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她先前过于急躁,已经得罪了邵敏。尽管她多方弥补甚至讨好,但邵敏都冷漠以对,显然是不肯与她修好了。幸而邵敏xingqíng优柔,又有些孤高和洁癖。只要不触及她的底线,她是断然不会脏了自己的手的。南采苹倒也不怕她会怎么针对自己。
至于林佳儿,南采苹自认与她出身近似,遭遇也多有同病相怜之处,原以为能容易jiāo心。事实上林佳儿对她也确实比别人亲近些,但也仅此而已。
不过林佳儿冰雪聪敏,又吃过暗亏,南采苹原也没指望她能对自己卸下心防。
——除非有谁生来便是太傅的孙女儿,无需待选固宠直接入主东宫。否则进了这皇城,谁能了无心机,轻易对别人剖心以对?
但是就算有如此出身和恩遇,又能孤高优柔多久?
进了揽枫院,南采苹抖了抖兜帽上冻僵的长绒,默默回望了一眼残雪覆盖下的宫宇——元清未及弱冠,而邵博已垂垂老矣。她几乎能预见到不久之后,那只惜羽的白凤遍身血污困苦挣扎的模样。
但这并未不能让她感受到半分快慰,反而让她觉得难过。她不由想起初秋烂漫烟雨中那个独倚亭上,漫不经心的品箫的男人来,若他不曾错口喊出别人的名字该多好。
美好的东西总是不能长久。
南采苹与铃音跪了很久,元清才平静的问:“给皇后验菜的是哪个?”
南采苹听后心里不由咯噔一声,瞬间已经白了脸色——验菜是为了试毒,元清问这个问题,显然是怀疑有人给邵敏下毒。她当初是皇后的贴身婢女,后来又自立门户,这种喧宾夺主的行径最为当主子的忌讳。若邵敏中毒,显然第一个被怀疑的便是她。
一瞬间她甚至怀疑是邵敏有意嫁祸她。但她很快想到,邵敏要捏死她有无数更方便稳妥的办法,这才稍稍有些安心。
她不敢抬头,自然也看不到元清的脸色。但从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她能听出他是在故作平静。内心还不知如何震怒。
“回陛下,”她尽量抢在铃音之前开口,“最初是娘娘身边的蔡尚仪。但娘娘不爱用人试毒,便改作银针。蔡尚仪出宫后,臣妾与铃音贴身伺候,是臣妾验菜。娘娘宅心仁厚,臣妾却不敢怠忽职守,除了养病时不能近前外,都是亲口验菜的。陛下为何如此问?”
元清并未答话,只转向铃音,问道:“你说。”
铃音也吓得有些傻,qiáng作镇定道:“确实如南美人所说。如今验菜的是奴婢……只是……”
“只是什么?”
“娘娘不准奴婢经手……只在陛下来的时候,娘娘会亲自验菜……”铃音停了一会儿,语气略有些激动,“是有人给娘娘下毒吗?娘娘她可是怀……”
“她是在保护你。”林佳儿不知何时已经坐起来,倦倦的倚着枕头,发髻半堕,面色苍白,一双眸子越发漆黑泫然,“她不要你碰,是怕她有什么万一时,你摆脱不了gān系。”
而后她冷笑着望向元清,“陛下召她们两个来奉华宫,是想问出些什么?”
元清回头,见她素净虚弱的模样,终究还是无法对她发脾气,便道:“来人,将这二人押至掖庭……”
林佳儿抬手打断了他,笑道:“陛下把她们传来奉华宫,皇后娘娘若跟臣妾要人,臣妾怎么说?”
元清凝视着她,眸光转深,“朕自然会亲自向皇后解释。”
林佳儿摇头叹道:“可惜可惜。”
元清受不了她yīn阳怪气的语气,便闷不做声,只对应诏进来的侍卫们挥了挥手。铃音与南采苹都不没有怎么挣扎,只同时瞪大了眼睛望向林佳儿。林佳儿目送着她们被侍卫们带出去,这才说:“陛下怎么向皇后解释,嫁祸给臣妾吗?”
元清有些忍无可忍,bī上前,道:“你要借朕的手铲除仇敌,却连一个妖言惑上的罪名都不敢担吗?”
