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依犹豫道:“我才得了大夫人恩惠,岂能不去帮忙,她们只带了一个丫头,恐怕人手不够。”
杨婶急道:“你是未嫁小娘子,他是已成亲的少爷,你帮哪门子忙,休要再提,惹人笑话哩。”
林依光想着报恩,忘了这层,若真去帮忙,指不定就有人乱嚼舌根子,这年岁,名节胜过xing命,她惊出身冷汗,连忙福身,郑重谢杨婶提醒。杨婶摆手道:“谢个撒子,我哪能看着你吃亏,走,我帮你搬屋去,免得多住一天,叫二夫人管你要房钱。”
二人一同出门,朝林依卧房去,途径厨房,瞧见流霞已在生火煎药,杨婶yù去搭把手,林依却将她拉走,悄声道:“你记得我的名节,怎不晓得替自己打算,你可是二房的人,与三少爷煎药作甚么,万一他……牵连到你怎办。”
杨婶在乡间待了一辈子,哪想过这般复杂的事体,眼中满是不相信,但还是依了林依,不再理会煎药一事,径直去帮她搬家什。张仲微不知从哪里得来了消息,她们前脚进屋,后脚他就来了,想跟进去,又不敢,站在门口言之凿凿:“那柜子你们肯定抬不动,还是我来。”
林依回身看着他,想的却是别的,这屋里仅有的三件家什,都是方氏之物,若是搬了过去,保不准要被她追讨价钱,不如不搬的好。张仲微被她直直瞧着,还道她是在留意自己,又是兴奋,又是脸红,心道,她到底还是念着我的,上回讲的,全是气话。
林依见他莫名其妙脸就红了,很是奇怪,将他又瞧了两眼,道:“你且回去罢,我不搬家什。”
张仲微惊讶道:“那边粮仓可是空的,你不搬家什,怎么过活?”
他不明白林依想法,杨婶却瞧出来了,推他道:“三少爷犯病了,你是他堂兄,该过去瞧瞧。”
张仲微直道那边有人照料,挡在门口不肯挪窝,林依见他还不如杨婶明白,只好将话讲明,道:“这些家什,都是你娘的,我要搬去的屋子,乃是大房的,怎好把你们二房的物事带去?”
张仲微疑惑道:“大房的屋?我怎没听说,不是我娘把给你住的?”林依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抱了个早就扎好的包袱,站到他面前:“让开。”张仲微不知这叫迁怒,让她脸上冷冰冰的表qíng唬住,连忙朝后退了一步,让出道来。杨婶也拎了两只大包袱,路过他身旁,叹道:“瞧这样儿,三娘子是真铁了心了,你且回去罢。”
张仲微扯住她袖子,不许她走,急道:“胡说,你怎知她……她……”
杨婶举高了包袱与他瞧,道:“里头都是衣裳,她把衣箱都腾空了,不愿唤你们来帮忙。”张仲微张了张口,没法出声,他还想借着搬衣箱,赖着与林依帮一回忙呢,却不曾想她把这条路也给堵上了。
杨婶瞧着他默默离去,念叨几声“造孽”,将包袱与林依送了过去,又同她合力搬了衣箱,把衣裳重新归位。这间粮仓,比林依先前住的偏房大上许多,却只地上摆了两只衣箱,更显得空dàngdàng。杨婶忧道:“连个chuáng也无,你晚上怎么睡觉?”林依朝屋后指了指,道:“搬几束稻糙来,二夫人该是不好意思收钱。”
杨婶撇嘴道:“那可说不定,还不如去寻大夫人,叫她好事做到底。”
杨氏正为张三郎的病焦头烂额呢,怎好这时候去求她,林依摇了摇头,走到后面去抱稻糙。待她再回来时,杨婶眼神颇有些怪异,问她道:“你寻过户长了?”林依素来与她相厚,闻言倒也不慌,稳稳地答道:“寻户长作甚,只是去找过户长娘子,求她教我些赚钱的门道,听说她最是会生财的。”
杨婶放下心来,拍着胸口念了声“阿弥陀佛”,道:“唬煞我也,还以为你想与户长家做小。”又笑道:“户长娘子赚钱,靠的是户长关系多,你哪里学得来。”
林依问道:“我不过去寻过户长娘子一回,你怎地就晓得了?”
杨婶回道:“她才刚来过,叫你上她家走一趟。”
林依一惊,忙问:“她上家里来了?”
杨婶摇头道:“不曾,只在外头站着,我请她来家坐坐,她只是不肯。”她说着说着,脸上又现了紧张神色,道:“她的赚钱法子,哪有能教你的,寻你去作甚么?你可千万莫要耳根软,听信别个的鬼话,妾哪里是个人哩,做不得的。”
林依听她劝诫真切,心下感动,挽了她胳膊,笑道:“银姐我是瞧见了的,比二夫人聪敏百倍,最终还是吃了亏,我哪会去走她的旧路。”杨婶见她明白,欣慰点头,走到墙边替她铺稻糙,又催她道:“户长娘子得罪不起,既是她叫你,你就快去罢,这里有我。”
林依摸了摸胸口,五张会子贴身带着,不怕杨婶无意翻出来,便谢了一声,动身朝户长家去。
第37章 顶撞方氏
户长家整整齐齐一座三合院,与张家不差上下,迎面一间敞亮堂屋,户长正坐在桌边,翻看几本册子,户长娘子从猪圈里出来,一眼瞧见林依站在院门口,忙上前招呼,道:“怕你添麻烦,去寻你时特意没进去,只叫了杨婶出来。”林依谢她道:“多谢你费心费神,若是此事瞒得好,待我赚了钱,明年还来谢你。”户长娘子大概是收礼收惯了,一点不客套,只关心问道:“你有赚钱的法子了?”
