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委屈道:“怨不得我,是仲微媳妇耍心眼子,说好请我吃酒,吃完却不见人来结账。”
张梁气道:“胡扯,哪有请人吃酒,自己却不来的?分明是你要栽赃陷害。”
方氏见他信林依不信自己,心中十二万分的委屈,竟当街抹起泪来。张梁才不是怜香惜玉之人,见她哭泣,更觉烦恼,道:“我们家,就是让你这样败了的,如今仰仗儿子儿媳度日,你就该收敛些,花大价钱吃酒也就罢了,还污蔑仲微媳妇,你可晓得,她现今是官宦夫人,不是你污蔑得起的。”
张梁越说,方氏越委屈,那泪珠子,掉个不停,惹来路人纷纷回头。张梁嫌丢人,忙将方氏一扯,道:“跟我回去,以后无事不许到城里来。”
方氏呜咽道:“仲微买了绸缎,还等着我回去瞧呢。”
张梁不耐烦道:“他家正盖着房子呢,哪来的钱买绸缎。”
方氏瞪大泪眼,反应过来,自己是上了青苗的当了。她恶狠狠地朝旁边瞪去,却发现杨婶与青苗早已不知所踪,她心中那个恨哪,恨不得抓住青苗咬两口,只可惜此刻虎视眈眈的人,是张梁。
张梁扯着方氏的袖子,到路边拦了两乘轿子,一面将方氏塞上轿,一面嘀咕二十文钱还不够打发轿夫,这趟出来,亏大了。
杨婶与青苗到家时,店中客人不多,林依正趁空与张八娘闲聊,青苗满心兴奋,冲上去就要禀报好消息,杨婶忙拉住她道:“怎还这般莽撞,你想当着八娘子的面,讲她娘的笑话?”
青苗慌忙捂住嘴,唬道:“差点做错事,幸亏你提醒。”她到底按捺不住雀跃的心qíng,便站到林依身后侍候,只等张八娘一走,就向林依禀报。
张八娘正向林依讲述从隔壁打探来的消息,称:“丁夫人真个儿好手段,用一盏白水就唬住了林娘子,不但让她讲出来私房钱的下落,还令她毕恭毕敬。”
青苗本是来回话的,此刻却听住了,忙问:“一盏白水怎能唬住人?丁夫人是如何行事的?八娘子你教教我,得闲我也试一试。”
林依嗔怪地看了她一眼:“也不晓得学个好的。”
张八娘道:“说起来也简单,丁夫人吓唬林娘子,骗她那盏白水是毒药,问她是想要命,还是要钱,若是要命,就拿钱来换,若不想拿钱,就自个儿把毒药喝了。”
果然是极简单的招式,却耐不住管用,这丁夫人,是个有心计的。林依见张八娘对丁夫人的行径佩服不已,心中一动,道:“八娘子,你若有这些个手段,也不会在婆家受欺负了。”
张八娘一听,垂下头去,隐约可见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林依猛地醒悟过来自己讲错了话,连连道歉,张八娘低低地讲了一声“没事”,起身gān活儿去了。
青苗望着张八娘的背影,道:“二少夫人也没讲错,若八娘子不学着点,将来寻了新婆家,还是受欺负的命。”
话虽不假,却不是她一个下人能讲的,林依板起脸看了她一眼,道:“这若让有心人听见,我可护不了你。”
青苗忙低头认错,再才将丰和店发生的qíng景,讲给林依听。林依抚掌笑道:“这招果然好使,从今往后,我再也不怕二夫人闹事了,只要她来闹,我就去请二老爷。”
青苗也很高兴,将张梁恼怒不已的模样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遍,才回后头去准备中午要卖的盖饭。
杨婶招待过几个客人,凑到林依跟前小声道:“二夫人这次回去,挨打是逃不过了,只怕她由此把二少夫人和我们都恨上,我和青苗,都是下人,倒不怕甚么,只担心二夫人在二少爷面前嚼舌根子,让二少爷埋怨二少夫人。”
林依先安慰她道:“你们哄了她这些时,她肯定是恨你们的,不过,我若连你们都护不周全,这主人算白当了。”说完又笑道:“至于二少爷,若他是个耳根软的,我又何必在意他。”
杨婶见林依笑得云淡风轻,又自信满满,就放下心来,继续去招待客人。林依从小没少受方氏的欺负,这回大获全胜,实在是高兴得很,便在店里也占了个座儿,吃上两杯。
张仲微记挂着林依还在生气,晚上特意提前回家,还顺路买了一样林依从没吃过的huáng雀鲊,他只顾着要讨林依欢心,就忘了脚店还没打烊,里头都是女客,他不好进门,只能在外徘徊。
第194章 仲微生气
此时正值东京最冷的时节,huáng雀鲊很快就冷下来,任张仲微将其揣在怀里也不管用。他自己也冻得慌,跺了左脚跺右脚,便绕到后面,yù到下等房里去避避风。但白日里的下等房,乃是卖盖饭的地方,外面是排队的顾客,里面是盛饭菜的铁皮餐车,还有忙个不停的青苗,他进去实在不合适。
再看厨房,锁着门,也进不了,张仲微只好捡了个背风的角落,蹲了下来。幸好没过多久,杨婶来为酒客做个下酒小菜,这才将厨房门打开,将他拉了进去。
杨婶是一手将张仲微带大的人,此刻见他冻得鼻头发红,心疼不已,就有些埋怨林依太过火,不该给张仲微脸子瞧。
张仲微搓了搓冻僵的手,将huáng雀鲊递给杨婶,叫她热一热,与林依送过去。杨婶正气着林依呢,便道:“二少爷也没吃饭呢,待会儿晚饭时再热。”
张仲微没觉察出杨婶的qíng绪,想了想,道:“也是,这时吃了,占着肚子,晚饭就吃不下了。”
杨婶见张仲微冻成这样,还在替林依考虑,突然就觉得林依不懂事,只顾着设计方氏,没想过张仲微的心qíng。但这念头才刚闪过,她便自己啐了自己一口,这能怪林依么,方氏那副讨人嫌的模样,任谁见了都能气到思虑不周,就是她自己,还不是积极配合了一把。
