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泽神色倔qiáng,咬紧了牙,回道:“不知。”
单音闻言回去,又过了大半个时辰才又出来,再次问贺泽道:“十二公子可知错了。”
贺泽依旧跪得笔直,动也不动,只答道:“不知。”
单音又传贺臻的话道:“她与芸生一般,也是你的妹子。”
贺泽淡淡回道:“她从未视我如兄。”
单音看贺泽两眼,方转身回了舱内。
宜平城内,郑纶也一般跪在封君扬门外,顺平端着碗汤药从外面匆匆过来,只瞧了郑纶一眼,便就进了屋内,服侍着封君扬喝了药,又漱过口,这才小心地说道:“王爷,郑纶还在门外跪着??”
封君扬神色淡漠,道:“他与谢辰年之间的恩怨与我无关,叫他回去。”
顺平暗自叹气,在屋内站了一站,却不敢再多说话,躬身退了出去,待到门外,他才直起身来,伸手拍了拍郑纶肩膀,示意他起身跟自己走,郑纶迟疑了一下,这才站起身来,随着顺平走到游廊拐角处。
顺平低声道:“快些走吧,该gān什么gān什么去,可别在这里扎王爷的眼了,他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非跪在这里,还想求个什么结果。”
郑纶低头,默得片刻,道:“谢姑娘并未随那陆骁走,我追到时陆骁已走,谢姑娘是往回来的。”
“那又怎样。”顺平叹息,咂了下嘴,才又说道:“你是没见到王爷的伤处,郎中说了那地方甚是凶险,若是偏得半分,王爷的命就保不住了,莫说是王爷,就是我看着都觉心寒,不管王爷错了什么,就凭他对谢姑娘的这份痴心,谢姑娘都不该下这样的狠手。”
郑纶无话,顺平瞥他一眼,又挥手赶他,道:“快些走吧,你若是还念以前的主仆之qíng,那就看好了泰兴水军,切莫叫他们再生出什么事端来。”
郑纶站得片刻,回到封君扬门外,跪下磕了几个头,这才起身离去。
十月二十一日,泰兴水军拔寨,向西返回泰兴,因是逆水行舟,行程就比来时慢了许多,直到第三日头上,船队才进入了襄州界内。
辰年醒来时正是午后,身下chuáng榻微微晃动,叫她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愣怔了片刻,这才缓缓转头往旁侧瞧去,就见桌旁有两人正在对弈,当中一个身材高大,罩一身泰兴军袍,正是贺臻,另一个却是个四十多岁的白胖子,模样陌生,她并不认得。
贺臻似是有所觉察,忽地向着chuáng榻处望了过来,见辰年醒来,便与那白胖子说道:“白先生先去瞧一瞧那丫头,回来咱们再接着下棋。”
白先生口中应了一声,身形却是没动,到底是先把手中的黑子落下了,这才取了桌旁的双拐,起身往chuáng边来看辰年,一面走一面回头提醒贺臻道:“你莫要动我子,我可是都记住的。”
贺臻闻言一笑,也从桌边起身,随着白先生往辰年这边而来。
白先生手指搭上辰年脉门,催发真气灌入辰年体内,沿着她各处经脉行走一圈,道:“没事了,慢慢养着身子就成了。”
他说完,便就把辰年手腕一丢,人又飘至桌旁,低头细看那棋局,颇为不耐烦地催促贺臻道:“快来,快来,这一局定能大败你。”
贺臻回到桌边坐下,笑道:“那也未必。”
两人又厮杀半局,白先生终胜了贺臻数子,不觉心qíng大好,一张圆团脸上眉开眼笑,愈显和气,他伸手入怀摸了个小瓷瓶出来丢给贺臻,道:“这东西给这丫头吃,对她身体大有好处。”
贺臻道谢收下,送了白先生出去,方回身来看辰年,瞧她躺在那里不言不语,道:“我还以为你有多大本事,不想竟就这点出息,你只是为了封君扬一人活着么,他负了你,你便就不想活了。”
辰年抬眼静静看贺臻片刻,忽地弯唇笑了笑,反问他道:“那该为谁活着,为你贺家。”
贺臻答道:“为你自己。”
辰年不想他会这般回答,颇有些意外,探究地看向贺臻。
贺臻立在chuáng前,任她打量,问道:“你若自己都不肯为自己活着,又怎能要别人为你而活,事事以你为先。”
辰年紧抿唇瓣,沉默不言。
贺臻看她一眼,又冷声道:“只有软弱无能之辈,才用己之生死来要挟别人,你生也罢,死也罢,不过都是你自己的事qíng,与他人何gān,他纵是为你伤qíng,不过三五年功夫,便也就淡忘了,再多说些,十年八年,又或是终身难忘,又与你何gān。”
他将手中瓷瓶扔到辰年身边,道:“我话已至此,你自己好好想上一想,若是仍想不开,窗外便是宛江,又没盖子,你跳了便是,我绝不叫人捞你。”
他说完果真就出了船舱,只留辰年一人在舱内。
外面阳光正好,穿过窗子歇歇地照进来,给舱内涂上一层淡金之色,望之生暖,辰年折了肋骨,胸前缚了厚厚的绫带,呼吸之间,那胸口便就隐隐作痛,即便这般,她仍是缓缓撑起身体,下chuáng走至窗边,风从江面上chuī来,带着微腥的水汽,扑打到她的面上,虽是寒冷割面,却叫她jīng神不由一振。
贺泽正从船侧经过,无意间抬头,瞥见辰年出现在窗口,微微怔了下,然后便向其浅浅一笑,问她道:“妹妹这是在赏江景。”
“是啊。”辰年笑着点头,又向他招手道:“十二哥可要上来同赏。”
贺泽本是有意气辰年,不料辰年却是这般作答,“十二哥”也叫得甚是顺口,好似真叫了他许多年一般,贺泽表qíng不觉僵了僵,又见辰年那里仍笑嘻嘻地望他,心中不由更是恼怒,冷哼一声,竟是拂袖而去。
