲微讲,说她累着了,要歇会子,就不留他吃饭了。
张仲微听了媳妇子的转述,猜想方氏是没借到钱,他哪会因为这个怪方氏,便走去yù安慰她,不料方氏卧房的门已关上了,他只好向任婶jiāo待了两句,转身回家。
方氏因觉得无法向张仲微jiāo待,躲着不肯出来,张仲微走在路上,也觉得无法向林依jiāo待,进了城,转来转去,就是不敢回家。东京天子脚下,繁华之都,甚么行当没有,他才兜了两个圈,就瞧见街边有一家钱庄,这钱庄,不但替客人保管钱财,还能将钱外借,与那些暂时手头短的客人救急。
张仲微心想,他可不就是那暂时短钱使的客人,遂抬腿走了进去,开口向钱庄老板借钱。
钱庄老板眼皮子都不抬,不问他借多少钱,也不问他借钱作甚么,只问:“你打算用何物抵押?”
张仲微愣了,原来钱庄的钱,不是那么好借的,要想借钱,须得拿实物来抵押,而他有甚么?甚么都没有。
他一时心急,将自己翰林编修的身份讲了出来,想以此博得钱庄老板的信任。
钱庄老板笑了:“谁不晓得翰林院个个是穷官,借出去就别想收回来,你们那位赵翰林,借钱至今不还,房契还抵押在我这里呢。”
张仲微受到如此奚落,脸红似煮熟的虾米,将头一低,匆匆走出门去。
天色渐渐暗了,他再不qíng愿,也得归家,一步步挨回去,一头扎进里屋。林依正在布置第二日重新开业的事体,见他垂头丧气地回来,很是奇怪,忙将剩下的事qíngjiāo待给杨婶,自己则跟进了里屋去。
第191章 出人意料
张仲微见林依进来,愈发觉得没脸,挨在凳子旁,不知是坐好,还是站好。林依奇道:“你这是作甚么?”
张仲微取出方氏所借的两贯多钱,放到桌上,颓然道:“我没本事,嫂子那里没借到钱。”
林依笑了:“原来你是为这个。”说着捧过钱匣子,叫他看。
张仲微一探头,只见匣子里搁着两个银元宝,他拿起来掂了掂份量,估摸着能换二十贯铜钱,这数目可不小,他十分奇怪,问道:“这是哪儿来的?”
林依道:“大嫂使人送来的,送钱的小厮刚走。”
张仲微更为奇怪了,问道:“婶娘向大嫂借过的,她不是不肯么?”
李舒为何不借钱给方氏,林依不用想都知道,那小厮送钱来时,还特意叮嘱,莫要将此事告诉方氏,以免她纠缠。李舒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她愿意接济小叔子,但不愿将钱把给方氏。
张仲微还看着林依,等她回答,林依没好气戳了他一指头,道:“你当官后多出来的机灵劲儿,一回二房就没了?明晓得婶娘与大嫂不对盘,还委托她去借,这能借得来?”
张仲微明白了:“这钱,是大嫂瞒着婶娘借我们的?”
林依点了点头,又道:“甚么叫‘瞒着’,别讲得这样难听,这钱是大嫂的嫁妆钱,她借给谁,还消跟婶娘报备?”
张仲微不明白“报备”的意思,但听得出林依口气不善,忙将借钱的话题就此打住,取出怀中的借条道:“我去与大嫂送借条。”
林依道:“不消你忙碌,我已写了借条,jiāo与小厮带去祥符县了。”她取过张仲微带回来的两贯余钱,大略数了数,道:“是省陌,一贯不足一千文,你借条上可注明了?”
张仲微有些不高兴,道:“婶娘生我一场,跟她还计较这省陌足陌的事儿?”
既是借钱,不是孝敬,就一码归一码,不然依着方氏那xing子,又生出多少事来,林依不反对与方氏钱财,毕竟她生养了张仲微一场,但如今是两家人,给多少钱,得走明路,稀里糊涂地给,就算给再多,方氏也敢称没收他们分文;更重要的是,若被正经婆婆杨氏知晓,如何jiāo待?
