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栋暗自嘀咕,那是杨升主次不分,伎女嘛,逢场作戏即可,哪有迎进门作正妻的,叫人笑掉大牙。
他二人夫妻和好,又开始有说有笑,后头的流霞,却是又把眼睛哭肿了。青苗睡得正香,被她吵醒,很是恼火,没好气道:“流霞姐姐这又是怎地了?”
流霞哭得梨花带雨,道:“大老爷冤枉我。”
青苗睡意正浓,没兴趣听她讲这些,朝外一指,道:“劳烦你到外面哭去,且让我睡会子。”
流霞委屈道:“就这一间屋,你叫我到哪里去?”
青苗不理她,翻了个身,又睡了。
流霞有些怕青苗耍横,不敢再待在屋里,只好跑出去蹲到灶前,抱住膝盖,低声抽泣。
恰逢方氏去探望冬麦,路过这里,瞧见流霞哭得伤心,奇怪问任婶:“这是怎地了?”
任婶附到她耳边嘀咕道:“听说大老爷已将流霞收作通房了,大概是大夫人因此事瞧她不顺眼,骂了她,这才哭起来。”
方氏惊讶道:“当真?这样大的事,你怎么不早些讲与我听?”
任婶不解道:“不过是大老爷收个通房而已,甚么大不了的事?”
方氏气道:“怎么不是大事,他收了通房,势必就要生儿,既然有了亲儿,还要过继的作甚,且等我去把仲微要回来。”
她是少有的言行一致之人,话音未落,人已朝张栋屋子那边去了。任婶最近刚收过李舒的钱,受她之托,看住方氏,莫要由其丢人现眼,因此她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拖住方氏道:“二夫人,此事急不得。”
方氏挣着道:“怎么不急,再不动作,仲微媳妇的钱,就要被他们一家子花光了。”
任婶急道:“二夫人,大老爷已半百,谁晓得还能不能生,这儿子还是没影儿的事,你与大房怎么说?”
方氏闻言,停止挣扎,琢磨道:“你讲得有几分道理,若我想要把仲微要回来,还得让大老爷生出儿子来才成。”
任婶抹了把汗,心里发笑,大伯能不能生出儿子,兄弟媳妇可使不上力。
方氏却朝流霞方向望了几眼,计上心头,把任婶拉到个无人角落,吩咐她道:“你即刻上街,问问郎中,可有吃了让人生儿子的药方。”
任婶低声笑道:“二夫人,他们还未圆房呢,吃仙丹也没用。”
方氏大感失望,问道:“为何收了又不用,甚么道理?”
任婶指了指流霞身后的屋子,道:“他们只得一间下人房,怎么圆房,总不能叫大夫人挪出屋子来。”
方氏笑道:“这有何难,我借一间房与她。”
任婶忍不住问道:“二夫人,咱们哪来的空屋?”
方氏看了她两眼,问道:“你现下与杨婶住一间?”
任婶点头,心中浮上不好的预兆,果然听见方氏道:“你们先到我那厅中打地铺,把屋子腾出来与流霞住。”
任婶很想扇自个儿两耳光,为甚么要多嘴,把张栋收流霞的事告诉方氏。方氏可瞧不见她脸上的懊恼神qíng,叠声催她回去收拾。如今天冷,日日在地上睡,可让人受不了,因此任婶极不愿意,想先报与李舒得知,于是使了个缓兵之计,道:“我先陪二夫人去瞧冬麦,稍后再去腾屋。”
但方氏这会儿对流霞的兴趣,远远超过了冬麦,摆手道:“我只不过想去看看冬麦脸上是不是真的留了疤,甚么大不了的事,明儿再去看也是一样的。”
任婶无法,只得朝回走,在方氏的亲自监督下,与杨婶两人把铺盖等物挪到方氏厅内。他们物事少,很快就腾空,方氏等不得,当即便叫任婶去与流霞讲。
第119章 方氏借房
任婶暗道,须得想个法子,先把方氏绊住,好挪出时间来去向李舒报信,于是道:“流霞就算成了通房,也还是个下人,哪里做得了主,二夫人还是去向大夫人讲。”
方氏认为有理,便朝前面的上等房去,任婶将杨婶推了一把,叫她跟去,道:“大夫人想必是不愿意的,能耽搁一阵子,你且跟去见机行事,我去知会大少夫人。”
杨婶亦明白方氏此举是多管闲事,忙几步追上方氏,同她一起到了杨氏房中。杨氏大老远就听见方氏的笑声,迎了出来,寒暄道:“弟妹今日得闲?”
方氏掩不住满脸的笑意,道:“我听说大嫂这里缺房屋,特特叫任婶与杨婶搬了出来,把她们的屋子挪与流霞住,不过只是下等房一间,还望大嫂莫要嫌弃。”
杨氏一时间没明白方氏的路数,弟媳要借屋与大伯的通房,这是哪门子道理?
方氏好心,主动答疑解惑:“其实我家房屋也紧,但你们大房延续子嗣乃是大事,耽误不得。”
杨氏沉了脸道:“我已有儿子,还消甚么延续子嗣?”