灶膛里的火燃起来了,杨婶看着张仲微,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将他推到灶后去烤火。
张仲微在厨房待着,好容易等到前面打烊,才端着热好的huáng雀鲊进到店里去。他偷偷瞧了瞧林依的脸色,觉得还算正常,这才走过去坐下,yù借huáng雀鲊来开场,但还没张口,先连打三个喷嚏,接着咳嗽起来。
到底是夫妻,林依心里再有气,见着他这样,还是着急,忙着递手帕与他,又唤杨婶去厨下煮滚烫的姜汤来。
张仲微擦过鼻涕,摆着手道:“我没事,娘子无须担心。”说完指了那道huáng雀鲊,道:“特意给你买的,赶紧趁热吃。”
林依取来一件厚实衣裳,叫他披上,又吩咐青苗把火炉拨旺些,搬到张仲微旁边来,待得忙活完,才尝了一口huáng雀鲊,连声赞好吃。
张仲微见huáng雀鲊对了林依的口味,展颜笑了,道:“你喜欢吃,我明日还给你买。”
林依明白他是刻意讨好,其实她也不想继续冷战,只是事qíng不挑开来讲清楚,她心里永远有个结,于是决定自己先坦诚,道:“孝敬亲娘,天经地义,只是用打借条的方式来行孝,太过匪夷所思,你要孝敬婶娘,明着送钱便是,难不成我还能拦着?”
张仲微的脑子,始终没转过弯来,觉得打借条和明着送钱,是一回事,于是接着早上的话,继续向林依解释。
杨婶端着姜汤上来,听见张仲微的话,再一看林依,那脸色已黑得能拎出墨汁。她是过来人,晓得张仲微讲错了话,有心要帮他一把,便将碗塞进他手里,再冲林依笑道:“二少爷已晓得错了,二少夫人就饶他这回罢,下回行事,他一定先考虑周全。”
张仲微yù分辨,被杨婶一个眼神止住,只好点了点头,道:“就依你,再不打借条。”
林依晓得他没真意识到错误,但有些话,她不能讲出来,不然太伤感qíng,只能装作相信他,其他地方装糊涂,让事qíng就此揭过。
杨婶又走到林依身后,轻轻推了推,林依以为是要她表态,便夹了一筷子huáng雀鲊,放到张仲微碗里。
张仲微不是小气的人,见此举动,就当作是林依同意和解,舒了一口气,将huáng雀鲊送进嘴里。他朝四面看了看,不见张八娘,便问道:“八娘子呢?”
林依答道:“丁夫人家做了好菜,请她作客。”
其实张八娘是内疚自己将方氏带了来,而且怕张仲微两口子饭桌上吵架,才躲到了隔壁去。不过张仲微真正想问的人,并非张八娘,因此也不深究,只不住地朝门口张望。
林依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张仲微望的,定是方氏,毕竟他去翰林院时,方氏只是去酒楼吃酒,并没说要回祥符县。此时她心里很矛盾,一方面,想主动将请走方氏的事讲出来,以占个先机,不然若让方氏抢了先,白的都能讲成黑的;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张仲微听了会生气,毕竟那是他亲娘,他肯定不愿方氏丢丑。
林依烦恼极了,开始后悔当时没多思量,单凭一时气愤,做出了可能会影响夫妻感qíng的事来。又或许,此事会被方氏利用,借以挑拨她和张仲微的关系,要知道,方氏向来不介意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大概会很乐意看着她和张仲微闹矛盾。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林依思前想后,将心一横,开口道:“咱们家没住处,我叫叔叔来把婶娘接回去了。”
张梁接方氏意味着甚么,张仲微很清楚,当即脸色就变了,筷子一扔,起身朝外跑。林依捡起他滑落地下的衣裳,追了上去,喊道:“天都黑了,你去哪里?才吃了姜汤,别又受了凉。”
张仲微推开她的手,脸上毫无表qíng,冷冷道:“我去祥符县,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娘挨打。”
林依听他称呼的是娘,而非婶娘,整个人都僵住了。张仲微这回,是真的生气了。早知道就不bī着他为借条的事道歉了,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林依后悔莫及。
杨婶不愿看着小两口就此伤感qíng,忙追上林依,提醒她道:“二少夫人,你打算让二少爷走着去祥符县?”
林依恍然大悟,忙奔回里间取钱,再次追上张仲微,喘着气道:“我错了,你回头再罚我,先去雇顶轿子。”
张仲微不理睬,绕过她继续朝前跑,林依紧追上去,道:“那我陪你一起去。”
张仲微脚步一滞,侧头看了看林依被寒风chuī得通红的脸,到底还是接过了钱,但并没雇轿,而是雇了匹马,飞驰而去。
林依又急又怕,又跑了这一段路,乍一停下来,直觉得浑身虚脱,幸好杨婶和青苗就跟在后头,忙上前将她扶了,赶回家中。
青苗将几块红碳放进手炉,塞进林依怀里,抱怨道:“二少夫人不该讲的,不然二少爷也不会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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