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邵敏说了一会儿话,他怕自己忍不住再计较,便翻了个身,假装睡过去。
但他毕竟还年少,不懂得掩饰眼神,那点小心思自然瞒不过邵敏。
天还早,才是吃午饭的时候,邵敏怕他真睡着了,便摇了摇他,问道:“午膳想吃些什么?”
元清拉了被子蒙住头,闷闷的答道:“什么都可以。”
邵敏想给他拉开,他死拽着不放。他年纪虽不大,手劲儿却足,邵敏扯不过他,只好哄道:“你想吃什么,我亲自下厨给你做。”
元清静了一会儿,毛毛虫一般在被子里蠕动着掉过头,掀开个小口儿,露出半张脸来,长睫毛忽闪忽闪的,问:“真的?”
邵敏觉得简直心肝儿都颤了,忍不住又戳他的脸,道:“不骗人。”
元清想了好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又说:“……朕没喝到皇后煲的汤。”
邵敏揉着额头,很想去撞墙。
她怀疑元清能用这件事拿捏她一辈子。
病去如抽丝。
元清躺了十来天才渐渐的好起来。这十来天里,除了元浚,京城的藩王们一个都没想到要去看看他。
他们一面沉醉在京城的温柔富贵里,一面来来往往结jiāo权贵与名士,日日应酬不断,个个门庭若市。只元浚一个人闭门谢客,除了待在家里陪着寿王太妃,便是去宫中探望元清或是闲逛。
他名声最好,出身也最富贵,纵使清清淡淡独善其身,也有人主动巴结。每天都有不少人投帖子前来拜会,不止朝臣,还有文士。
他身份敏感,对朝臣自然一律谢绝,却不能总不给文士面子——但这种事开了头就会没完没了。加上寿王太妃也不喜欢京城,几次催促他离开。因此他这几日一直犹豫着,是否要回藩国去。
——他其实明白自己是最不该久滞京城的人。之所以拖延着不肯走,也不过是因为那么一个人而已。
就算求之不得,那个从小认定的人,那个让他耐心等了十年的人的人,那个本应该属于他的人,要放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这段时期纠结的并不只有元浚一个,远在洛阳,还有一个迟疑不决的。
——邵博闲居在洛阳,这些日子却也不得清闲。他虽致仕,却一直未曾归乡,颇有些观望之意。加之朝堂百官半数都出自他的门下,还有个孙女儿是皇后,因此邵家依旧是本朝最大的豪门,没人敢小觑了他。
那些藩王们回京了,第一个要结jiāo的,自然还是他。
——邵博确实有观望之心,却并不是因为放不下往昔的富贵与权势,而是放心不下汴京宫城里的元清。先帝托孤给他,他却每日被朝政纠缠,未曾好好教导过元清。原以为来日方长,却不想是元清早早的先厌倦了他。为了晚节得保,他只能辞官,心里却多少觉得有负先帝之托。因此他滞留在西京,只希望万一有什么不虞之难,他一把老骨头能为元清挡去些许风雨。
可惜元清现在做事连知会他一声都不肯,更不用说向他征求建言了。
他辅政时,先帝国丧都不准藩王回京吊唁。却不想元清一亲政,先把他们调回来过中秋,之后又任由他们在汴京活动。
——其他人不过硕鼠蛀虫一般,纵然有心也掀不起什么风làng来。元浚却不同,他七八岁时先帝便把他带在身边召见朝臣,人人都知道他是当年的准太子。他那边若有动静,必然是翻天覆地的大变故。
幸而元浚xingqíng淡泊,毫无权力yù。但难保不会有人利用他来做文章。
因此邵博是真的忧心不已。
他在给元浚写信还是给御史大夫写信之间权衡着,迟疑不决。他很清楚信寄出去,元清不是怀疑他私jiāo藩王,就是怀疑他cao纵言官——他没亲自养过孩子,不明白为什么元清的矛头就瞄准了他。但他dòng察人心,知道元清对他的怨气短时间内是不可能转移了。
但是他又不能放任不管。
恰在这个时候,他的夫人带着元清和邵敏的赏赐,从汴京回来了。
邵博写给邵敏的信,是邵庸呈给元清的。
后宫与外朝不能私下jiāo通,信件往来自然也不行。
但邵博自称老病,不堪跋涉之苦,无法亲自入宫觐见皇后。但他心中又挂念孙女儿,因此写封信给她也是人之常qíng,无可指责。
话虽如此,然而元清把信接到手中时,只觉心中憋闷。不止因为再次被提醒邵敏是邵博的孙女儿,还因为那封信压根儿没封口——简直像料定了他会偷看一般。
若是封了口,他自然要检查,如果内容无碍、可以给皇后看,他会让工匠把封口弄得跟原先一模一样,然后转jiāo,让邵敏开心的看完家书。
但是一封没封口的信……就算他真没有看,邵敏也绝对会怀疑他。
无论是如邵博所料他偷看了,还是明明没偷看却被邵敏怀疑了,无疑都是很让人不慡的结果。
元清简直想把这信丢到炉火里,也不用检查,gān脆就当它不曾存在过好了。
但咬牙切齿一番。他还是努力克制住偷看的,把信递给了邵敏。
——邵博总是能成功的将元清的怒火引向自己,不是因为他不够圆滑,而是因为他漏算了青chūn期少年的别扭。
但其实他多虑了,邵敏一贯坦dàng磊落,绝对不会什么不管先怀疑自己的信是否被偷看了。
但她看到信的时候确实也有些茫然。
信没封口,而且信封上并无字迹。元清的表qíng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羞恼。
因此邵敏第一反应是:不不不不会是qíng书吧?!
