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舒暗地坐直了身子,笑道:“正愁无事做呢,任婶快坐。”小丫头搬来一小板凳,任婶朝上坐了,她为了多讨赏钱,故意讲故事拉长了讲,慢吞吞道:“大少夫人未进门前,大少爷是有个丫头服侍的。”
她这才起了个头,李舒就失了兴致,大户人家未娶妻前,有几个通房都不足为奇,何况只是个丫头。她歪向椅子一旁,胳膊肘撑着扶手,懒洋洋问道:“丫头呢,没见着人呀。”
任婶见她这模样,生怕赏钱跑了,忙讲了句重的:“因那丫头在孝期就怀上了,见不得人,二夫人将她藏去亲戚家了。”
李舒心下大骇,后背猛地绷直,斥道:“胡说八道,大少爷熟读圣贤书,明白事理,怎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任婶还道她是吃醋,忙道:“大少夫人息怒,不是大少爷的错,都是那妮子使坏,铆足了劲要勾引大少爷。”
她却是料错了,官宦家出身的李舒,首先担心的,乃是张伯临孝期得子,会对仕途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其次是庶子生在嫡子前头,有损李家脸面;至于吃醋——她李舒何等身份,会将一个丫头放在眼里?其实只要嫡子先出生,她并不介意有几个庶子,就如同出阁前季夫人教导她的——庶子再多,也是庶子,没出息,就当半个奴使唤,有出息,受封赏的是嫡母。
李舒心思急转,长指甲在椅子扶手上划了几下,问道:“那丫头叫甚么?”
任婶见她有兴趣,来了jīng神,连忙答道:“叫如玉,大少爷给取的,说是甚么颜如玉。”
书中自有颜如玉?李舒冷笑,又问:“她人现在何处?”
任婶磨蹭起来,道:“不能说,若被二夫人晓得,我老命不保。”
李舒此时没有与她废话的力气,只向旁边招了招手,甄婶便捧了一只小匣子出来,锦书掀盖儿,取出一张一贯的jiāo子,搁到桌上,道:“讲清楚,才能拿。”
任婶还是银姐在时,见过面额这样大的赏钱,登时口水就要淌出来,直直盯着那jiāo子道:“如玉在隔壁村子方大头家,那是二夫人的远房亲戚。”
甄婶听了这些时,越听越疑惑,忍不住cha嘴道:“我看是你胡诌,二夫人再糊涂,也是大少爷亲娘,难道她不晓得孝期生子不合规矩,非要以此毁了大少爷前程?”
方氏向林依讨那两头死猪钱的时候,李舒就已将她划归为不可理喻之人,因此懒得去分析方氏这样做的缘由,只向任婶问明邻村道路,派了个小丫头去实地探听消息。
任婶得了一贯赏钱,笑得合不拢嘴,乐滋滋地走回旧屋去,全然没想方氏得知此事,会如何罚她。
旧屋院子里,林依家正在杀年猪,围了许多人看,任婶心qíng好,笑呵呵走去帮忙,杨婶打趣她道:“又是害了哪个,这样高兴。”
任婶心中有鬼,听了这无心之语,脸色立时就变了,支支吾吾几句,丢下手走了,留下杨婶莫名其妙。
杨氏听见院子里头猪叫,心烦皱眉:“这猪叫得可真够凄厉。”
田氏穷苦人家出生,见不惯杨氏住在乡间,还要耍弄清高,遂道:“那是林三娘家杀猪呢,哪有不叫唤的。”
流霞扒在窗子前看着,欢喜道:“晚上有猪血饭吃了,只不知林三娘摆不摆酒。”
田氏也走到窗边瞧,道:“她家有佃农,一年辛苦到头,要请来吃顿饭,自然是要摆酒的。”
她料得没错,果然到了晚间,地坝上就摆开了几桌,一半坐的是佃农,一半坐的是相熟邻居,方氏与李舒也位列其中。青苗在席间穿梭,代主招待客人,流霞与田氏正奇怪没见林依,就见她在门口笑道:“大夫人赏脸,去吃盅酒?”
杨氏却不愿意,道:“你杀猪,我高兴,但那外头都是些村人,我不愿去与他们同席。”
林依晓得她是官宦夫人,只不过丁忧而已,因此能理解她心qíng,便道:“是我疏忽,我叫青苗与大夫人端几碗菜来。”
流霞忙道:“我去,我去,劳动她作甚么。”
杨氏瞧着她朝厨房去,叹道:“无钱百事哀,如今我们沦落到与下人住一个院子。”
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为何有此一叹,林依愣了愣才明白过来,这旧屋自二房一家搬走,原属他们的那几间,就全改作了下人房,杨氏官宦夫人,却与下人做起了邻居,心里自然不舒服。
田氏安慰杨氏道:“娘莫要难过,明年出孝,咱们就要进城了,且再忍耐几个月。”
杨氏早已算过,要明年十月孝期才满,因此她并不乐观,仍是满脸抑郁。住房一事,一时半会儿是改善不了了,林依不知如何劝慰她,只得默默退了出去。
晚上青苗收拾完地坝上残局,回房居然也感叹:“都怪二房一家搬去了隔壁,害我们只能与李家几房下人同住。”
林依大惑不解,问道:“若不是住了这么些下人,都来与你帮忙,方才你收拾桌子,能有这样快?”