方氏瞥见里间有人,忙提高了声量,道:“过继的哪有亲生的好,叫大哥赶紧生个亲儿,好将仲微还我。”
此话深得张栋的心,止不住地感叹,原来知音是方氏。他快步走出来,向杨氏道:“莫要辜负弟妹一片好心。”
杨氏只恨没先把张栋赶出去,当下被两边激着,再不愿意,也只能点头。张栋见房子有了着落,立时神清气慡,又见杨氏有不悦神色,忙抚慰她道:“不过一个通房丫头,怎么也越不过你去,就算生了儿子,也是管你叫娘。”
方氏走到门边,听见这话,直觉得耳熟,暗道,果真同张梁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两个,哄人的话都一样。她出了杨氏的门,先绕到林依家灶台处,告诉流霞道:“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腾了一间房出来,你可要争口气,早些生个儿子。”
流霞费劲想了想,才明白这话的意思,问道:“二夫人要借房与我一个人住?”
方氏点头道:“这事儿大老爷已知晓,你赶紧搬过去,等着晚上圆房罢。”
流霞脸上染了红晕,福身道:“多谢二夫人成全。”她心里美滋滋,有些忘乎所以,待送走方氏,才想起,这事儿杨氏可知晓,是甚么态度?她这一想,浑身一个激灵,赶忙先到杨氏房中探过动静,再才回来搬家。
方氏回房,仍在得意,连声唤杨婶煮一壶好茶来。
且说李舒,得了任婶报信,赶着要去杨氏处阻拦方氏,但她挺着肚子走得慢,才到半路,就听说方氏已回来了,惊讶道:“二夫人好快的手脚。”
任婶也奇怪,道:“大夫人怎这样慡快就答应了?”
李舒问了随行的几人,都是不解,于是折返到方氏房中,想问个究竟。方氏人逢喜事jīng神慡,见了李舒也是笑眯眯,不待她行礼便叫她坐下,又叫杨婶倒茶与她吃。
李舒何曾受过此等礼遇,真个儿是受宠若惊,故意问道:“二夫人红光满面,可是有喜事?”
方氏欢快笑道:“媳妇聪颖,还真是有喜事一桩,你伯父新收了流霞,想来不久便要抱儿子,到时仲微重归二房,岂不是大喜事?”
李舒问道:“这事儿大夫人愿意?”
方氏道:“流霞是大夫人的人,有甚么不愿意的。”
李舒还是不信,又问:“大老爷可知晓?”
方氏道:“我去时,他们两口子都在呢,自然是知道的。”
一屋子的人全恍然大悟,原来张栋在场,怪不得不等李舒去拦,方氏就已将事儿办成了。
李舒很是恼火,这可真是没事找事,故意要得罪杨氏,她努力让自己口气平静,问方氏道:“二夫人说要借房与大老爷,大夫人可曾推辞?”
方氏嗤道:“她那贤惠都是装出来的,哪有不推辞的。”
李舒急道:“大夫人明着拒绝,你还要借,不怕得罪了她?”
方氏莫名其妙:“得罪了又怎地?”
李舒更急,还要再讲,方氏已不耐烦起来,皱眉道:“到底谁是你婆母?你连我都不怕得罪,却怕得罪伯母?”
李舒将椅子拍了一拍,懒得与她多话,站起身,敷衍福了一福,告辞离去,气得方氏彻底恼起来,发了通脾气。
李舒心里更气,只当没听见身后的叫骂声,径直朝大房那边走。甄婶在旁扶她,问道:“大少夫人这是要去向大夫人讲明?”
李舒道:“咱们家的长辈,也就剩这位大夫人还讲道理,若连她也恨起我来,这日子可怎么过。”
锦书道:“大少夫人多虑,那屋子是二夫人借的,与大少夫人何gān?”
她一发言,青莲照例是要作对的,立刻驳道:“大少夫人白教导你了,你不晓得这世上还有‘迁怒’一词?”
李舒如今很懂得制衡之道,微笑着听她们吵嘴。甄婶道:“事qíng是二夫人做出来的,再不像样子,也是大少夫人的婆母,你这一去,可就是打她的脸了。”
李舒叹道:“我又何尝不知,但有甚么办法?”
甄婶朝前努了努嘴,道:“二少夫人与大少夫人是平辈,何不去向她讲,让她委婉向大夫人转告大少夫人的意思,岂不更好?”
李舒直呼“妙哉”,笑赞她是人老成jīng,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越过杨氏的屋子,径直去拜访林依。
林依正与张仲微在厅里下五子棋作戏,见李舒带着众仆从进来,连忙起身让座。李舒凑到棋盘前瞅了瞅,奇道:“明明是围棋,为何杂乱无章?”待得林依讲过五子棋的要领,她更为不解:“又不是棋子不够,为何只许五颗成线?”
林依尴尬笑了笑,张仲微接过话来:“娘子迟钝,围棋总也教不会,这才出了昏招。”
林依惨遭中伤,暗自磨牙,赶他道:“你无事半日了,且去陪爹出门逛逛,中午吃饭再回来。”
张仲微听话,向李舒施了一礼,出门去了。李舒笑了一时,向林依道:“大老爷只怕是没空与二少爷出门闲逛了。”
青苗还在睡觉,林依亲自捧上茶来,问道:“怎么?”
李舒道:“二夫人才刚腾了一间下等房出来,借与了大老爷,只怕现下正在搬家,晚上就要圆房。”
林依听说,走到后窗前瞧了瞧,果见流霞一人抱着厚厚的被褥,正吃力地朝大房的下人房那边搬。她回身向李舒道:“二夫人真是好心肠。”
李舒听出这话中的味道,笑了,又道:“咱们二房,算是把大夫人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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