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婶道:“就算养鹅赔了本,她还有田,还有猪,将她娶进来,至少咱们饿不了肚子。”
方氏连连点头,道:“不能再叫她养鹅来折腾,一点子钱全丢进去打了水漂怎办,该尽早把她娶进门,教她将钱置田地。”
任婶道:“那我明日再去寻媒人,上门提亲?”
方氏瞪去一眼:“这还消问?”
第二日一早,任婶就被方氏催着,进城去寻媒人,她起先寻的,仍是昨日那个,不料别个昨儿没拿到赏钱,心里有气,不肯再来。任婶心道媒人满街走,舍了你还怕找不到第二家?不料她走遍了眉山城,还真寻不出一个肯与张家做媒的人来,个个都称:“张家小气,路费都不把,去了亏本哩。”
任婶深恨方氏不会做人,连带着下人都受气,她一路埋怨着回家,将qíng况报与方氏知晓,称:“城中媒人都道咱们家不把赏钱,不肯来。”
方氏恨恨地骂:“势利小人。”
别个是照着规矩讨辛苦钱,怎么就成了势利?这道理连任婶都想不明白,暗自撇嘴。她在城里受了气,愈发盼着林依早些进门,好改善张家生活,于是向方氏提议:“我就在村里寻个媒婆来?”
方氏嫌弃村中媒婆上不得台面,不愿意,道:“没得媒人就成不了事么,待我亲自去与林三娘讲。”
任婶生怕她坏了事,忙拦住她道:“我的二夫人,你是林三娘未来婆母,怎能去与她当面讲这事儿,不怕别个害臊?”
方氏一想,确是如此,就停了脚步,问道:“依你看如何?”
任婶想了想,道:“杨婶曾与别人做过几桩媒的,算得半个媒婆,叫她去与林三娘讲。”
方氏想到杨婶与林依相厚,只怕还好讲话些,于是赞道:“这主意极好,就是这样。”说着唤来杨婶,将事qíngjiāo待下去,格外叮嘱:“须得这趟就把糙帖带回来,免得夜长梦多。”
杨婶瞧不惯她这副嘴脸,全然是看在张仲微的份上,寻到林依屋里。青苗见是她来,身后又没跟媒人,就请她进了屋,笑道:“杨婶好些时候没登咱们的门。”
杨婶笑道:“你们成日忙碌,我哪好意思来打扰。”
林依递了张剪纸与她瞧,道:“你还不晓得,我如今是甩手掌柜了,每日只在房里闲坐。”
杨婶道:“就该如此,若要你时时忙碌,还雇佃农作甚么。”说完又问:“二夫人上你家提过亲了?”
林依不答话,只含笑望青苗,青苗笑道:“是来过了,还没见着三娘子的人,就叫我轰了出去。”
杨婶看着林依叹气:“你还是不愿意?我与你讲句真心话,你别嫌难听——你没得娘家撑腰,就只能嫁二少爷那般的实诚人,若换个滑头的,必定三两年就榨gān你陪嫁,再将你当个妾丢到一边。”
林依垂首不语,青苗接话道:“二少爷老实不假,可他那对爹娘,只怕就是冲三娘子的嫁妆才肯娶她的。”
方氏的心思,杨婶自然晓得,不禁踌躇起来,不好意思将提亲的话讲出口。还是林依瞧着她坐立不安,主动问询,她才将方氏嘱咐的事qíng讲了。
林依听说她是来提亲的,直发愣,青苗也惊讶:“张家行的是哪门子规矩,提亲不遣媒人,却叫奶娘来。”
杨婶苦笑道:“城中媒人嫌张家小气不肯来,村里的媒婆,二夫人又嫌上不了台面。因我曾凑合过几桩亲事,算得了半个媒婆,这才遣我来了。”
青苗暗忖,林依再能gān再大方,自家亲事,却是不好出头的,少不得还要旁人相助,于是将林依拉至一旁耳语几句。林依忍不住地笑:“反正我是要拖延时间,随你折腾去罢。”说完便装作害羞,躲到了青苗房里去。
北宋女子,提及自身亲事,都是要害羞躲起来,因此杨婶见了她这般,倒觉得很正常,只问青苗道:“三娘子到底是甚么打算,嫁还是不嫁?”
青苗不慌不忙倒了盏茶水,递到杨婶面前,道:“嫁,自然要嫁,这门亲事又退不脱,不嫁还能怎地?”
杨婶大喜,瞧见书桌上有纸,便道:“那你这就将糙帖写起,我带回去jiāo差。”
青苗当真走到书桌旁,加水磨墨,铺纸提笔,写了起来。她跟着林依这些时候,学了不少字,虽写得歪歪扭扭,但好歹没有大错。杨婶候了许久,才等到青苗写完,接过来瞅了两眼,觉得格式不对,但青苗一口咬定没错,杨婶又认不得字,只得袖了那张纸,拿回去复命。
方氏见杨婶带了张纸回来,大喜,连声道:“快将糙帖拿来我瞧。”
杨婶将纸奉上,方氏接过一瞧,上头虽写得密密麻麻,却并不是糙帖,而是一张……条件书?
第一条,林依嫁入张家后,立时分家,单门另过;
第二条,林依所有陪嫁,张家不得以任何借口动用;
第三条,林依嫁入张家后,一应吃穿用度,须由张家提供;
……
方氏才看了三条,已是七窍生烟,怒问:“这是谁人所写?”
杨婶不晓得上头写了甚么,茫然答道:“是青苗写的。”
方氏将那张纸揉作一团,朝杨婶头上砸去:“无用奴婢,叫你换糙帖回来,你拿的这是甚么?”