然后脸上跟着一红,想到古代人写qíng诗,纵然不是红叶题诗、鱼传尺素,怎么也得用张浣花笺。这信这么朴素,显然不是。
她觉得羞涩,接到手里便回过头去,背对着元清掏出信来。
元清倒是想装大方。但是只要想到那是邵博写给邵敏的信,心里就跟猫挠似的难受。勉qiáng克制着不去偷看,只希望邵敏能主动喊他一起奇文共赏。
邵敏展开信,片刻之后回过头。元清正感慨敏敏真是朵解语花,这么快就猜到朕的心思,而且事事不瞒着朕。邵敏却把信折起来塞回去了。
元清gān巴巴看着她:“皇后不读信吗?”
邵敏诧异道:“读完了。”
“这……这么快?”
邵敏愣了片刻,马上猜到他在想什么,便笑着把信又取出来递过去,逐字读道,“秋yīn时散。归报安善,心甚慰。惟臣病老,佳节飨客,力不次。又夜来风紧,硕鼠啮chuáng,不胜其扰。再叩首。”
元清边听边看,却还是不信。
他心中邵博就是个老jian巨猾的,写给孙女儿的信也罢了,写给皇后的信怎么可能尽说些琐碎事……可惜他横看竖看斜看,都没发现什么不对。一瞬间他甚至连司马懿蒙曹慡都想到了,然后在心里呸呸道朕才不是曹慡那匹夫。
邵敏见他纠结,眉头一皱一舒一凝一展,表qíng无比丰富,简直不忍心太早揭破邵博信中的“yīn谋”。
不过她对邵博的敬重,总是能让她抛开私心。
“洛阳天也凉下来了,太父身体不好,想来又染了风寒。”她说道。
元清不甘心的“嗯”了一声,问:“太傅都不养猫吗?被老鼠吵着了,都要跟皇后抱怨一番。”——朕都没这么娇气。
邵敏笑道:“老人家嘛……臣妾叔伯都不在太父身边,太父膝下寂寥,难免要在琐事纠结一下,好打发时间。”
元清摇摇头,道:“这种事朕不懂。”
——他父亲母亲都年纪轻轻就辞世了,何况就算他们在世时,也都一点不稀罕他承欢膝下,反而恨不能他没有出生过。自然不会理解这些。
邵敏摸摸他的头,笑道:“陛下以后就懂了。”
元清又“嗯”了一声——他很喜欢邵敏给他洗头,她的手又柔又暖,从来不会弄疼了他。连带着也喜欢邵敏摸他的脑袋,他总觉得这种亲昵是别人无法比的。因此尽管王聪明说那是龙角,不该让别人摸,他还是恨不能主动凑上去让邵敏摸。
但同时他也很纠结——因为每当邵敏摸他头的时候,他就无比清晰感受到他们两个人年龄和身高的差距……总觉得邵敏是真把他当个孩子了。
他前些日子整天跟邵敏厮混,也确实把正太的优势发挥到了极点。撒娇耍赖卖萌,对付邵敏简直无往而不利。但靠着这些手段,无论他在邵敏心中霸占了多重的地位,邵敏都只当他是个孩子。
元清有些想打破这种现状。因此他沉默下来,思索了一番,抬头认真道:“皇后给朕生个太子吧,到时候朕一定就明白了。”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 谏言(下)
元清有些想打破这种现状。因此他沉默下来,思索了一番,抬头认真道:“皇后给朕生个太子吧,到时候朕一定就明白了。”
邵敏笑道:“这些都是老人家的心事,你那么急着明白做什么?”
元清眯了眯眼睛。
他猜不出邵敏是故意回避,还是真听错了重点。
他知道如果他再问一遍,邵敏必然不得不给出正面回答。在皇后的立场上,她没有拒绝的余地。但是——那样他也就无法分辨,那个回答是不是出自她的真心了。
如果是假的……那么过去的一切也都一文不值了——无论是她给的温柔,还是他小心翼翼的追求。只要想到这种可能xing,元清就觉得胸口有些闷闷的疼。
他定定的注视着邵敏,目光渐渐幽深。片刻之后他垂下睫毛,缓缓道,“朕一点也不着急……皇后刚刚说到哪儿了?”
邵敏她似乎并没察觉到他的心事,仍旧笑道:“说到太父跟老鼠较劲儿呢。”
邵敏本来想从老人家的寂寞讲起,然后顺理成章过渡到藩王太妃们的寂寞,提醒元清,那些藩王混迹京城太久,该滚蛋回家孝敬寡母了。
可惜她猜到邵博没老糊涂到费尽心思送信入宫,就为了向她抱怨chuáng脚的老鼠,却忘了元清压根儿就不懂得亲qíng。
元清故意歪楼,话中意味,邵敏并不是没有听出来。但她觉得就算自己认真的、正面的回答他也没有任何意义。
她这些日子已经想明白。就算元清娶了老婆,还纳了十六个小老婆,那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明白男女之间的事——他当初只为了给邵博的孙女儿难堪,就在新婚蜜月中跟那么多人乱搞,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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