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君扬闻言脸上不禁露出喜悦之色,轻快地翘起了唇角。辰年最喜他这副模样,一时不由又看得有些失神。封君扬便轻笑着伸出手轻轻地勾了勾她的鼻头,问道:“看呆了?又被皮相所惑?”
辰年被他一语道破心思,面上不觉有些羞赧,嘴上却不肯承认,便问道:“不是说你们这样身份的人从小就要学着喜怒不形于色吗?为何我瞧你却是喜怒都形于色?你是不是功夫还没学到家?”
封君扬失笑,他本就有意把她的心思从清风寨之事上引开,于是便故意问道:“你从哪里听到这说法的?你这么个小丫头,可知什么叫喜怒不形于色?”
“我自然知道。”辰年答道:“是寨子里的夫子讲的,他当时还拿了我义父做例子,说我义父就是喜怒不形于色,必然出身极好,自小就学会了不叫人看破心思。”
封君扬不觉轻轻挑眉,“哦?”
“哪,就这样。”辰年手掌在自己脸前虚虚滑过,原本一张灵动鲜活的俏面顿时变得僵硬起来,面无表qíng地继续说道:“整日里脸上连个表qíng都没有,不管是坐着还是站着,永远都是肩背挺直,说话不冷不热,动作不急不缓,寨子里分红不见他高兴,火上房了也不见他着急。”
“你义父真这个样子?”封君扬笑着问道。
“嗯!”辰年用力点头,又说道:“这哪里是喜怒不形于色,压根是连个喜怒都没有。因为这,我小时候还偷偷地在他椅子上放过钢针,想看看他到底知不知道痛。”
“结果呢?”封君扬继续追问道。
辰年俏脸一垮,答道:“结果是我的屁股差点被义父打熟了,好多天都不敢坐椅子。”
封君扬忍不住哈哈大笑,拉着辰年笑倒在软枕上。
辰年伏在他因大笑而震动的胸膛上,严肃道:“别笑!这是真的!”
封君扬好半天才停了笑,用手抚着她浓密顺滑的发丝,轻声道:“喜怒不形于色,心事莫叫人知,不过都是不愿叫人窥破自己的弱处罢了。就如我刚才开怀大笑,被人听见了就能猜出你必定十分得我的喜欢。若是顺平他们,顶多是日后对你更为恭敬甚至有意讨好奉承,倒也没什么。可若是被有些人知道了,却可能拿你来要挟我。所以身为上位者最忌讳叫人知道自己的喜好,以免受到诱惑或者要挟,这才要喜怒不形于色。但在你面前,我不用这样。”
辰年缓缓点头,低声道:“我知道。”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来,安静地相拥在一起,额头相抵,气息相闻。狭窄的车内仿佛自成了一方世界,静谧而旖旎。谁知偏有那没眼色来煞风景的人,就听闻顺平在车外恭敬叫道:“世子爷。”
辰年就像是正做贼的时候被人抓到一般,吓得忙从封君扬怀里挣脱出来,有些慌乱地爬到车厢另一头正襟危坐。
封君扬不觉失笑,停了片刻才淡淡问顺平道:“什么事?”
顺平答道:“前面道路已经清开,杨将军派人来请咱们随他们一同过去,说是防备着清风寨翻脸。”
封君扬看辰年一眼,答道:“随着他们一同过去吧。”
既有封君扬的命令,顺平便命暗卫护卫着马车跟在青州骑兵之后往西行去。清风寨的人马也并未退走,而是分站在道路两侧,冷眼瞧着这一队官兵从道路中央缓缓通过。陆骁对清风寨与官兵之间的恩怨纠葛并不关心,只怀抱着弯刀,神qíng淡漠地骑在马上随着云西暗卫一同往前走。
在经过清风寨停放众家眷尸体的路段时,封君扬的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辰年从车内跳下来,默默走到严婶子等几位相熟的长辈尸体前,跪下来重重地磕了几个头,然后看也不看张奎宿等人一眼,又重新跳上了马车。身后突然有人叫她名字,辰年回身看去,却见是叶小七与小柳一同从后追了过来。
辰年再见叶小七自然十分惊喜,重又从马车上跃了下来,叫道:“小七!”
☆、第六十八章 旧友重逢
叶小七被顺平放出青州后便与同伴匆匆往清风寨赶,不曾想半路上却遇到前去救援辰年的刘忠义等人,这才得知了清风寨家眷惨遭官兵杀戮的消息。待随着刘忠义赶到出事地点,亲眼目睹众人的死状,叶小七忍不住当场痛哭失声。他与辰年还有不同,辰年虽是年幼丧母,却有义父可依,而叶小七自小就无父无母,算是吃着百家饭长大的,这些人于他早已是亲人。
“辰年,你要走?你不和我们回寨子里?”因哭过的原因,叶小七的嗓子有些嘶哑着,眼睛也红通通的,只紧紧地盯着辰年,等着她的回答。
辰年面对他这样的眼神有些莫名的心虚,竟不敢直视他的目光,轻轻点头道:“嗯,你也知道,我和义父已经脱离清风寨了。”
那夜穆展越将薛直的人头丢给张奎宿时便说了清风寨的人qíng他就此还清,叶小七当时在场,自是听到了那些话。可即便这样,叶小七心里仍有些不能接受,他看着辰年,又问道:“可现在寨子里发生了这样大的事,你就这样跟着那位世子爷走吗?你不再管寨子里的事了?”
辰年抿了抿唇角,鼓起勇气抬头迎着叶小七的目光看过去,坦然答道:“是,我们既已脱离了寨子,自是不能再cha手寨子里的事务。我此次回来示警,已是全了之前的qíng意。”
“谢辰年!你怎能这么无qíng无义——”叶小七眼中迸出怒意,正要再说话却被身边的小柳一把拉住了,斥道:“小七!你闭嘴!休要说些混账话!”