这些琐碎的道理,跟男人永远讲不明白,林依不想花冤枉功夫,只道:“我赚两个钱也不容易,省陌的两贯钱,我还,多出来的,你自己解决。”
张仲微负气道:“都不消你管,我领了俸禄还钱。”
林依淡淡道:“没问题,不过领了俸禄,得先把养家的钱给我,剩下的才能拿去还账。”
张仲微没想到林依如此jīng明厉害,唬住了。林依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急甚么,婶娘是你亲母,难不成还给你算了利息,设了期限?”
期限、利息,自然是没有的,但谁能保证方氏不会上门来讨债?讨两贯多钱,张仲微不怕,可方氏接去的借条上,写的是十贯,这若被林依知道……
一想到这个,张仲微冷汗直下,后背凉飕飕,心中升上悔意来,但他不愿在林依面前露了怯,更怕林依让他去把借条讨回来,于是qiáng作镇定,道:“你说的是,自个儿亲娘,又没设期限,不急,不急。”
林依瞧出了张仲微的异样,但她没往深处想,只以为是他担心那几个俸禄不够还账,其实她刚才也是一时气话,若张仲微真拿不出钱来,她还能坐视不理?再说她开店赚钱,全靠张仲微朝廷官员的身份庇护,少了他,哪来这样好的生意,实不该同他分甚么彼此的。
夫妻俩各想着心思,但都没开口,沉默坐了一会儿,张仲微起身,称要去工地转转。
林依存心要让他担点责任,拦住他道:“大嫂说了,她陪嫁的田产都在四川,虽收了租,钱却一时半会儿运不到东京来,加上二房开销又大,她只拿得出这两枚银元宝,能值多少钱,想必你也看出来了。”
张仲微看了看钱匣子,又看了看方氏所借的两贯余铜钱,问道:“钱还不够?”
林依丢了账本到他跟前,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就这几个钱,哪里够用,等酒楼盖成,外面要搭花门,里面要刷墙,购置桌椅器皿,还要雇人,采办酒水,照我估算,咱们至少得准备五十贯足陌,现今已有了二十二贯,还剩二十八贯没着落。”
二十八贯,对比张仲微每月五贯的俸禄,简直就是天文数字,他捧着脑袋想了又想,也没能想出招来。
其实林依早有了主意,偏要他也体会下赚钱的艰辛,就是按着不说。直到吃过晚饭,见张仲微仍旧愁眉苦脸,才装作与杨婶、青苗聊天,道:“等新酒楼盖起来,咱们把关得严些,不能甚么人都放进来,没得冲撞了贵人。”
杨婶想起曾到店中捣乱的娘子,心有余悸,连连点头称是。
林依又道:“我有一法子,能叫闲杂人等进不来,只不知好使不好使。”
杨婶颇有兴趣问道:“甚么法子,二少夫人讲来听听。”
林依的法子,便是后世的会员制,凡是想入张家脚店吃酒的,得先进行资格审查,验明身份,jiāo足会费,成为会员后方能入内吃酒。
杨婶对生意一事一窍不通,青苗却有几分田赋,道:“这法子倒是不错,既能保证入内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又能筹措一笔钱,使咱们手头宽裕些。”
最后半句,算是讲到点子上了,这丫头没白教,林依赞许点头,却又担忧:“若是咱们把会员jiāo上来的钱都花了,而这时她们又反悔,想要把钱拿回去,该如何是好?”
青苗道:“这有何难,jiāo钱时定个契约即可,若是反悔,叫她与府尹说去。”
杨婶附和道:“正经娘子,哪个敢上公堂,只要稍微提一提,就自动打消讨回钱的念头了。”
有这样简单?私下订立的这种契约,应是违法的罢?林依将信将疑,眼神只望张仲微那边瞟。
张仲微好笑道:“别望了,想晓得详细,直接来问我便是,竟同我耍花招。”
青苗吃吃笑了起来,杨婶瞪她一眼,把她拉出去了。
林依见屋里只剩下她夫妻两人,佯装生气,将桌子一拍,道:“这店不是你的?晓得些甚么,主动报上来,还要我去问你?”
张仲微到底气势qiáng不过她,乖乖坐过去,道:“私下订契约,到了堂上,是不作数的。”
果然如此,林依满脸的失望神色,掩也掩不住。
张仲微曲起手指敲了敲桌子,叫道:“大冬天的,热茶也没得一盏。”
林依猜到他下面还有转折,才在这里装模作样,狠剜他一眼,唤青苗倒上茶吃了,问道:“怎样做才能合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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