第三卷 清风只笑辰年 第三十六章 武功尽失
辰年气走贺泽,自己面上的笑容也便没了,缓步走回到chuáng榻边坐下,细细思量当前境况,她之前伤重昏迷,并不知晓自己为何会到了贺臻船上,也不知贺臻带她西归是要做何打算,只是不管贺臻抱着何种目的,他说的那句话却是极有道理,她既然活着,就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不该为着别人自bào自弃,失了生念。
这样一想,辰年心中顿觉敞亮许多,她忍着伤痛盘膝坐好,想要运功查看一下自己伤势,不想那丹田处却是空空,聚不起半点真气,辰年以为自己伤重才会如此,迟疑了一下,将贺臻扔在chuáng上的小瓶拾起,倒了几粒丹药在掌心,嗅得那气味清香扑鼻,料定是好东西,便就吞了两粒下去。
过得片刻,药效发作,丹田处隐隐发热,辰年忙聚起那点微弱的真气,沿着任督二脉缓缓运行,只觉经脉内坦dàng空旷,仿若是gān涸了的河chuáng,这点真气流过,还未曾润湿了地皮,便就不见了踪迹。
辰年心中难免有些惊慌,连吞了几粒丹药下去,可不管她聚起多少真气,只要一入经脉,便如泥牛入海,全然没了消息。
便是重伤,经脉受损,也不该是现在这般qíng形,辰年愣愣坐了一会儿,忽地记起刚才那个与贺臻下棋的白胖子来,便就qiáng撑着下chuáng走出舱门,抓住外面的一个侍从,问他道:“那白先生现在何处。”
那侍从瞧辰年面色难看,声音发抖,只当她是伤势发作,忙道:“您稍等一下,小人这就去请白先生过来。”
因是在同一船上,那白先生很快便被单容拽了来,便是贺臻也得到消息匆匆赶来,白先生上前看一看辰年,又伸手探她脉相,笑眯眯地问道:“丫头,你把老夫的固元丹当零嘴吃呢。”
贺臻闻言,从那chuáng榻上拾起那小瓷瓶来,果见里面已是空了一半,他不由得面色一沉,低声斥道:“胡闹。”
辰年没有理会贺臻的斥责,只死死地盯着那白先生,问道:“我武功可是废了。”
“废了。”白先生不以为意地点头,答道:“你那内功太过霸道,为了保命,只能尽数散了那功。”
她辛苦几年,冒着走火入魔的风险,日夜苦练,总算将五蕴神功练得小有所成,不想竟就这样被散去了,辰年扶着桌子,呆愣愣地站在那里,一时没了反应。
白先生瞧着她这般,不觉笑笑,道:“你这丫头莫要这副要死要活的表qíng,那种霸道内功,散了也就散了,总好过日后走火入魔。”
辰年回神,轻轻一哂,道:“你说得好生轻巧,果真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放肆。”贺臻冷声斥道。
“哎,小孩子说话,你较真做什么。”白先生却是笑着劝阻贺臻,又转过头来看辰年,笑道:“你这丫头,空长了个机灵样,不想却是个木头脑袋,这世间万事,本就是有舍才会有得,散了内功,没准反而会有了其他机缘,你还这般年轻,该往宽处想才是。”
辰年懂他说这话是好意,若在往日,她许得还能谢他两句,可这几日她身心屡遭重创,到现在已全没了与人客气的心qíng,闻言只是低头,沉默不语。
白先生笑了笑,撑着双拐又飘然而去,贺臻那里看得辰年两眼,正要开口说话,辰年却是抬头,与他说道:“你也请出去,莫要再给我讲些大道理,只叫我自己静上一静,便已是感激不尽。”
贺臻面色不佳,却只是站了站,便就带了单音出去。
翌日,便有小船送了两个粗使丫头过来照料辰年生活起居,除此之外,再不见任何贺家人的身影,辰年又试了多次,将白先生给的那瓶固元丹吃了个gān净,这才不得不接受了武功尽失的现实。
以前时候,不管如何艰难,她好歹还有一身武艺可以傍身,不想到现在,竟是连这最后的依仗都没有了,辰年本以为自己会发狂发疯,可真到了这般地步,心里却是异常平静,只觉得那时间越发漫长起来,不过短短几日光景,却似过了好些年。
第七日头上,贺臻过来看她,问道:“可想通了。”
辰年正倚靠在窗边望着江面发呆,闻言懒懒地回道:“想通了能如何,想不通又能如何。”
贺臻道:“想通了那就好好活着,想不通,那就慢慢受着。”
辰年淡淡一笑,回头看他,打量片刻,笑着问道:“贺将军,你这是要带着我回泰兴。”
贺臻点头,道:“不错。”
“回泰兴做什么。”辰年笑着问他,
“是想用我母亲的血统做文章,还是想着用我来牵制封君扬,莫怨我没有提醒你,这两条都不大好使,若是血统真的那么管用,芸生早被拓跋垚立为王后了,何需到现在还无名无份,至于想用个女人来牵制封君扬,此举更是笑话一般,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该清楚,别说我与他现在已经没了qíng分,便是qíng浓之时,他也不曾为我昏了头脑。”
她话说得不紧不慢,言语里满是讥诮,贺臻听了却是面不改色,淡淡问道:“若是我只想把你当做失散多年的女儿,带回家好生地娇养起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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