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明摸不透他的意思,便问:“陛下还有什么吩咐?”
元清不答反问,道:“吕明,你觉得皇后是个什么样的人?”
吕明慌忙跪下,道:“娘娘尊贵,小人一介内宦,不敢妄加臧否。”
元清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虽战战兢兢跪伏着,身上却并未觳觫战栗,气息没有半分粗滞,显然不是真的诚惶诚恐。便道:“无妨,你说说看,朕恕你无罪。”
吕明跪伏着,半晌没有做声,直到元清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才说:“小人不知。娘娘端庄自持,甚少差遣内宦侍婢,身边只留女史与尚仪伺候。”
元清微不可查的冷哼一声,道:“好了,你退下吧。”
吕明一退出德寿殿,元清便摔了杯子。
王聪明忙弓着腰哆哆嗦嗦的转到他身前,跪下道:“爷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元清道:“先帝三十岁上才有了朕,朕十五岁就差点要当爹了,这是好事,朕怎么可能生气。”
王聪明伏在地上,一声不吭。
元清看他这个样子,略有些烦,便道:“行了行了起来吧,你腿脚不好,不用动不动就跪。朕还没那么bào戾。”
王聪明赶紧爬起来,道:“谢主隆恩。”
元清道:“你带上刘安时,去钟秀宫看看吧。”
王聪明问,“不是让小吕子去了吗?”
元清低头拨弄着手中杯盖,道:“他猜不透朕的心思,这趟肯定是白跑……这毕竟是朕第一个孩子,你去看看,若它命够大,就保下来吧。”
“爷?”
元清有些出神,道:“这个孩子,也许跟朕很像。就算朕没有兄弟儿子,邵博若真想篡立,宗室里也总能找出其他人选。”
王聪明偷偷望了他一眼……元清毕竟是他从小带到大的,他看到元清的眼睛,就明白他在想什么。看他眼中同时杂着迷茫和向往,心里不由有些痛惜和懊悔,答话的声音也低柔下来:“喏。奴才这就去。”
王聪明走前从外面叫了个小太监进去伺候。那小太监倒是机灵麻利,只是太过殷勤,晃在身边元清看着就烦。
他忽然很想见见邵敏……早上她用勺子喂他的蛋聪很美味。
而且,他很想看看邵敏的表现——在知道有人为他怀了孩子之后。
但是元清最终还是没有去,因为他没有闲暇。
——他案上摞满了奏折,足有百十本。虽并不一定都要今天看完,但明日还有明日的,他不想积到一块儿去。
而且,在邵博辞官时,曾有近朝臣联名上书,恳请元清挽留邵博,说是:国家不可一日无太傅。连他少时伴读林靖也说,政务繁冗,陛下年少,怕是不堪重负,还是再留邵博两年吧。
这些人名义上说是为了家国天下甚至为了他好,但归根到底,还是不信任元清。他们甚至不相信他能独理朝政,枉论成为圣明君主。
哪怕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让这些人闭嘴,元清也不能懈怠了。
何况邵博虽不在朝堂,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盘根错节。有时元清在朝堂上听百官议政,明明邵博远在洛阳,元清却有种他在主导一切的错觉。
他知道并不是自己疑神疑鬼。他知道不少自己新提拔的官员,上任前都会先去拜访邵博。甚至不少新调入汴京的外官,也都会刻意绕道去一次洛阳。
虽然邵博将这些人都拒之门外了,但这些人既然这么敬仰邵博,为人处事上自然都会刻意模仿他。
他觉得这些人都在等他扛不住的那一天,他身为一朝天子,不能让下臣们看了笑话。
邵敏一行人回了寿成殿,正碰到内府的管事太监来送时贡的清单。单子一共两份,一份是皇后庄子里的,另一份大概是整个后宫的。邵敏大致翻看了一下,不过是些粳米、药材、禽畜、海鲜。具体是多是少她看不明白,听太监的话像是比往年都多。
——但这也未见得是因为风调雨顺。毕竟这是这一次的皇后是权臣的孙女儿,下面人肯定想巴结下。
邵敏大致问了下田庄的qíng况,原来后宫在京畿有千顷良田供养,皇后的田庄是从这里边分出来的,有一百二十顷。另外太后有一百二十顷,皇贵妃一百顷,贵妃五十顷,四妃每人十顷。其余田地产出jiāo由皇后统一打点,供给宫中其他用度——诸如游宴、节庆封赏之类。田庄的产出都不算在月供里。
元清后宫只她一个够品级,因此这一千顷田庄的产出便全由她安排了。
邵敏问完话,收起单子,道:“比着四妃的份例,给西宫两位太嫔每人送一份,其他的都入库吧。另从我那一份里选些滋补的药材和鱼禽,给钟秀宫的林修仪送去。”
邵敏是那种待人温和却不好亲近的人。内务白派了个嘴利落的来,那小太监见她一本正经看单子问话,半句喜恶臧否都没有,心里渐渐就没了底气,不敢多说了。此时听她特别提到林佳儿,赶忙道:“喏。刚巧了,今年娘娘庄子里新组了队海船,出海带回不少鲜货,里面不少都是滋补良材。”
邵敏皱了皱眉,问:“怎的各处庄子还不一样?”