杨婶被骂得莫名其妙,正要将那纸团捡起,拿去与识字的人瞧瞧,方氏却猛地冲将过来,将纸夺去,怒气冲冲地朝旧屋去了。
杨婶生怕是她是去寻林依吵闹,连忙拉过任婶道:“你在林三娘那里拿过的赏钱不少,又还领着猪圈的工钱,可不能看着她遭殃,咱们且跟去劝一劝二夫人。”
任婶点头,看在赏钱的份上,同杨婶紧追上去,一左一右将方氏夹在了中间。方氏还道她们是来与她壮声势的,将头愈发扬高了些,她气势汹汹来到林依门前,却见房门紧闭,并无一人在家。她满腹气恼,却扑了个空,不免更火,左右看看,见流霞在近前,便拉过她问道:“青苗呢?”
流霞回道:“谁晓得,兴许哪里忙碌去了罢。”
方氏又问:“那林三娘呢?”
流霞不耐烦道:“我又不是替二夫人盯人的,哪里晓得她去处。”
方氏见她这般不恭敬,yù教训教训她,杨婶忙提醒道:“二夫人,她是大房的丫头,可动不得。”
方氏只得将这口气忍了,亲自去寻。先到屋侧菜地,黑七郎见了她就咬,吓得她落荒而逃,猪圈也不敢去,只遣杨婶去瞧了瞧,回报说无人,只好又去田间寻。田间佃农个个忙碌,又见张家穷了,看不起她,对她的提问,爱理不理。方氏一路走,一路寻,一路受气,直哀叹虎落平阳被犬欺,待到她在苜蓿地里寻到林依与青苗时,满身的气焰已消磨得所剩无几,骂起青苗来也显得有气无力:“你这妮子,好不懂规矩,你家三娘子要嫁人,你却拦在头里,难不成是想取而代之?”
青苗正在查看篱笆是否牢固,忙了一会儿才抬头回话:“二夫人睁眼讲瞎话,我何时拦过三娘子?咱们糙帖都写好了,只等二夫人来取。”
方氏听说糙帖已写好,又高兴起来,忙问:“糙帖在哪里?我随你去取。”
青苗拍了拍手,走出苜蓿地,向方氏伸手讨她写的那张纸。方氏将已揉作一团的纸递过去,青苗朝纸尾一扫,道:“二夫人还未签字画押,糙帖给不得你。”
方氏气道:“你这纸上一派胡言,还要我签字画押?再说哪有嫁人还向夫家提条件的,哪门子规矩?”
第88章 仲微赶人
青苗将那张纸抖了抖,笑嘻嘻道:“二夫人既是不同意,那咱们就把亲退了,你再寻个讲究规矩的人儿去。”
方氏噎住,青苗将她推入两难境地,娶,就得同意纸上的“荒谬”条件,不娶,她心又不甘。正烦恼,任婶悄声道:“二夫人同个丫头有甚么好讲的,林三娘就在那边,二夫人与正主讲去呀。”
方氏醒悟过来,忙撇下青苗,穿过苜蓿地,到篱笆栏里去寻林依。她大咧咧推开栅栏门,没想到那群鹅比黑七郎还凶,见人就啄,她腿上吃痛,忙退了出来,隔着篱笆呲牙咧嘴道:“我晓得三娘子心里是想嫁的,不然为何平白无故分我那些股份?全是青苗那妮子使坏,才叫我们起了隔阂,你且将糙帖取来,咱们早些把亲事办了。”
林依低头不作声,张六媳妇从旁道:“张二夫人,哪有与未嫁小娘子当面谈亲事的,你不羞,她羞撒。”
方氏嘀咕道:“她又没得父母,不与她本人谈,同谁谈去。”
此时青苗追了上来,拽方氏道:“条款我已列得清清楚楚,你若照办,就随我去取糙帖,若是不依,就赶紧家去,莫要杵在这里,又妨碍张六嫂子gān活儿,又与我们三娘子添堵。”
方氏哪里肯走,不理睬她,只与林依啰嗦。青苗见了,便悄悄走去将栅栏门打开,又与张六媳妇使眼色,同她合力将鹅群赶了出来。
鹅群最是凶狠,见了生人就啄,叫声震破耳朵,方氏招架不住,忙唤任、杨二位来救。杨婶听见她叫,就要上前,任婶却拉住她道:“我看林三娘是故意要整二夫人,我们拖延拖延,指不定就有赏钱。”
杨婶正色道:“主人落难,身为下人怎能看热闹?”说着就冲上去,却不近前,只在鹅群外围打转,大叫:“二夫人莫慌,我来救你。”
任婶瞧了一时,见她只嘴上起劲,脚步根本不挪,这才明白过来,笑骂她狡猾,也冲了上去,与她一齐掠阵。
可怜方氏一双腿被啄到又红又肿,却不见有人来扶,最后还是林依自己起了怜悯之心,将鹅群赶进去,才使她逃脱出来。
任、杨二位上前将方氏扶了,连连感叹:“鹅群太凶,我们想救二夫人,不但冲不进去,反被啄了好几下。”
方氏疼痛难忍,只想着尽快离开,没空去追究她们失职。回到家中,李舒接着,见了方氏腿上红肿似萝卜,吃了一惊,忙遣任婶去请游医。
方氏一面呼痛,一面大骂那群鹅。李舒心知有蹊跷,问道:“鹅群好好的,怎会逃脱出来?”
方氏恨道:“是青苗那妮子使坏。”
李舒猜着几分缘由,故意道:“她好大的胆子,且等我使人去揍她。”
方氏向来欺软怕硬,青苗比她更凶,她反就胆怯了,踌躇道:“罢了,兴许是那栅栏门没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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