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揽枫院外绕了过去。
行经林佳儿院前的时候,铃音想要通报,邵敏拦下——她只想静静的去看看花糙,若林佳儿知道她来了,少不得要作陪。林佳儿有身孕,不好劳累着。
果真是清友殿梅花开了。开的是一树鹅huáng色的垂枝梅,不比红梅怒放那般铁骨寒香,反而一派柔花娇蕊缀在柳绦般低垂的花枝上,寒雪压覆,兀自芳香。
前院临着的昭容阁里。桔色灯光斜斜照过来,正所谓疏影横斜,暗香浮动。
邵敏心中喜欢,便踏雪上前。
她隐隐听到窗子那边有说话声传来,初时并没在意。
等听到那边说“……真要害人时,囫囵的核桃都能下毒……”时,才静静的停下了脚步。
那个声音是南采苹。
南采苹正拉着林佳儿说话,忽听到门“吱——”的一声被推开,而后便见屏风后邵敏大步走进来。
她一袭猩红毡面的披风,兜帽上衬着白色狐毛,乌发如缎,唇若涂丹,宛若诗中吟诵的明妃。无意间便激起了南采苹的攀比之心。
邵敏望见林佳儿躺在chuáng上,愣了一愣,停住了脚步。将披风解下来,丢给追进来的碧鸳,这才绕了屏风走过去。
南采苹已经起身行礼,邵敏瞟了她一眼,由她跪着。径自上前压住林佳儿,道:“你躺着,不必拘礼。”
林佳儿望了南采苹一眼,邵敏理也不理,只在一旁坐下,道:“身上又不舒服?宣太医了吗?”
林佳儿略咳了咳,笑道:“着了点风寒。有身子也不敢乱吃药,便没宣太医。”
邵敏道:“不要糙率了,让太医看看,未见得非吃药,总有治好的法子。”
林佳儿笑着点了点头,又道:“最近早上吐得厉害,什么也吃不下去。南美人教了我个方子,用苹果和酸梅煮粥喝,我试了试,果真能咽下去了。”
邵敏愣了一下,望了一眼南采苹,见她默默的垂首跪着,毫无辩解或怨怼之意,却越发娇弱柔美我见犹怜。若不是早对她多有防备,邵敏几乎以为是自己错怪了她。
她这一次是真的发了脾气。南采苹是不是针对她,她并不在意——她何必在意?但是林佳儿心病重的一度连饭都不敢吃,好不容易能吃些囫囵的剥了壳的东西,南采苹却说这些也不安全,不是往死里bī林佳儿吗?
因此她没等碧鸳通报便进来,很想立时甩南采苹一个嘴巴子,把她丢到掖庭思过个一年半载。
但此时冷静下来,想到自己派人查访的事,终于还是把怒气压了下来。
何况林佳儿还有身孕,她不能在她面前动gān戈。这才道:“起来吧。”
刘安时来给林佳儿诊了脉,果然不曾开什么药方。只跟林佳儿说了些忌口,该多吃些什么东西罢了。他走得时候已经入夜,邵敏便gān脆把晚膳传到奉华宫,陪林佳儿一道吃了。
林佳儿心病似乎终于好了,吃了不少东西。邵敏对南采苹的怒气这才真正消散了。她见林佳儿有些倦了,便起身告辞。
林佳儿命碧鸳找了个玻璃球西洋油灯来点上,jiāo给铃音,道:“路上积雪,小心扶着娘娘,别摔了。这个灯比别的都亮,你提着引路吧。”
邵敏已出了门,铃音向外望了望,笑道:“娘娘和皇后就跟一家子似的。”
她本以为林佳儿会说“本来就是一家子”,谁知林佳儿抿嘴笑道:“她若是个男人,我就嫁了她。”
铃音莫名其妙打了个哆嗦,笑着对林佳儿行过礼,追着邵敏去了。
邵敏出了院子,林佳儿才捧了心口,扶着窗台呕吐起来。
第二日是个难得的晴天。元清也将从南郊回宫。
落了一天一夜的雪,整个皇城都素装银裹,映着日头明晃晃的,天宫仙阙一般。
早起的宫人们已经扫出路来。青石路面在雪地里并不怎么明显,一直过了玉带桥,到了金水河的那一面,才露出青黑的的泥地来。
元清走得时候仪仗浩dàng,却肃穆无声,徐徐而行。回来的时候则是旌旗招展,鼓乐齐鸣。祭天告成,满城的百姓都聚到御道两旁观礼。这一路正是汴京最繁华的地段,两侧酒楼店铺鳞次栉比,平日里也是熙熙攘攘,这一日更是从州桥入城便见人头攒动。
邵敏带着宫人们等在朱雀门内,听到远远的雅乐奏鸣、人声鼎沸;望见御道两侧垂柳覆雪,皎洁静美,恍然有种错了时空的感触,一时竟不知自己是在墙内还是墙外。
乐曲渐近,嘈杂渐息。当彩旌步入眼帘时,两侧人群如cháo水涌来般跪拜在雪地当中。
舆辇也随着仪仗出现在视野当中。
但是最显眼的却不是舆辇中一袭玄色十二章衮服端坐着的元清。
——舆辇的两侧、侍奉左右的御林军里,元浚与糙原上来的异族王子各跨着一匹毛色油亮的漆黑骏马,一身白底黑饰戎装,身后猩红披风猎猎当风,鲜衣怒马,正当少年,惊艳了满城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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舆辇入了朱雀门,宫外山呼万岁。门上城楼上停栖的喜鹊被惊起,呼啦啦四散飞去。
晨光越过宫墙落下来,明媚而温暖。