叶小七不敢不听小柳的话,当下只能闭紧了嘴,只气哼哼地怒视着她。
小柳气恼地把叶小七推到一边,转回头来与辰年说道:“辰年,你别理他,他又犯浑呢!”
辰年向着小柳淡然笑笑,又走到叶小七身前抬眼看他。有太多的事qíng她都无法和他说,可十几年的qíng意,她又无法眼看着他就这样成为被张奎宿牺牲的一枚棋子??辰年沉默良久,终还是低声说道:“小七,你同我一起走吧,清风寨现在已不是我们的那个清风寨了,犯不着为了它丢了自己xing命。走吧,带着小柳和我一起走。”
叶小七愕然地看着辰年,她在这个时候选择离开清风寨已经叫他不能接受,想不到她竟然还要劝说他在寨子最困难的时候离开。他似是有些不认识面前的辰年,眼中的不敢置信与愤怒最后都变作了浓浓的失望,摇头说道:“谢辰年,之前都是我看错你了。你走吧,清风寨于你和你义父只是停脚的地方,于我却是家。人都说家破人亡,若是寨子有一天真的不在了,那我就陪着它一起死。”
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甚至身量都还未长成,可瘦削单薄的肩背就这样挺直着,面容坚毅地说出这些话来,仿若此刻说得不是生死,而只是一个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承诺。
辰年本就难舍清风寨众人,全因一时对张奎宿失望至极才做得离去的决定,此刻被他说得鼻子一酸,立刻就红了眼圈。她不愿再为自己辩解什么,只点头道:“好,人各有志,我不拦你。日后要有用得我的地方就来寻我,不管你现在怎么看我,你叶小七一直都是谢辰年最好的兄弟。”
她说完了又习惯xing地伸出手去想拍叶小七的肩膀,手到半路却又收了回来,忍着泪qiáng自咧着嘴角向他一笑,转过身去昂首大步地走向马车。小柳在后面叫她的名字,辰年脚下顿了顿却没回头,忽地加快了速度,往前疾跑了两步窜上了马车。
车内的封君扬略有些诧异地抬眼看过去,见她并未像之前那般凑上前来,而是就在车尾处倚着车厢壁坐下,曲臂把双膝紧紧地团在身前,垂颈将头脸深深地埋了进去。虽听不到丁点哭泣声,但那微微抖动的肩膀却泄露了她此刻内心的伤痛。封君扬不由轻轻地叹了口气,用手指敲了敲车厢壁,吩咐外面的顺平道:“走吧。”
马车继续前行,重又缓缓摇晃起来。待辰年的肩膀也渐渐平稳下来,封君扬这才轻声问她道:“为何不告诉他实qíng?”
辰年抬起头来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泪痕,谁知那眼泪却擦越多,后面gān脆就用袖子擦了起来。她身上穿的还是封君扬的衣衫,袖口处宽长肥大,用起来倒是很顺手。封君扬看不下去,哭笑不得地递了一方帕子过去,“这么大的姑娘,身上却连个帕子都不带着,也不怕叫人笑话!”
辰年毫不客气地接过来胡乱地擦了擦脸,将帕子塞入怀中,抬眼看一眼面前似笑非笑的封君扬,瓮声瓮气地说道:“你要笑我就放声笑好了,用不着憋着。”
她这样一说,封君扬果真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待瞧见她对自己怒目相向,便忙又敛了笑,重又问刚才的问题,“为什么不把实qíng告诉叶小七?”
辰年答道:“他脾气太急,心机太浅,我若是告诉了他实qíng,他定要立刻就去找张奎宿问个明白,白白丧了xing命。还不如就这样瞒着他,若是运气好,没准还能留得一条命下来。”
封君扬缓缓点头,见辰年眉目仍是不展,想了想便又说道:“若是你心中仍觉得自己对清风寨不住,那我告诉一点事qíng,你叫人去转告张奎宿,就算是为无辜惨死的那些人尽了些力。”
辰年闻言问道:“什么事qíng?”
封君扬微微一笑,答道:“这个向杨贵泄露清风寨家眷行踪的人是谁,若是如你所说不是张奎宿的话,那这个内jian到底会是谁。”
“是谁?”辰年不禁问道。
“具体是谁我虽不知道,但是,我想张奎宿如果有心查的话应该能查出来。”封君扬慢慢答道,他看到辰年露出疑惑之色,唇角微微一勾,继续说道:“我猜这人在清风寨应该有些地位,家庭成员很简单,起码随着李俊明一同走的家人很少,可能只有一妹或者一女,待字闺中尚未婚配。”
☆、第六十九章 同室而眠
辰年人在局中才被迷雾障目,眼下被封君扬这样拿话一点,犹似醍醐灌顶,霎时就醒悟过来。清风寨众家眷全都遭屠,只幸存小柳等一gān年轻女子,却全因了杨贵的事前jiāo代。清风寨众女不过是一些山间长大的粗野丫头,纵是其中有几个貌美的,却远不至于美到连杨贵都有所耳闻的地步。既然不是贪图美色,那杨贵为何还专门jiāo代那些冀州官兵留下她们?
答案就在眼前,几乎可以呼之yù出。辰年沉下心来回忆了一下,说道:“昨夜里我见到的那些人当中,附和这条件的只有两人,一个是小柳,另外一个则是灵雀。”
小柳是文凤鸣的女儿,文凤鸣早年丧妻,后来一直没有再娶,身边只有小柳一个女儿。而那灵雀的父亲鲁嵘峰地位虽不及文凤鸣,却也是寨子里一个不小的头目,jīng擅拳脚功夫,在南北太行一带也算小有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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