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习有些意外,打量辰年两眼,yù言又止。
辰年道:“有话就直说,以我们两人的jiāoqíng,不该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他两人相识已近两年,虽算不上知己,却也是生死之jiāo,崔习想了一想,便就问道:“你真想跟了那封君扬。”
辰年不觉扬了扬眉:“何出此言。”
崔习答道:“流民一时虽是负担,可若是使用得当,便是一把争夺天下的利剑,薛盛显是个蠢材,才会将这些百姓拒之门外,而你将他们都送往江南,岂不是在壮封君扬的声势,帮他夺取天下。”
辰年闻言笑了笑,道:“谁夺天下我不管,我只想叫这些百姓能活下去,能有个过太平日子的地方,若是封君扬能,便是帮了他也没什么关系。”
崔习实在不解辰年心思,只沉默着看她,目光中满含探究之意。
辰年瞧出他的疑惑,解释道:“他们去争他们的天下,我来活我的人命,不求结果,尽力而为。”
崔习迟疑了一下,道:“可天下人会误会,若日后你能嫁封君扬,这自然会是一段佳话,可若是不能,却是要被人笑话是为他人作嫁。”
“笑话便就笑话吧。”辰年神态轻松,混不在意,道:“我心在我胸中,唯我最知,旁人随他去说什么,我自走我的路,百年之后,我不过也是一具枯骨,还管它身后留什么名声。”
崔习瞧着劝不回辰年,便也作罢,淡淡地笑了笑,道:“你既然不在意,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现在要夺宜平,同样艰难,贺泽虽领兵在外与张怀珉对抗,宜平城里却有大将陈潇坐镇,以咱们这几千人,攻不下。”
辰年却是笑道:“排兵布阵,我不如你,可若论算计,你却不如我,咱们现在攻不下宜平,无非是兵力不足,而之所以会兵力不足,不过是缺少养兵所需的物资粮糙,既然知道少什么,那咱们就好好算计一下,看看能从哪里算了这些东西来。”
“从哪里?”崔习不禁问道。
“这里,冀州薛盛显。”辰年用手指点了点地图上代表冀州的那个圆圈,抬眼去看崔习,问道:“你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习答道:“沉稳有余,进取不足,我瞧着他并无争天下的野心,不过是想着守住冀州过安稳日子。”
辰年又问:“既然如此,你可揣摩过他的心思。”
“什么心思。”崔习诧异。
辰年未答,却是问道:“我先问你,眼下张怀珉、贺泽与薛盛英几人在哪里,打成了什么局面了。”
此事崔习一直甚为关注,闻言伸手将地图上的青、襄两州圈画了一下,答道:“贺泽占据武安,迫得张怀珉一步步退回西北,此时好像已是到了新野,郑纶带着几万青州军游击在外,也狠咬了张怀珉几口,从张家发兵至今,张怀珉已由攻势彻底转化成了守势,只要贺泽与郑纶迫得再紧些,怕是就要回到靖阳、粟水一带老巢了。”
辰年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有着狡猾的笑意:“哦,这么说贺泽与郑纶两个该从张家手上夺了不少地盘。”
“是。”崔习点头:“贺泽与郑纶两个虽不是一家,两人却配合默契,与张怀珉jiāo战都是胜多败少,眼下襄州已全在贺泽控制之下,郑纶也夺了雍州许多地方给薛盛英。”
辰年笑了笑,又问道:“贺泽与薛盛英两个实力大增,你说在他们背后的薛盛显,可会为他们两家高兴。”
张怀珉率军来攻,是由贺泽与青州薛盛英挡在前面,冀州远在后方,虽未经战乱之苦,却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崔习思量了一下,道:“怕是不能。”
“不错,薛盛显非但不会为他们高兴,恐怕还要有隐忧,万一这两个盟友瓜分了张家地盘之后还觉不过瘾,再回身来夺冀州,那可如何是好。”辰年提笔,将青州、冀州与宜平三地连在一起,笑道:“你看,这三地原本成三足鼎立之势,眼下另两足都壮大了,剩下的那一足怎会睡得安稳。”
崔习听得心中一动:“你想联弱抗qiáng,联合冀州取宜平。”
辰年笑道:“是,也不是。”
她说的这般模棱两可,纵是崔习聪明,却也有些糊涂了,正疑惑间,就又听得辰年解释道:“就眼下咱们这点人马,薛盛显看不上咱们,更别说他若要与咱们联合,就要落背信弃义之名,所以他不会,但是,若是咱们能夺下宜平,贺泽再想东进,要么就将宜平从咱们手上重新夺回去,要么就只能通过飞龙陉,而经飞龙陉,就绕不过青州,薛盛英那里就算是为自己,也不会容他去攻自己身后。”
说到这里,崔习已是明白了辰年的意思,不由接道:“由此,我们若能占住宜平,就算是替薛盛显除去了一个心腹大患。”
“没错,所以,薛盛显虽不好明着与咱们联合,却是能暗中将咱们喂大,巴不得咱们往南发展,收了南太行,也好去寻宜平的麻烦。”
崔习点头,又想了想,道:“须得叫人去一趟冀州。”
辰年抬眼看他,沉声道:“我去。”
崔习微微一愣,下意识地就反对道:“不行。”
辰年却是笑了,问道:“那谁去,是你能去,还是温大牙能去,又或是朱振能去,你可能信任他。”
寨中能得用的人手不足,可信的,能力有限,有能力的,却又还不能完全信任,崔习不觉也有些发愁,沉默良久,却仍是摇头,道:“不论谁去,都不能是你去。”
“我去最合适,我是女子,他们不易瞧起,反而更容易行事。”辰年将那桌上的地图卷起,重新放回到书柜上,淡淡说道:“再说,有封君扬在那里,薛盛英不见得敢把我怎样。”
崔习闻言皱眉,问道:“你要借封君扬的势。”
“有何不可。”辰年回头看他,微微扬眉:“他能算计我的名,我为何不能借他的势。”
☆、第六十九章
崔习答不上来,只得苦笑了一下,道:“没什么不可。”
辰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事,我心中有数,你帮我安排一下,挑两个稳妥的人,关键是不得走漏了风声。”
崔习一一点头应下,送了辰年出门。
时值深秋,山间的夜晚已是有些寒冷,辰年一路慢慢走着,不知不觉竟到了朝阳子的住处,朝阳子屋门大敞着,人正在灯下整理医案,听见门外脚步声,抬眼瞧了一眼,见是辰年,便就又低下头去,口中却是问道:“今儿怎么有空往我这里来了。”
辰年笑笑,迈进门来,问道:“道长可有什么吃的,我晚饭还没吃,要饿死了。”
朝阳子头也未抬,只用笔尖点了点那边桌子,辰年过去,从桌上的碟子里拈了一块桂花糕,三两口塞进嘴里,手里又拿了一块吃着,这才往朝阳子书案旁凑过来,问道:“道长写什么呢?”
