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答道:“应是军中工匠在赶制攻城器械。”他又怕辰年不懂,补充道:“撞车,箭楼,云梯等物,若要攻城,少不了这些东西。看这qíng形,贺泽是要qiáng攻宜平了。”
宜平城内只有几千守军,若是贺泽qiáng攻,怕是守不得多久。辰年默然片刻,这才轻声说道:“只希望你家王爷能尽快赶到。”
宋琰看她一眼,安慰道:“贺泽赶制这些东西,就需要些时日,等他大举攻城的时候,王爷也就快到了。真正需要咱们坚守的不过才几日,末将能守得住。”
此后几日,贺泽营中倒是平静,并未再攻城。直到第七日头上,贺泽大军才再次出动,大举攻城。这一场恶战从日升直打到日落,宋琰指挥得当,众士兵也都英勇善战,贺泽白白折损了许多兵将,却也没能攻上宜平城墙。
不想第二日上,贺泽大军又再次扑来。就这样接连qiáng攻了四五日,宜平城虽未被攻破,城上守城士兵却也死伤颇多。暂时休战时刻,辰年登城巡视,立于西城门上遥望天际,半晌后摇头苦笑,与身侧宋琰低声说道:“我瞧着你家王爷这回可是要食言了。他说至多半月就回,可眼下半月已到,他却是没有半点消息,也不知人在何处。”
因正是落日时分,天边云彩都被夕阳染成了浓重的胭脂色。从宜平城往西,追着落日而走,没多远便就会进入襄州界。再往西数百里的一处山谷里,封君扬大军已被困住多日。他当日追着贺泽残军而来,先是被贺泽留下的几千人马据险拦了几日,后又遇上连绵的秋雨,行军速度大减。
其实若只是这些,封君扬也不会延误这许多时日。有道是人算不如天算,他冒雨行军赶路,到一处山谷时,却又赶上了垮山。连绵多日的秋雨浸塌了山坡,将本就狭窄的山道堵了个严实。军中士兵日夜不停地挖掘了几日,也没能打通那山道。
军中的幕僚不禁低声叹道:“早该过了秋雨连绵的时节了,怎地还有这样大的雨水?”
封君扬眉头微敛,面容冷峻,爬到高处看了看被山石封死的道路,问身边人道:“可还有别的道路可以过去?”
第十四章拼死一搏
那随从答道:“已寻了当地人来问,倒是有一条小道可以绕过去,只是那山道本就艰险,又逢连日yīn雨,根本行不得军。”
“带我去看。”封君扬冷声说道。
“将军!”身边之人yù要阻拦,却被封君扬的一个眼神止住了下面的话,众人皆都不敢多言,只得陪着他去查看那条山间小道。
那山道甚是隐秘,需绕过一处石壁方能看到,宽不过三尺,杂糙丛生,盘山而上。封君扬立在山下看了看,又不顾众人阻拦,亲自策马往上走了一段,这才退回来吩咐道:“挑出三千轻骑给我。”
众人听得这个皆都怔了一怔,当中一员老将最先站出来问道:“大将军要做什么?”
封君扬知他们定会反对,闻言只是淡淡答道:“大军久不能至,宜平危急,我领三千轻骑从这里绕过去,突袭贺泽。”
那老将耷拉着眼皮,沉声道:“轻骑突袭,确是能斩将夺旗,威慑敌军,可这是偏将该做的事qíng,您是一军主帅,不宜冒此大险。”
封君扬看他两眼,只冷声说了一句“此事我已决定,无需多言”,便就转身离去,竟是再不听众人之言。那老将不肯罢休,正想追过去再劝,却是被顺平偷偷拽了一把。顺平向他轻轻摇头,低声道:“莫要再劝了,劝不回的。”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就追着封君扬匆匆离去。那老将在原地站了片刻,这才重重地叹了口气。当日,封君扬不顾军中诸将反对,亲领三千轻骑,冒险从小路翻山,星夜赶往宜平救援。
宜平城外,贺泽已经qiáng行攻城多日,那城墙虽还没破,可却也离破不远。贺泽又得消息,知襄州地区连日yīn雨,封君扬大军受阻,不禁放声大笑,直道:“天意助我,天意助我!”
紧接着,探子又报回北方消息,原本在青州地界陈兵阻拦的郑纶,开始向南疾速行军,直奔宜平而来。
贺泽听完,与帐中诸部将笑道:“这定是封君扬自己过不来,才命郑纶火速来救。只是他离得也远了点,等他再来,咱们早拿下这宜平城了。”
正说着这话,帐外又有信使赶到,却是从泰兴送过来的消息,贺泽开了那密信,只看了一眼,脸上便现出惊喜之色。帐中诸将瞧得奇怪,不知那信里写了什么,能叫贺泽这般又惊又喜。正纳闷间,就听得贺泽说道:“叔父已命泰兴水军沿江而下,不过数日就能到达宜平。”
众人听得这个消息,也都是jīng神振奋。若无援军,便是他们夺下宜平城,待封君扬追兵赶到,也极可能重将这宜平夺了回去。可眼下泰兴水军东来,若能与他们合为一处,便无需再惧封君扬大军。
贺泽更是嘿嘿冷笑两声,道:“他封君扬想将我有来无回,我倒叫他看看,到底是谁会身死宜平!”
因这些消息皆都极鼓舞人心,待第二日再攻城的时候,贺泽军的攻势便就又猛了些,甚至一小段城墙被其攻破,多亏辰年亲自在那死守,这才将那些爬上城墙的敌兵杀尽,勉qiáng守住了城墙。
这一日攻守战终了之时,辰年虽未受伤,却是满心疲惫。她独自静坐片刻,叫人寻了宋琰过来,问道:“你家王爷说你最善守城,那你如实地告诉我,照这种打法,宜平还能坚持几日?”
