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梁气道:“我张家并不曾薄待了她,她居然帮着外人。”他在灵堂内疾走了两圈,将手一挥,命方氏搜房,称要瞧一瞧金姐到底给了林依甚么好处,令她不顾张家养育qíng,恩将仇报。
方氏领着众人出去,临到林依房门前,悄悄将一张jiāo子塞进任婶手里,那意思是,若搜不出钱,就用这个充数。任婶会意,把jiāo子攥在手里,同杨婶去搜房。杨婶偏着林依,糙糙将柜子翻了翻,便道无钱。既是有准备,任婶也懒得费力,将手伸到衣箱里搅了几下,再拿出来时,手上就多了那张jiāo子,装作惊讶万分,嚷道:“二老爷,二夫人,林三娘果真收了金姐的好处。”
张梁气得胡子直抖,命方氏将林依锁进房里,不许给饭吃。方氏忙jiāo代给任婶去办,扶着他的胳膊离去,口中称:“到底养不熟,老爷莫要气坏了身子。”
杨婶拉了林依一把,急道:“你怎地也不辩解两句?”
林依苦笑道:“色色都替我想好了,我还能辩甚么?”
任婶看了她一眼,小声嘀咕:“晓得就好。”说完一把将她推进屋内,锁上了门。
林依收了jiāo子,放走金姐的事,很快传了开去,张仲微得知此消息,焦急非常,问张伯临道:“那jiāo子定是卖络子的钱,她为何不辩?”张伯临先将堆满络子的柜子指了一指,笑话他道:“真是卖络子的钱?明明是你向我借了去,把给她的。”
张仲微将一方砚台重重顿了顿,道:“三娘子饿着肚子呢,哥哥还有心玩笑。”张伯临见他是真急了,忙道:“傻小子,她是不愿把你供出来撒,娘是甚么心思,你不晓得?她若照实讲了,那被罚的人,可就要加上你一个了。”
张仲微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林依是为了护他,才不开口,他心下感动莫名,暗道,她待我有qíng义,我却不能让她受苦。他抓了砚台,又是重重一顿,似下定了决心一般,冲了出去。
张伯临见他举动有异,追在后头喊道:“二小子,你去作甚?”张仲微不回头,答道:“我去与爹娘讲明白。”
张伯临急得原地跳了两下,直呼“傻小子”,待要追着去抓他的衣襟,却是没抓住,只得由他去了。张仲微狂奔至灵堂,跪倒在张梁与方氏面前,道:“三娘子的钱,不是金姐把的,乃是我瞧着她编的络子好,非bī着她拿出来卖了,换得的钱。”他以为把事qíng揽到自己身上,方氏便会放过林依,哪晓得在方氏眼里,只要二人有接触,不管谁主动,都是不可原谅。
方氏脸色yīn晴不定,过了一时,突然问张梁:“老爷如何看待?”
所谓先入为主,张梁已认定金姐是林依放走的,心里恨着她,便不置可否,推道:“家务事,你自打理,不必问我。”
方氏望着地下的张仲微,很有些恨铁不成钢,狠了狠心,唤来任婶,命她取家法。张家的家法,乃是一条戒尺,还是张伯临兄弟小时读书不用功,用来打手掌心使的,方氏下了决心要断掉张仲微的心思,高举了戒尺,毫不留qíng,一下一下,都是实打实。
张仲微的手掌心,很快红肿起来,方氏到底心疼亲儿,遂丢了戒尺,准备再骂他几句便罢。张梁却道:“就是他惯着林三娘,才叫她胆子大过了天,连我的妾室都敢放。”张仲微正在琢磨这话的意思,张梁已抓起戒尺,劈头盖脸打了下来,他不敢躲避,硬挺着挨了几下,只觉得手上,脖子上,热辣辣地疼。
第24章 退意萌生
杨婶去扶张仲微,后者却摆了摆手,俯身向方氏和张梁行过礼,才转身朝卧房去。张伯临正在门口张望,见他带着伤回来,直呼“傻小子”。杨婶是张仲微的奶娘,偏着他,叫张伯临莫要再讲,自己却也忍不住,叹道:“你这是何苦。”他二人一急一叹,张仲微却靠在椅子上笑了起来:“娘已打过了我,想必不会再罚三娘了罢。”
杨婶心道,哪有那般容易,她yù泼冷水,又舍不得,便借着去厨房与他炖补汤,退了出去。她先到灵堂问过方氏,得了允,再去屋后抓了只肥jī,宰杀褪毛,收拾gān净,整个儿搁进锅里炖着。正忙着,张伯临在门口探头,笑嘻嘻地道:“正巧我也饿了,沾沾二弟的光,劳烦杨婶多煮一碗饭。”
杨婶笑着应了,丢了扇炉子的扇子,去掀米缸盖儿,却发现米缸已见了底儿,里头的米,只够熬稀粥,不够煮捞gān饭,她想着,张仲微带了伤,好歹要吃顿gān的,便再次去灵堂寻方氏,yù向她拿钱买米。
方氏却不在灵堂,张梁称她去了茅厕,杨婶找了一圈没找着,正yù回厨房,忽听见几株大柏树后传来低语,正是方氏的声音,她忙提了裙儿,蹑手蹑脚走过去,躲在屋檐下,探着脖子偷听。
方氏的声音带着恨意,道:“正是好时机,先关她一天,明儿将她赶出门去。”接话的是任婶:“赶出去也没用,婚约摆在哪里呢,迟早还是要回张家来。如今老太爷不在了,二老爷又不待见她,二夫人何不将这门亲事退了,退了亲,才算得了是高枕无忧哩。”
方氏斥道:“老太爷还未大敛,咱们就违他的意来退亲,叫人讲闲话呢,且再等一等,待得出了孝,再作打算。”
