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元浚过于潇洒了,不曾刻意经营过跟元清的感qíng,对他亲与疏全凭一时兴致,因此两人也不那么亲密无间。
但这也足够让元清待他与众不同。那么多王公贵族里,元清也只特意准他一人入宫,并且随意行走。
今日元清传召元浚,也不过是久别重逢,叙叙旧qíng。
等了半日不见他来,知道他必然又是临时兴起忙别的的去了,也不怪罪,只从架上拿了本书,边读边等。
大约到了午膳时分,外面来了个小太监,跟王聪明咬了好一会儿耳朵。
王聪明偷眼瞟了元清好几次。听完话,赶紧一路跑过来,对元清道:“爷,外面回话儿,说是寿王今儿一早就入宫了。”
元清不甚在意的翻着书本,道:“哦。”
王聪明等了半天,看元清没反应,又道:“听承光宫洒扫的宫女说,像是有个那个模样儿的人路过,却转了个弯儿,往凤仪殿方向去了。”
元清这才从书上移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道:“先帝封掉凤仪殿时,他已离京就藩,想是今日看到了,一时疑惑,便去探个究竟吧……他终究是在朱贵妃身边长大的,有些念旧也难免。”
王聪明忙笑着点头,道:“是是。听小宫女儿说,chuī了一上午箫呢。”
元清“嗯”了一声,挑眉道:“你神神秘秘的溜过来,就为了说这么件事?”
王聪明赶紧做样扇了自己两巴掌,道:“奴才该死,爷,其实还有件事儿,只是赶巧儿了,倒让奴才不好多说了。”
元清忍笑扫了他一眼,道:“说罢,朕今日心qíng好,不怪罪你。”
王聪明这才压低了声音,凑近一些道:“寿成殿刚刚有人来禀,说皇后娘娘说是出去走走,到现在还没回宫,问可曾来过德寿殿。”
元清不由放下书站起来,漆黑的眼睛明亮生动,问:“皇后说来看朕?”
王聪明看他这神色,倒愣了一下。这一个月元清虽都宿在皇后宫里,却不曾临幸。加之元清背地里对邵博更加咬牙切齿,王聪明便以为他独宠皇后只是做给人看的。但见这光景——元清似乎很希望皇后来看他?
元清又问:“朕怎么没听到通禀,可是她看朕忙碌,不忍打扰?”
王聪明赶紧跪下道:“回爷的话,皇后娘娘她没来。”
元清眼睛闪了闪,脸上似乎有些红,便又坐回去拿书翻了一页,道:“皇后出门就没人跟着吗?还要到朕这里来问,他们怎么伺候的?”
王聪明支支吾吾道:“本来有人跟着,但是走到承光宫,娘娘就把人遣散了。”
元清面无表qíng,半晌才又问:“你说皇后去了承光宫?”
王聪明道:“皇后娘娘说是想去凤鸣池走走,还在听荷轩摆了琴……却忽然不见踪影。爷,凤鸣池跟凤仪殿……”
元清发作得毫无征兆,忽然就把书砸向他道:“住嘴,皇后跟寿王何等尊贵的身份,哪里轮得到你来跟朕风言风语,你掂不清自己的分量吗,这种混话也敢来学嘴!”
王聪明见过他发作的样子,却是头一次轮到自己身上,立时汗如雨下,念着“奴才该死”,叩头如捣蒜。
元清这次似乎是真的对他生气了,什么话也没留就甩手走出书房。
王聪明听得清楚,出去之后元清对侍卫道:“传旨,摆驾凤鸣湖。”心里越发摸不透元清的意思,只能一溜追出去,扯了个小太监骂道:“还不去劝劝,这个天儿出去淋了雨怎么使得?”
小太监不懂事,还嘴道:“您老怎么不自己去劝?”
王聪明狠敲了他一指头,只得愤愤的自己追出去。
邵敏并不知上午的事已经传到德寿殿去了。
铃音病着,南采苹出去寻她,寻了半晌还没回,她身边没个管事的能差遣,便一个人去了萃霞阁。
上午遇着元浚,倒是让她想起个人来——元浚未来的丈母娘,如今的内阁首辅高宦成的夫人高荣氏。其实排座次的时候,彩珠和红玉特意提起过这个人,似乎邵敏未来的悲惨遭遇,很有这个人在其中推波助澜,而其原委就是这次赐宴——她自认丈夫继任首辅,自己便该与邵敏的夫人平起平坐,结果邵敏却把她排在三公夫人的末位,她受了委屈。加之邵敏和元浚也确实有些说不清的事,所以日后时时教唆女儿给邵敏找麻烦。着实让邵敏吃了不少哑巴亏。
邵敏记着座次表让彩珠改过了,又有红玉核实,当不至于出错。然而元浚的出现,还是让她有些杯弓蛇影。想来还是再去问一下的好。
萃霞阁与集云殿并列,一左一右分排在德寿殿与内廷之间,一个是皇后与命妇宴饮之处,一个是皇帝赐宴新课进士并宴饮群臣之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富丽堂皇自不必提。其高大都不是别处屋宇可比的,而且一通到底,正北安着帝后宝座,其他三面全是jīng致的雕窗,在两侧各由十二根楠木柱支撑,便是yīn雨天也很通透明亮。
此时红玉和彩珠分别在殿门两侧摆了一张桌子,各人前面都排在长队,一人核对单据,一人分发腰牌,两不相扰。殿内器物已摆放得差不多了。
邵敏看她们忙得很是开心,不觉微笑。
当初在组里总是抱怨朝起早、夜眠迟,从清晨到凌晨的耗在实验室里,然而到了这里乍成为米虫,无所事事时才知道自己就是劳碌命,闲了反而浑身不舒服。此时终于有活gān了,虽是枯燥无趣的表单,简直在làng费脑子,却还是忙得不亦乐乎。
见邵敏走过去,红玉兴奋的跳起来就喊:“师姐!”
