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语气诚恳,说话实在,倒像是真心实意地给他赔礼道歉,若是一般人,或许就真信了,可宋琰却知这女子能叫封君扬束手无策,绝不是好相与之人,今日又见她在校场上的一番表现,更看出她心机口才皆都了得,不是寻常人物,
宋琰不动声色,只恭声说道:“将军此言差矣,确是末将办事不利,辜负了将军的信任,受这二十鞭笞,一点不冤,若是换做王爷还是郑将军,怕是都要罚得更重。”
辰年不好意思地笑笑,道:“什么将军不将军的,我哪里是能做将军的人,不在军中,你还是叫我谢寨主,谢姑娘,或是就叫我辰年也好。”
宋琰暗道快些算了,别看你现在说得好听,待你哪日翻脸,这就是我落在你手上的一个把柄,那“辰年”二字更不能叫,叫了,王爷那里如何jiāo代,他便就只淡淡一笑,并未应声,
辰年又好言安抚他几句,这才离去,宋琰将她送至军营之外,瞧着她走远了,这才转身回來,待到无人处,身边心腹亲兵忍不住低声说道:“将军,这谢姑娘可真是个奇女子,白日在校场上那般狠厉刚qiáng,巾帼不让须眉,刚才却又温柔和气,叫人可亲。”
宋琰扫那亲兵一眼,轻声斥道:“少说闲话,她不是你我能谈论之人。”
那亲兵忙就闭了嘴,再不敢多言,
辰年这边回到城守府,却忍不住与温大牙私下里说道:“可真是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你看那宋琰不言不语的,却不是个简单人物。”
温大牙只瞧着那宋琰像个读书人,脾气也好,倒也沒看出别的來,现听辰年这样一说,不禁有些紧张,问道:“那咱们怎么办。”
辰年笑笑,“还能怎么办,走一步看一步吧。”
此后两日,她俱都按时去军中点卯,与宋琰等人商议军务,探讨敌qíng,在军中直待到天黑方才回去,这样一來,城中安置流民之事她便沒多少jīng力去管,只得jiāo给了温大牙等人,可温大牙等人能力有限,又管着诸多杂务,难免有顾及不到之处,很快,城中流民便闹出了相争打斗之事,
这一日夜间辰年回到城守府,温大牙在饭桌上向她请示城中流民事务,辰年在军中待了整整一日,到了此刻已是疲惫困乏,听了两句便有些烦躁,道:“你自己看着处理就是,怎么什么都來问我。”
温大牙听出她语气不耐,略有些尴尬地住了口,桌上正静默间,一直沒有说话的灵雀却是猛地站起身來,问辰年道:“这也不用问你,那也不用问你,那什么事才能來问你。”
众人被她惊的一愣,看看她,又看辰年,都停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辰年却只撩起眼皮看了眼灵雀,并未说话,灵雀身旁的鲁嵘峰反应过來,忙低声喝骂女儿道:“坐下吃饭,休得对大当家无礼。”
灵雀甩开父亲的手,冷笑道:“还叫什么大当家,该是叫谢将军,或是郑夫人才是。”
鲁嵘峰听她言词这般放肆,气急之下伸手便要去打,不想灵雀早有防备,闪身躲开,只盯着辰年问道:“谢将军,我想请问你一句,咱们來这宜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给那些流民争条活路,还是來为你那夫君夺天下的。”
众人谁也料不到灵雀会这样咄咄bī人,一时皆都反应不及,只惊愕地看着两女,唯有鲁嵘峰起身來拽女儿,想要把她扯出屋去,灵雀哪里肯随他出去,一面挣扎,一面倔qiáng地盯着辰年,追问道:“谢将军怎地不肯答我。”
“放开她。”辰年忽地冷声喝道,她看向鲁嵘峰,“放开她,叫她把话说完。”
“她脑子不清楚,大当家莫要和她一般见识……”鲁嵘峰急于替女儿解释,可说不得两句,就被辰年冷峻的目光看得说不下去,只好松开了女儿,
辰年神色淡漠,看灵雀片刻,方才说道:“把你的话说完。”
“好。”灵雀回过身來,走至辰年身前,质问道:“我且问你,你为何要把咱们的寨兵并入军中,大伙信任你,追随你,你却为着狗屁军纪杀了那些随你出生入死的兄弟,你可对得起大伙。”
“我当初说过,你们不愿从军,可以走。”辰年淡淡答道,
“我是沒想再留在这里。”灵雀怒斥辰年,句句如刀似箭,“谢辰年,你无qíng无义,陆大哥待你那样好,你却转头嫁了郑纶,你背信弃义,说着要带大伙争条活路,却利用大伙为你那夫君争权夺势,谢辰年,是我瞎了眼,看错了你。”
“闭嘴。”鲁嵘峰再按捺不住,上前扇了女儿一个耳光,众人忙上前去拉他,灵雀那里却只是捂颊冷笑,问辰年道:“我可把你说得错了。”
辰年抬眼看向灵雀,道:“我守宜平,不是为郑纶争天下,而是形势迫得我不得不这样做,宜平不在,大伙只能再退回山中,如何求活,至于陆骁那里,你说得沒错,可那是我与他的事qíng,与你何gān。”
灵雀被她问的一愣,脸上闪过些许慌乱,随即却又扬头答道:“我替陆大哥抱不平。”
“你是喜欢他。”辰年说道,她不急不怒,只从容地看着灵雀,“你喜欢他,所以才会为他抱不平,我可说错。”
早在寨子里时,众人便知灵雀与陆骁关系好,后來辰年要嫁郑纶,灵雀又曾激烈反对,便就有明眼人瞧出她待陆骁不同,现在忽地被辰年揭破此事,灵雀呆愣了片刻,索xing豁出去了,坦然承认道:“不错,我喜欢陆大哥,我替他报不平。”