元清从舆辇中步出,一袭黑色十二章衮服,旒冕垂旒在晨光中微微晃动。他的身形比平日里看着要高大些,一双漆黑的眸子幽深而明亮。肃穆沉静威严天成,依稀已是个得天之厚的少年帝王。
邵敏在舆辇下仰望着他,背后宫人们也已跪伏在地。浩渺苍茫的雪白天地里,只她一个静静站着前面迎他归来。翟衣霞帔,乌发雪肤,端庄而静美。
邵敏屈膝行礼,元清上前握住她的手,目光喜悦,笑道:“朕就知道,朕回来第一个看到的必定是敏敏。”
邵敏笑着点点头。
骑马跟随的仪仗仪仗未入宫门,元浚和由贵下了马,立在舆辇后面。
邵敏依稀觉得那边有刺人的目光看过来,转身时下意识便探了一眼。
那个人高大俊朗,轮廓较中原人略显深邃,却并无多大区别。只是肤白胜雪,眸光幽深,肆无忌惮打量着她的模样,恰如一只yīn鸷的白雕。
邵敏心里悚然一惊,敌意和厌恶油然而生。
祭天归来,朝中照例有三日贺冬假期。
东华门外御街也向平民开放。领了契文的商贩和戏班在中央摆了摊位搭了戏台,日日叫卖声、乐舞声、喝彩声不绝于耳。女人们从深闺宅院里走出来,衣饰华美,争鲜斗艳;往来游人如织,宝马雕车,暗香盈路,就如年关庙会一般热闹。
这三日元清也难得清闲。从南郊回来他便腻在邵敏宫中,给她讲祭天归来一路上的见闻。
他说得兴高采烈、眸光流转,邵敏为他剥着花生瓜子,在一旁静静笑听着。
其实就算允许百姓观礼,他这一路行来也是要跸路清街的。两旁百姓跪伏在地、鸦雀无声,必然不能让他感到快乐。他说得那些趣事,只怕大半都是自己心向往之,编了逗邵敏开心的。
不过他一路行来所见闻的繁华热闹、太平盛世,倒并无多少水分。毕竟邵敏也曾随组走遍东西南北,对这个时代这个国家的富庶安乐深有感触。
元清说得倦了,日光西斜的时候,终于枕在邵敏腿上睡了过去。
邵敏扯了被子给他盖上。
阳光落入皇后阁,并不像雪地中那么白亮刺眼,反而有些氤氲静柔。
元清睡着的模样一如既往的可爱。他似乎到了成长的年纪,苹果般的圆脸已有些瘦了,却依旧是白里透红的可口模样。侧着脸时,睫毛显得尤其黑长,光下垂影如帘。邵敏越瞧越觉得长得不可思议,忍不住伸手去撩拨,却被元清一把抓住咬了一口。
邵敏忍不住笑道:“小狗。”
元清在梦里呢喃着回了一句:“小猪……”
入夜后宫外喧嚣并未停歇,因解了宵禁的缘故,反而越发灯明如昼、繁华热闹。从高处望去,万家灯火恰似繁星,御街便如银河一般。
街上胡人的chuī火表演招来了更多的看客,银钱撒进铜锣的鸣响不绝于耳。
难得过节,寿成殿摆了满桌的鱼ròu,还煮了饺子。
元清被鞭pào声和食物的浓香唤醒,揉着眼睛推门出去。
他看到邵敏正在尝菜,便不满的嘀咕道:“皇后不等朕。”
邵敏笑道:“正在等你呢。”上前帮他洗了手脸,拉他入席。
寿成殿前燃了两个笸箩大的熏笼,开着侧门,风chuī进来便是暖的。从元清坐的地方,正可以望见远处的胜景,却遥远而不可触摸。
元清静静望了好一会儿,直到邵敏往他口里塞了个饺子,才回神看向邵敏,有些羡慕的边嚼边说:“朕跟敏敏是一对普通的夫妻就好了。”
邵敏笑道:“这话不能乱说的。”
神仙思凡不过堕天一遭,皇帝下了龙椅却几乎只剩死路一条。
元清点了点头,道:“朕就是想想。如果朕不是皇帝,就娶不到敏敏了。”
他目光有一瞬间转暗,却很快便又打起jīng神来,笑道:“朕想吃鱼……”
邵敏没接他的话,只夹了块白鲢ròu喂给他,道:“与民同乐,言官也不能说什么。”
元清含混道:“什么?”
邵敏笑道:“既然放假了,不出门逛逛怎么行?”
出宫确实不难,只是没人敢为元清的安危负责罢了。
何况讨皇帝的欢心是内阁大臣外所有人的本能,只是平日里找不到机会。所以当有邵敏在前面顶缸时,御林军宿卫校尉梁师道只略愣了一下,便迅速领命,布置好了护卫事宜。
邵敏和元清换上御林军的衣服,跟着梁师道大摇大摆的出了宫。而后一行人找了间成衣店,换了两身普通冬装,打扮成富家少爷、随身丫鬟和护卫家丁的模样,混入了人群中。
元清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出宫玩耍,自然看什么都新鲜。
邵敏跟着他,挤在人群当中,一个摊位一个摊位的跑,馄饨、ròu饼、驴ròu、梅花包子一路吃下来,手上还攥着糖人和冰糖葫芦。
邵敏看他挤着上前要去看杂耍。忙把东西塞到梁师道怀里,拽住了他的手。
元清回头对他笑,灯火映在眼睛里,明亮动人。邵敏一时怔愣。
不知伎人露了什么绝活,叫好声响成一片,人群忽然如cháo水般涌动,邵敏与元清被裹挟着挤到了前面。
邵敏回头向梁师道招手,只见后面锦衣繁簇、人山人海,那四五个侍卫渐渐被挤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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