邵敏差点就应了,直到一殿人闻声望过来,慌张的跪了一地,才反应过来。
红玉也吐着舌头赶紧跟着彩珠跪了。
邵敏先是头痛红玉口无遮拦,这是见她俩下跪,又懊恼自己不该糙率出来找她们,赶紧让他们都起来。
众目睽睽之下,邵敏不好跟她们太亲密了,只能若无其事的从彩珠桌上拿了一份单子,随意扫了一眼,道:“明日来的都是朝中命妇,皇上重才,一贯善待朝臣,我也不能怠慢了他们的夫人。你们要尽心,不能出错冷落了哪个。”
彩珠笑道:“这是自然,娘娘可要亲自检验?”
邵敏道:“那便不必了。”彩珠不爱谈正事,却事事心中有数,邵敏点到为止即可,说多了反而让她才不得逞。便不再多言。
彩珠果真把座次单翻了出来,谁知才看了一眼,脸上便有些变了。
邵敏已知道问题还是出在荣夫人身上,不由在心中悲叹一声,腹诽所谓的命运之轮……惯xing咋就这么大呢。幸亏她提前看了一眼。
便道:“你处理好就是,晚上回宫再向我禀报吧。”
调一个座次而已,并没那么费事,何况彩珠之前还特意改过。只是这一个出了错,彩珠担心其他的再有什么不对,安置完了,又重新跟红玉一起核对了一遍。因此回寿成殿时,已过了晚膳。
但是今日元清还没来,邵敏一直等他,因此也没吃。
三个人晾着一桌子饭,进屋,关门,开始讨论下午的事。
当时特别提醒邵敏注意这个细节,彩珠没道理自己反而疏忽了。
红玉没看出来其实也正常,她的工作只是核对几个单据,看彼此之间有无出入。核对的时候她脑子就像一台复印机,影像分毫不差,然而到底写了些什么,她未必去想。各司其职,这也是为了效率,没什么好怪罪的。
其实三人都清楚问题出在哪里——红玉拿到的座次单和彩珠给她的,不是同一份。问题是,当初是彩珠亲自jiāo给她,中途到底被谁掉了包?
红玉支支吾吾不肯说,彩珠和邵敏却都想到——当日她跑去了内府,那屋里只留了碧鸳一个人。就算不是她调的包,此事也必与她大有gān系。
问题是——还是红玉先开的口:“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她又没读过史书或者小说,怎么知道荣夫人是你的对头?”
邵敏也百思不得其解。
彩珠却冷冰冰的道:“你们就没想过,嫌疑人要陷害的可能不是师姐。”
红玉还没明白,邵敏已经有些恍然,“你是说,她想陷害你和红玉?这倒说得过去,可是她是林佳儿的丫头,跟你们……”然后她忽然噤声,静静的深吸了一口气。
彩珠冷哼一声,道:“若红玉发现了不对,自然是我的错。若没发现,我跟红玉谁都逃不掉。当初皇后你亲自提出要把荣夫人安排在上座,出这种岔子,你若不是我们师姐,以后还肯让我们给你办事吗?”
邵敏道:“人孰无过,我倒不至于因此怪罪。何况这事本来就是横生枝节……”
彩珠道:“这就是那个人比不上你的地方了。她自己心理yīn暗,自然不会把你当宽容光明之人。背地中伤的事她能gān,谗言离间——”彩珠瞟了红玉一眼,道,“当然遇到个笨蛋她也不用这么麻烦。我看动手陷害她也未见得做不出。反正我早提醒过你们,事到如今你们该信不信。”
红玉道:“可是她怎么做的?碧鸳还在那儿呢。”
彩珠这些日子受了很多气,她不发作不代表真不介意,见此时邵敏和红玉还是将信将疑的样子,不觉心qíngyīn沉,道:“这事你该问谁问谁去,我各种羡慕嫉妒恨,自然要把她一脚踩死!”
说罢一转身,摔门出去。结果一出门,跑了没两步就跟人撞上。邵敏和红玉正追出来,一看她撞到的是南采苹,不由同时扶额。
彩珠此时自然不会给南采苹好脸色看,不要说道歉,站起来连问一句都没有,绕过她就走了。倒是南采苹娇弱的起身,向邵敏行过礼,又关心的问:“娘娘可是吩咐了蔡姐姐什么急事?”
邵敏看殿内宫女的脸色,已经知道她们心里彩珠欺负南采苹的谣言又坐实了几分。
她心里自然是想着彩珠的,加之正对南采苹半信半疑,偏南采苹一反往日低调语气颇有些得意,便脸色不善道:“无需你过问。你怎的现在才回?”
南采苹脸上飞起一道红晕,道:“在凤鸣湖那边迷了路,娘娘恕罪。”
邵敏见她娇羞的模样分明还是个小姑娘,不好追究,便道:“先去洗个热水澡吧。吃过饭别忘了去看看铃音,她病着替了你一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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