青苗一面洗手,一面忿忿道:“好是好,可他们不止有媳妇子和丫头,还有男人和小子呢,方才就有个楞头小子疯言疯语,叫我骂了回去。”
有人调戏青苗?林依一愣:“谁?胆子这样大,我同大少夫人讲去。”
青苗见她愿意替自己出头,便将那小子的名字讲了。
第二日,林依真去了李舒房里,将她家小子调戏自己家丫头一事讲与她听。林依的意思,是叫李舒对下人勤加约束,可李舒觉得,丫头又不是正经小娘子,调戏了又能怎地,遂提议,gān脆把青苗配给那小子。
在林依心里,如今青苗不仅是个丫头,更是她的伴儿,哪肯随便与她配个小子,于是断然拒绝。
李舒见她不愿意,也就罢了,唤了甄婶来,叫她去训斥那小子。林依真心谢道:“我晓得自己多事,为个丫头叨扰大少夫人,只是我孤身一人,唯有青苗做伴,难免将她看得重些,还望大少夫人见谅则个。”
林依是重qíng意,李舒却理解的是另一层意思,所谓孤女门前是非多,哪怕是个丫头,也是须洁身自好的,不然人人觉得她家的丫头好调戏,耍着耍着,难免就轻薄到她自己身上去。
转眼甄婶来回话,道:“照大少夫人吩咐,已训过那小子了,他再也不敢了。”
林依福身又谢,李舒忙起身回礼,道:“甚么了不得的事,说起来还是我家下人错在先。”
林依见此事解决,便yù告辞,李舒却留她道:“林三娘有事要忙?若是有闲暇,就陪我坐坐?”
林依听得这话,就晓得她是有事了,便重新坐下,笑道:“我能有甚么事,只怕言语粗鄙,摆起龙门阵,入不了大少夫人的眼。”
第79章 李舒施计
李舒微微一笑,命锦书另换过一道热茶,方妆作漫不经心问道:“三娘子这个丫头哪里买的,又老实又忠心,告诉我地方,我也去买一个。”
林依笑道:“青苗哪能与大少夫人这几位相比。”
她将方氏当初买丫头,分丫头之事讲了,李舒挑了重点来问:“大少爷曾经也有个丫头的?”
这也不是甚么秘密,林依便照实答道:“是有一个,名唤如玉,后来不知哪里去了,大概是犯了错,被二夫人卖掉了罢。”
李舒遣去方大头家的小丫头,早探得消息回报,她一面回忆小丫头的话,一面继续问林依:“张家分家前,也算得村中大户,为何二老爷连个妾也没得?”
林依道:“怎么没得,之前有个银姐的,被二夫人换去了她远房亲戚家。”
李舒紧问:“那远房亲戚,可是叫方大头?”
林依点头:“大少夫人怎么晓得?”
李舒笑道:“不知何时听人闲话中提起,因此来问问。”她说完,便唤小丫头上汤,道:“今日熬了一样好汤水,林三娘尝尝。”
林依听杨氏讲过,那些讲究的人家,都是客至上茶,客走上汤,她猜想这大概就是李舒要送客,于是起身告辞。
锦书送她到门口回转,笑道:“这位林三娘虽也是生在乡间,却是很懂规矩,不像二夫人上回,汤都喝gān三碗,还不晓得走。”
屋里的下人都捂嘴偷笑,连李舒也勾了嘴角。甄婶唤过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又问了几句,向李舒进言道:“大少夫人,此事宜早不宜迟,再不动手,孩子都落地了。”
李舒并不知那孩子,张伯临自己也是不想要的,还道送如玉去方大头家,也是他的意思,于是就想使个置身事外的法子,想了一时,招甄婶近前,嘱咐了几句。甄婶会意,还叫打探消息的小丫头去,寻到银姐,许了她些钱,又递与她一包药粉,教她如何行事。
银姐自从做了方大头家的妾,日夜做活,钱却没得一文,因此见了那些钱,很是意动,但却又疑惑,问道:“是哪家主人叫你来的?”
小丫头得过吩咐,不肯直说,只伸出两根指头晃了晃。
能想到害如玉的,必是张家人,而张家二字打头的,除了张梁与方氏,还能有何人,总不会是毫无gān系的张仲微。但如玉早已对银姐澄清过,发誓赌咒称她肚里的孩子,不是张梁的,因此银姐有疑惑,既然如玉与张梁没得首尾,方氏为何要害她?
银姐是有心眼儿的人,再想钱也不愿做糊里糊涂的事,因此不肯答应那小丫头,只道:“她与我又没得gān系,我不能无缘无故害人。”
那小丫头胡诌道:“怎么没得gān系,我可听说二老爷就是因为她,才舍得把你送到方大头家来的。”
银姐还是不信,道:“我来方大头家,乃是因为金姐,那时如玉还不知在哪儿呢,再说她发过誓,说她与二老爷并无gān系。”
小丫头心一惊,问道:“那她说了和谁有gān系?”
银姐道:“这倒不曾讲过。”
小丫头放下心来,继续胡诌:“明显哄你的话,你竟也信了,她若不是心里发虚,怎会不讲孩子的爹是谁。”
银姐听了这话,觉得有理,不知觉就对如玉疑心起来。小丫头将钱与药塞进她手里,道:“去把这安胎药煎与她吃了,你放心,这药并不害人xing命,事成之后,还有赏谢。”
银姐犹豫着接了,小丫头转身便走,银姐忙拉住她问道:“你到底是哪家的丫头,我为何从未见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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