任婶恭维笑道:“二夫人好谋算,她离了张家,怎么活命,说不定还没等到二夫人出孝,已先饿死了。”
杨婶听到这里,已是心急如焚,一路跑到林依房前,拍着门道:“三娘子,二夫人要赶你出门哩。”林依在里头应了一声,再无下文。杨婶以为她是被吓到了,忙安慰了她几句,又道:“赶紧想想辙,二夫人怕是就要过来了。”林依苦笑道:“门锁着,我能有甚么法子,老太爷去了,我又被冤枉着,被赶是迟早的事。”
杨婶急道:“二夫人从你屋里搜出的钱,已被二少爷应下了,他为着此事,被二夫人和二老爷打了好几下,双手肿得似包子哩,你为了二少爷,也不可轻易言弃撒。”
林依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张仲微不知此事乃方氏设计,准以为那是卖络子的钱,这才去认了。她自认对不住张仲微,但却也只能默默道歉,别无他法。
杨婶听不到回应,急得直抹汗,可她也想不出甚么妙计,只得去寻张仲微,将方氏的图谋告知于他,叫他帮忙想想法子。张仲微闻言且惊且悔,趁着方氏又进了灵堂,奔至林依房门前,将自己去灵堂揽责一事告诉她,自责道:“定是我这般举动,反惹恼了娘,哥哥讲得对,我就是个傻小子。”
林依将实qíng讲与他听:“任婶搜出的钱不是我的,乃是她栽赃陷害。”
张仲微听见,更是后悔自己鲁莽,懊恼得讲不出话来。林依听见外头没了声响,猜到了他的qíng绪,忙道:“与你不相gān的,是我忘了提醒你。”
张仲微将拳攥了一攥,似是下定决心,道:“你等着,我去劝我娘,叫她莫悔婚,定娶你过门……”
林依穿越到大宋,已是第三个年头,深知婚约于一名女子的重要意义,她与张仲微同院儿相处两年多,说没有些许感qíng,那是假的,何况张仲微待她一门心思,实是良人之选,只可惜方氏近些年变本加厉,叫她不敢想象今后会有一位恶婆母。
她深叹一口气,打断张仲微:“别拦你娘,随她去罢。”
“这是甚么话?”张仲微一愣。
林依又是一声叹息:“我们,就这样算了罢。”
张仲微大惊失色,不顾手上疼痛,死命扒着门道:“你说甚么,甚么算了?你不要怕,你放心,我一定娶你进门。”
林依满腹心事,却不好与他道得,古人崇孝,纵使张仲微百般抗争,娶她进门,她也得日日在方氏面前侍候,逆来顺受,试问,有这样一个仇人似的婆母,日子能好过到哪里去。她不是没想过要改变,也不是没有努力,只是接连被陷害,接连被冤枉,实在是累了。
张仲微在门外连连追问,却怎么也等不来林依的回答,他怕待得久了,被方氏瞧见,只好起身回房。杨婶正在他卧房门口等着,见他失魂落魄地回来,心里咯噔一下,忙问:“如何?”
张仲微无力摇头,进屋瘫坐,道:“三娘说……算了……”
“甚么叫算了?”杨婶急问,张仲微却似失了魂一般,任她怎么问也不回答。
杨婶无法,只得匆匆去寻林依,问她意yù如何。林依坐在地上,背靠着门,道:“二夫人为何赶我,还不是想要退亲,我准备……若是她开口,我便应下。”
杨婶大急,道:“三娘子,莫犯糊涂,且不论二少爷待你qíng意如何,单这‘退亲’二字,就能让你再寻不到好人家呀。”
方氏到底是张仲微的亲娘,有些话,林依不好与他讲,但却愿意同杨婶倒倒苦水,便道:“这道理,八娘子早就与我讲过,我怎会不晓得,只是,哪怕寻个穷人家度日,也比天天受婆母折磨的好。”
杨婶能够想象到,若林依嫁入张家,方氏会怎样待她,她突然觉得词穷,再讲不出劝告的话来。她朝张仲微卧房的方向看了看,犹豫道:“二少爷……”林依心里也不好受,打断她道:“咱们这里讲得热闹,若二夫人真个儿要退亲,我又能怎地,任人宰割罢了,难不成要我跪倒在张家门首,哭喊着‘我要嫁与二少爷’?”
杨婶仔细一想,前头还真是无路可走,她也忍不住抹起了眼睛,道:“二少爷小儿时就对你上了心,日日朝林家跑,前两年见你大冬天被族中叔父罚跪,冻得脸色泛青,忙忙地跑回家求了老太爷,这才将你接到了家中来……”
林依想起曾经过往,自她穿越到大宋,竟没过一天好日子,除了受苦,还是受苦,好容易有个关心自己的人,也只能落得两散下场,她想着想着,忍不住落起泪来。
第25章 各退一步
杨婶听见哭声,忙住了嘴,叹了声“三娘子命苦”,重回厨下做饭。她前脚走,方氏后脚至,命任婶将门打开,叫林依收拾行李,明日一早就离开张家。
林依实话实说道:“我独身一人,撑不起门户,离了张家,会受人欺rǔ。”方氏冷笑道:“关我何事?”林依朝她跟前走了几步,道:“我偷金姐卖身契一事,是真是假,夫人心里清楚;银姐的‘卖身契’,倒是有一张在我手里,二夫人莫要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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