鲁嵘峰其实早就看出女儿对陆骁暗生qíng愫,却不想她竟这样不知羞耻,当众承认,他极为恼怒,正yù打骂女儿,却被辰年喝住,辰年淡淡一笑,与灵雀说道:“那你还说那许多闲话做什么,你不过是因着喜欢陆骁,才这般來寻我的不是,既然这样,你去寻他,求你的姻缘,不用留在这宜平。”
灵雀僵立片刻,咬牙道:“走就走。”
“鲁大叔。”辰年转向鲁嵘峰,问道:“你可要随灵雀一同走。”
鲁嵘峰脸色铁青,答道:“我不走,我留在这里与大当家一同守宜平。”他说着看向女儿,恨声说道:“你也不许走,老实给我留在这里,求大当家原谅你。”
辰年闻言却是笑了笑,道:“鲁大叔,儿大不由爹,她既已有去意,qiáng留下來,未必会是好事,而且今日闹了这样一场,我这里也容不下她了。”
屋中众人瞧两人竟闹到这个地步,忙上前來劝,辰年却抬手止住了众人,只吩咐温大牙道:“拿我的令牌去找宋琰,叫他打开城门,送鲁姑娘出城。”
温大牙瞧瞧这个,又瞅瞅那个,却沒动地方,
辰年冷笑,问他道:“怎么,连你也要抗命了。”
温大牙哪里还敢再说别的,只得低着头走向门口,与灵雀小声说道:“鲁姑娘,你随我去吧。”
灵雀站了一站,走到鲁嵘峰面前跪下,叫道:“爹爹。”
鲁嵘峰又气又怒,别过头去,冷声道:“我不是你爹爹,我沒有你这样的女儿。”
灵雀却是含泪说道:“女儿不孝。”说完便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來,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走去,
第十一章 兵临城下
宋琰看到辰年令牌,又听了温大牙要求,略一沉吟,与温大牙说道:“还请稍等一下,我回房换了军衣再送你们去城门。”
他转身回房,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又穿戴整齐了出来,亲自送温大牙与灵雀前往北城门。灵雀一路上沉默不言,温大牙也是无话。直到那沉重的城门被士兵推开,温大牙送灵雀到城外,这才低声说道:“多保重。”
灵雀没有说话,只坐在马上向着温大牙抱了抱拳,然后拨转马头,一人一马往北而行。
宋琰站在城楼之上,瞧着她的背影一点点远去,最终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他已得到眼线密报,得知灵雀连夜出城的缘由,心想世上竟还有这般泼辣的女子,竟敢当众承认自己的心意,且连夜出城去追寻所爱。他轻笑着摇了摇头,这才转身下了城楼。
又过两日,探子回报,贺泽带大军从西而来,气势汹汹,距宜平城已不足百里。辰年正在军中,闻言问那探子敌方约有多少兵马,那探子答道:“小人站在山顶细看,瞧那敌营甚广,旌旗林立,秩序井然,看qíng形至少还有三四万人。”
辰年不觉微微皱眉,挥手遣退那探子,这才转头与宋琰说道:“怎的还剩下这许多人?难道你家王爷没能拦到贺泽?”
因着通信不畅,宋琰也久不得封君扬的消息,他略一沉吟,答道:“该是遇到了,否则贺泽既是倾军而来,不该才这些人。”
“总不能他还兵分两路吧?”辰年疑惑道,她思量片刻,却又笑了,道:“管他怎样,我们只紧闭城门就是。你家王爷也jiāo代了的,便是贺泽逃过了他的伏击,他至多半月就会来到,无须我们出战。”
宋琰点头,道:“正是。”
他两人召集军中将领并聚义寨的几员头领,细细部署守城之事,言明封君扬大军就在贺泽身后,不出半月就能来援。众人听得这个消息,顿觉有了定心丸,各自下去行事。
第三日头上,贺泽的先锋骑兵便到了宜平城外,在城下叫骂半日,想激守城军队出战。辰年命众人不必理会,由着他们骂就是。直过了晌午时刻,那贺家先锋军正在城下叫骂得口gān舌燥,喉咙冒火时,城墙上才有人应声,却是扬声问他们道:“诸位也喊了这半天了,可口渴了?要不要喝口水?”
话音落地,便有人往城墙上抬了些水来,沿着外墙倾下。那贺家军别说喝不到,便是能喝到,又怎敢喝这水。众人气得七窍生烟,更是扯开喉咙,放声大骂。不想一直沉默的城墙上这回却有了回应。
城下叫骂:“有种的你们就出来,和咱们打一场!”
城上回应:“有种的你们就上来,爷在这等着你!”
城下又骂:“孙子们都憋在城里,要充王八吗?”
城上就回道:“王八们都爬在城下,想当孙子吗?”
双方你来我往,骂得不亦乐乎。听得一会儿,竟是城上人的骂功更高一筹,明明是被人堵着门叫骂,反倒士气高昂,毫无畏缩之意。
辰年一直安坐在城墙上,笑嘻嘻地听着,时不时地给那些回骂的士兵提点几句。温大牙更是不知从哪里寻了些绿豆来,熬了清热解暑的绿豆汤给大伙送到城墙上,高声叫道:“绿豆汤来啦,大伙快来润润嗓子,歇歇,喘口气再骂。”
宋琰看得无语,嘴角直抽,万万想不到辰年竟是这般孩子气,能在这种事上与人斗气,特意从军中挑了那嗓门粗大的汉子出来,站在城墙上与下面那些人对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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