她扫了两眼,认出那是医案,便就又问道:“寨子里闹病的人多吗?”
“还好。”朝阳子答道,随即又不耐烦地叫:“离我书案远一点,别把点心渣子掉我案上。”
辰年嘿嘿笑了一声,将手中点心塞进嘴里,又“啪啪”地拍了拍手掌,意犹未尽地叹道:“道长脾气虽然不好,可人缘却是不差,眼下寨子里也就在您这里还能吃到块点心。”
朝阳子闻言撩着眼皮瞥了她一眼,道:“我瞧着你这阵子脾气也是好了许多,还一直跟着那老和尚静坐打禅。”他说着将毛笔搁到笔架,又指使辰年:“去搬凳子过来。”
辰年忙去搬了一个圆凳放到书案旁,不用朝阳子再吩咐,坐下来把手腕伸到朝阳子面前,朝阳子手指搭上去,凝神诊了片刻,面上不觉露出些满意之色,道:“不错,那老和尚倒是有些本事,只是不知为何你师父那里不大管用,我瞧着她整日吃斋念佛,都恨不得要落发出家了,内息却依旧是qiáng横难控。”
辰年收回手,道:“我也劝过师父,叫她不要太执着于练成神功,不过心结之事,只有自解,旁人瞧着,再着急也是没用。”
朝阳子缓缓点头,叹道:“她那个脾气,争qiáng好斗,几十年都这样了,一时半刻改不过来,算了,随她去吧。”
辰年默了一会儿,忽地说道:“道长,我要去冀州。”
朝阳子有些诧异,问道:“去那里做什么。”
“算计,给这山里的灾民算计条活路出来。”辰年低下头,玩自己的指尖,慢慢说道:“道长,我心里其实也有些没底,但是我是这寨子的大当家,大伙都还看着我,指着我,不管我有底没底,都得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大步往前走。”
朝阳子看她片刻,沉声道:“那就往前走,有用得到我的,尽管开口。”
“真的。”辰年抬脸看着朝阳子,笑道:“那能易容的人皮面具,道长先给来几张。”
朝阳子见她这般嬉皮笑脸,气得直想拿案上的医书砸她,气恼道:“没有,想要的话,你看上谁的脸了,道爷现就去给你剥。”
辰年打了个寒战,扯着嘴角gān笑笑:“那还是算了。”
朝阳子瞪她两眼,不过却还是教了她几招可以遮掩相貌的法子,又摸出两个小瓷瓶给她,道:“系红绳的那瓶是**,无色无味,莫说吃了,只要滴在烛火上几滴,都能把人撂平了,再厉害的武功,十二个时辰之内都不得动弹一下,另外一个是解药。”
辰年知道这是好东西,忙宝贝地揣进了怀里,又涎着脸笑问道:“还有别的吗?也一并给了我吧,我可是为了大伙去拼命,道长莫要小气。”
朝阳子又忍不住向她瞪眼,道:“有,还有一沾就死的毒药,要不要。”
辰年想了想,道:“那个就算了。”话虽这样说着,她却还是在朝阳子这里搜刮了许多丹药,这才出了门,走了两步却又转回身来,扒着门框与朝阳子说道:“道长,我来你这儿,真不是为着算计你东西来的。”
朝阳子气呼呼地问道:“亏得你还没算计,你要是再算计,道爷我还能落下东西吗?”
辰年垂下眼帘,轻声道:“道长,你别生气,我在你这里闹一会儿,就觉得心里能暖和一些,等再回身和人斗心眼的时候,心里也就不那么冷。”
她不过一个十**岁的姑娘,却要背起寨子里上万人的生计,朝阳子心里一软,摆手道:“算了,算了,谁还真和你一个小丫头生气。”说着又似想起了什么,起身去桌边端了那碟子桂花糕来,走过来塞进辰年手中,道:“快些回去吧,莫要想那么多,该担当时担当,该放下时就得放下,真觉得累了,那就撂挑子不gān了,道爷带着你云游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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