宋琰沉默了一会儿,这才答道:“最多挨不过三四日。”
辰年自嘲地勾勾唇角,低声道:“我这回可是叫你家王爷给坑苦了。早知如此,当初就不该听他忽悠,坚守这宜平。真该在贺泽来之前,就带着大伙渡江南下,把这宜平留给贺泽,管你家王爷日后还能不能再夺回来。”
宋琰忍不住看她两眼,道:“宜平一地关系青冀两地,十分重要,不能有失。”
“嗯,你家王爷也是这般忽悠我的,宜平是他北进之路,只有宜平在手,他才能占据青冀二州,进而争夺天下。”辰年苦笑,慢慢低下头去,默了一默,轻声道:“可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他能不能夺得天下,和我有什么关系?和那些流民又有何gān?”
她声音渐渐低下去,里面有着难掩的疲惫与消沉,“我只想跟着我的那些兄弟能活命,想那些投奔到寨子的流民能有个去处。我没想着要死守宜平,没想着用大伙的命去给他夺天下。”
宋琰良久无言,好一会儿才能轻声劝道:“只要是打仗,难免会死人。这些人不会白死。宜平守住了,王爷平定天下的时间许得就能提早两年,就能少死许多人。到那时,百姓也不用再受战乱流离之苦,可以休养生息,可以安居乐业。”
辰年听得低笑,抬头看向宋琰。她目光专注,直直地盯着宋琰,直把他看得有些尴尬了,这才收回视线,轻轻一哂,道:“你们这样的世家子弟,讲起大道理来都是一套套的,明明是为了个人野心,争权夺势,却说成为了天下苍生,个个大义凛然。”
“不是的!”宋琰面色涨红,急声辩道:“王爷不是那样的人,他确是这般想的。我少时便与他相识,还在王府读书时,他便立志要结束这军镇混战的乱世,还天下百姓一个太平盛世!”
“太平盛世??”辰年低声念着这词,轻轻地扯了扯嘴角,道:“好一张油光闪闪香喷喷的大饼,可这城里许多人,怕是到死都吃不到一口。”
她垂头低语,“太平盛世离得他们太远,他们看不到,他们现在只想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日后才有可能看到那太平盛世。”
宋琰听她这般说话,心中暗惊,试探问道:“将军想要弃城逃走?”
辰年闻言嗤笑,“往哪里逃?南边是宛江,过不去。往北再回太行山?这数以万计的流民,靠什么来活?”宋琰心中刚刚一松,不想辰年停了一停,却又自言自语地说道:“若是贺泽肯不杀我寨兵,不伤我流民,我就是降了他也没什么。”
宋琰听得大惊,骇然道:“不可!万万不可!”
见辰年抬眼看他,他忙稳了稳心神,劝道:“您之前夺他宜平,杀他大将,现在又与他恶战十数天,伤他士兵无数。贺泽那人,心胸狭窄,睚眦必报,绝不会留您xing命。”
辰年却是听得笑了,道:“你莫要慌张,我不过是说说而已。要降早就降了,都到现在了,还降个什么劲啊!”她说着说着,心中却是忽地一动,道:“现在也有用!”
宋琰听她这般说,几乎就要拔剑而起,想到她武功高qiáng,凭一己之力无法制服,这才qiáng行忍下了,心中却暗道若是她真要投降贺泽,他必要设法先杀了这女子。若是日后王爷怪罪,他就自裁在王爷面前是了。
辰年见他嘴唇微抿,目露杀意,猜到他的心思,不由冷笑道:“宋琰,就凭你的本事,若想杀我,还难了些。”
宋琰垂了垂眼帘,按捺住心中杀意,只恭声道:“将军这话说得奇怪,末将不解。”
辰年冷冷一笑,懒得与他计较,道:“你解不解都没关系,先听我把话说完再说。我说投降,自是假降。”
宋琰转念一想,自觉明了辰年的用意,沉声问道:“你想借机拖延几日,以待王爷的大军?只是用何借口拖延?”
辰年答道:“流民。贺泽定也知道宜平城里有许多流民,我出面与他谈判,叫他在江遍备好船只,只要能把我这些流民皆都送往江南,我就把宜平城给他。”
宋琰听完这借口,心中略觉失望,暗道女子就是女子,这般的借口竟也想去糊弄一方枭雄。他摇头,道:“贺泽不会信,他定会看出你这是拖延之计。”
不想辰年却是笑道:“也没想着叫他信,只想麻痹他,叫他以为我们已没了斗志,只想拖延时间,等你家王爷来救。”
宋琰不解,问道:“这有何用?”
“大用处。”辰年看着他,沉声答道:“我要趁他麻痹,误以为我们没了反抗之力的时候,带兵出城偷袭他大营,杀他个措手不及。咱们不知着你家王爷的援兵了,咱们靠自己,重击贺泽,也好安定城中军心!”
宋琰心知此法极为冒险,可眼下实在别无他法,唯有放手一搏。他思量片刻,应道:“好!我带兵去。”
辰年却是笑,道:“你去,打不赢贺泽,我留下,也守不住这城。不如咱们还是各展所长,你来守城,我去偷袭。”
宋琰知辰年所说皆是实qíng,也无从反驳,思量片刻,咬牙道:“好。”
他两人商议妥当,辰年就亲笔写了封书信,叫人连夜送出城外。
贺泽接到书信,见辰年在信中说自己无意于天下之争,占宜平不过是为了给寨中流民求个容身之所。若是他肯在宛江预备大船千艘,她愿意带着聚义寨渡江南下,把宜平拱手让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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