太监赶紧解释:“庄子封出去了,便是各宫娘娘自己的人打理,不过领着个内务的差事罢了。娘娘的身份是早三年前就订下了,尊先帝遗嘱,这三年娘娘月俸供应一律比照皇后,庄子自然也是三年前就归娘娘了。因娘娘当时年幼,庄子里的事内府一律禀给荣国公,管庄子的人也是荣国公订下的。”
——荣国公便是“邵敏”的父亲邵庸,邵敏并不喜欢他。他放dàng不羁,整日跟酒客诗友在外游dàng,什么时候能在家待住了,必然是得了新的歌姬宠妾。邵敏十岁进邵府,见过他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后来邵敏被指给元清,他端不起父亲的架子,又不想见了邵敏就下跪磕头口称“臣”,gān脆把她在闺楼里锁了三年……
邵博的儿子个个才qíng过人、品行平庸、能力低下,他算是最典型的一个。
邵敏问:“那人叫什么?”
太监笑道:“是个讨喜的名字,叫钱大进。”
邵敏揉了揉额头……又是个历史名人。不过这人跟程友廉关系匪浅,想来知道是他在管庄子,红玉会更容易被骗出宫去。便道:“这人我也听说过,倒是个会办事的。林修仪那边,海鲜就不要送了。你们把东西选好后,先让太医院的程吏目看一眼,没有忌口再送去。程吏目有指点,你们就照着他说的换了。”
小太监赶紧道:“奴才记下来。娘娘……下个月便是中秋节了,庄子那边问要不要另送些稀罕水果来?”
邵敏道:“稀罕水果就不必了,只需送些葡萄、枣子来……就让他亲自来送吧,他与荣国公也有几年没见了。”
小太监笑道:“这趟他便是亲自来的,听说前日还与荣国公邀汴京才子相聚醉仙楼,大大的欢闹了一场呢。”
邵敏笑着点点头,道:“倒是我多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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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府那太监一走,红玉已经迫不及待扑上来把邵敏压到chuáng上揉搓,道:“师姐师姐快告诉我,那个钱大进是不是就是钱易之,快说快说快说……”
邵敏晕头转向,拼命想把她推开,可惜两个人的灵敏度差太远了。
“我怎么知道……蔡姝你赶紧把这丫头拉开,要死人了。”
彩珠正打算也扑上来闹腾,听邵敏一喊才想起现在不是时候,赶紧把红玉抱着拖开,结果红玉反手把她给抱住了,失心疯一般低笑道:“我有预感,跟着这个钱大进,肯定能见到程友廉。”
彩珠一时嘴快,道:“见着又怎么样,程友廉都三十出头了,说不定孩子都一堆了……”
红玉道:“你怎么这么扫兴……”
彩珠这才想起自己本来打算用程友廉诱拐红玉来着,赶紧转移话题道:“那什么钱大进gān嘛的。”
红玉吸了吸鼻子,满面红光道:“他是程友廉大老婆。”
邵敏没跟上她思路,已经在想史料里到底哪里提到过钱大进是个女人。
结果就听红玉紧接着道:“他简直就是个极品贤内助。整天琢磨着怎么给程友廉送钱,又怕污了人家的清名;从通州一直追随着他到岭南又回到汴京,一辈子没娶老婆;程友廉打仗没钱四处筹款,他直接拿出全部家当。后来程友廉被小正太冤杀,他跟着抹脖子殉了qíng……他要不是程友廉大老婆,还有谁能当得起!”
邵敏和彩珠无语对视,头顶乌鸦飞过。
还是邵敏心脏最qiáng韧,“我也觉得他应该就是那个钱易之。反正他现在就在汴京,改天我批你们两天假,你们出宫去帮我看看。”
红玉拽着彩珠的头发用力点头,彩珠被她抱的牢动不了,气得张嘴咬她。
邵敏看这两人仍是当初活泼胡来的xing格,想到她们出宫的事有了眉目,心下宽慰。又道,“这事先放放。红玉,上午在钟秀宫我让你问的话怎么样了?”
红玉听到钱大进的事,本来已经把林佳儿忘了,此时又想起来,脸色马上就有些变了,“林佳儿那个丫头叫碧鸳,她说林佳儿身子底子不错,虽跪在院子里,但也不是那么要命的跪法,她们也送了软垫和御寒的披风去。早上给她送早餐时,见她缩在地上,身下血流的厉害,也只以为她月事来得凶猛。吃过早餐,她们殿里其他人去看她,发现她昏过去,才觉出事qíng不好,隔壁的曾修容就给她把了脉,结果发现她动了胎气……好像她已经怀孕快一个多月了。”
邵敏沉默不语,彩珠也在一旁默默望着她。红玉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搅了搅手里的帕子,垂下睫毛,小声道:“师姐……我记得她是五月二十七跟元清那个的,都快两个月了。要真是流掉了,应该能找到那什么……我翻了她换下来的裙子还有地上的血,没找着……”
邵敏猛的站起来,“你说胚胎?”
红玉点点头,用手比了一下,“六、七周的时候,正常尺寸在13-18毫米之间,花生那么大的东西,不是那么容易看漏的。但是她出了那么多血,保胎怕是不可能了。”
“会不会真是曾修容诊错了脉?”
“可是她血里面有很多小ròu块,跟书上写的流产又很像……当然我没见过真的,鉴定不了。但是正常月经不是那个样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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