林依愁道:“正是还没想出来哩,你见多识广,可有好主意教我?”
户长娘子引着她进屋,道:“女人家,除了养蚕织布,还能做甚,再顶多绣几朵花儿罢了。”
林依不过随口一问,本也没指望她答出甚么来,闻言便只一笑,上前几步,与户长行礼。户长招手叫她近前,指了桌上的一张纸与她瞧。林依探头一看,那张纸虽大,上头只书了“丁账簿”三字,墨迹还未gān透,显然是户长特特写来与她看的,她虽认得那三个字,却不知晓意思,便望向户长,请教详细。
户长解释一番,原来丁账簿专门记载纳税户财产状况,作为按户等征发赋税徭役的依据。林依奇道:“我身无分文,也得纳税?”户长道:“立女户有规矩,须得有财产,才能立户。”
林依暗怒,上回来怎没提这个,哄她打了欠条才讲,幸好她有准备,道:“若是户长愿意帮我办成,我借钱也要去买一亩地,充作财产。”
“一亩地?”户长失声而笑,原来大宋粮食产量不高,没得二十亩的农户,都只能算作贫下之民,这区区一亩地,根本无法糊口,能算得甚么财产?
林依知晓了原委,很是尴尬,自己煞费苦心要买的地,在户长眼里,连财产都称不上。户长娘子惦记着林依方才许的谢礼,推了户长一把,道:“她才多大点子,有亩把地不错了。”
户长很听娘子的话,闻言便收了笑,正色提笔,一面问询林依,一面在方才那张纸上书写,记下她的籍贯、姓名与财产。林依瞧着他收笔,问了他几句,得知女户赋税大约是亩输一斗,她默默算了算,计划中的那亩地,年产两石,共计二十斗,拿一斗出来jiāo税,这赋税,还真不算轻。
她谢过户长,告辞回家,过了不到四、五日,户长娘子借着来看望张三郎,与她送了本户帖来,这户帖即是北宋的户口本,上录有财产详细qíng况,林依瞧过,暗乐,田还未到手,户帖上倒先有了记录,户长也算是神通广大。她将户帖捂在胸前好一会儿,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复,直到门外杨婶在唤,她才匆忙将其藏起,走出门去。
杨婶指了指正房,道:“二夫人找你。”说完又指了指院门口,好奇问道:“三娘子好个会赚钱,这才几日功夫,就买了家什来。”
林依一头雾水,想要问她详细,又怕方氏等着,只好将疑惑压下,先去见方氏。方氏额上还勒着巾子,躺在榻上,脸色很是不好看,她将林依上下打量一番,道:“果真是饭食钱收少了,都有余钱打家什了。”
林依见她们都提家什,愈发不解,忍不住问道:“甚么家什,我怎么听不懂?”
方氏沉着脸道:“少跟我装,柜子桌子都运到家门口了,你还不承认?”
林依忍了这些年,实在是受够,一想如今自己住的乃是大房的屋,饭食钱也已jiāo过,为何非要遭这冤枉气,便硬邦邦回道:“大夫人与我住的屋子,没得家什,我自出钱打了几样,这有甚么好说道。”
方氏与林依处了这几年,还从未见过她顶嘴,一时竟愣住了,待得回过神,真个儿是又气又恼,连头上的大包都在隐隐作痛,这要放在以前,她宁肯林依去张梁面前抖露银姐的假卖身契,也要赶其出门,但如今林依住的乃是大房的屋,与她毫不相gān,奈何?
林依瞧了她几眼,晓得她拿自己无可奈何,便问:“二夫人可还有事?无事我先出去了,家什还等着摆放呢。”方氏气得讲不出话来,只晓得捶塌沿,林依不再睬她,潦糙行了个礼,自推门离去。
因方氏方才提及家什在院门口,林依便穿过地坝去瞧,果见有几样家什摆在那里,一张小圆桌,四只圆凳,一只矮柜子,还有一张书桌,配着一把椅子。她正瞧着,杨婶走来,悄声问她道:“你真个儿有能耐,这几样,花费了不少钱罢?”林依好笑道:“我才jiāo了饭食钱,那有多的去买这些。”杨婶不信,道:“在我跟前你还没实话?若不是你自己,哪个会那般心细,还搬张chuáng来?”
林依抬头再瞧,院门外果然还有一张木chuáng,却不是偏房搁的简陋木板chuáng,而是与张八娘闺房内的那张一模一样。她奇道:“莫非是大夫人助我?”杨婶摇头道:“郎中昨日才来过,称三少爷熬过今年都是难事,大夫人正忙着哭呢,哪有空来理你的家什。”说完又问一句:“真不是你自个儿买的?”
林依毫不犹豫,张口就要答“不是”,突然心中一动,想起些甚么,忙将原话咽了回去,改口道:“是我赊来的,方才二夫人唤我去,就是为此事骂我,你可千万莫要传出去,免得她更加不高兴。”
杨婶朝正房那边看了一眼,不满道:“住屋没得家什,买几样有甚么,又不是花得她的钱,真是管得太宽。”
林依想了想,将方才顶撞方氏的qíng形讲与她听,道:“我今儿也以下犯上了一回,只怕二夫人下个月不把饭我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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