林佳儿有那么一瞬间很想反驳,那不是她一个人的仇敌——可是元清配吗?
他心里只有邵敏一个人罢了。若他爱的不是邵敏,她真恨不能让他也尝尝永失所爱、了无生趣的滋味。
可是这确实只是她一个人的复仇罢了,她也不想让邵敏为她枉担恶名。
因此她冷笑道:“臣妾倒是肯,可是陛下觉得皇后娘娘会信吗?”她见元清沉默不语,便伸手拽住他的衣襟,像蛇一样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低的蛊惑:“陛下,听我的。我保证,等我做完之后,她身边留下的每一个人都是可靠的。她可以掬水而饮、高枕无忧。而您,依旧是她心里那个gān净、仁慈,惹人怜惜的皇帝陛下。”
元清最终还是答应了林佳儿。
他自然可以直接下旨宗人府彻查皇后中毒一事,但邵敏与刘安时定然不会乖乖配合。就算他们肯乖乖配合,月前刘安时的诊断也已入了医案,宗人府也必然不会当做中毒来处置。若元清非要彻查到底,只怕会有人迎合讨好他,借机兴狱。而邵敏自然免不了“恃宠生事”的指责。
邵敏怂恿他出宫一事已经触犯众怒,不能再生事端了。
何况他的目的并不仅仅是查出谁给邵敏下毒,他需要的本身就是一次肃清。
他自己身边杂乱的眼线可以慢慢摘gān净,不用着急,因为那些人要的不是他的命。可是邵敏身边的不同。何况邵敏一贯不懂防备也不善勾斗,若要天长地久相知相守,有些事他必须得为她想到。
——哪怕邵敏不肯信他,不肯仰仗他。
铃音回到寿成殿已是当天晚上。
当时来传信的人只说林佳儿遇着些不好处置的事,需要个明白人指点一二。因此邵敏便把铃音遣去帮她,并不知铃音是被元清传去问话了。见铃音jīng神仄仄,只以为她找了风寒,请太医看过,便让她歇了。
铃音咬紧了牙不敢透出半点风来。邵敏也并不是爱探究人心事的,只给她放了假,让她找姐妹们聊天散心。
邵敏这些日子禁足着,倒是跟彩珠她们联系频繁。
似乎钱大进去永兴找由贵无功而返,倒是打听出些旁的事。这些日子又开始准备行装,看样子是想去西域倒卖些东西。
邵敏有心让他顺便帮忙打听由贵的事,这些日子正犯愁怎么弄一张由贵的画像,送到彩珠手上。
腊八那天,相国寺照例向元清献了佛粥。元清召邵敏到德寿殿同食,禁足令自然也就这么解了。
林佳儿终于松一口气,命碧鸳去寿成殿将诸事jiāo接过,终于能安心开始养胎。
过了腊八,年的气氛越发重起来。诸事忙乱,却人人喜气洋洋。
下第三场雪的时候,清友殿中红梅凌雪怒放,冷艳bī人,寒香四溢。林佳儿便设了宴席,请了南采苹和昔日芳泉殿同殿住的嫔妃们观雪赏梅。
南采苹也病着,却还是梳妆打扮,舍命陪君子。其余三人自然更要赏光。
邵敏虽不喜欢她跟这些人走得太近,却也没有gān涉她jiāo游的意思。接了她的帖子,便将钱大进新送来的冬柿一类果品给她送去助兴,另赏了她新裁的白狐裘。
邵敏弹琴吟诗跳舞讲笑话都不在行,也不爱凑热闹,便不去败她们的兴。
林佳儿接了东西,命人送来一枝红梅。那红梅近二尺高,不比文人所爱的虬曲疏落,反而繁花锦簇,一派芳华摇曳,远看如烈焰灼灼。邵敏看了喜欢,便亲自找瓶子盛水cha了。
那个时候林佳儿也正如那枝红梅一般热烈而芳馨,正绽放到最美丽的时刻。
那天晚上元清去寿成殿,一眼便看到邵敏窗下那只红梅。
宫中梅花种的不多,能开这么好看的,只有清友殿。自与林佳儿约定,这几日元清一直鼓不起勇气来见邵敏。倒是与元浚和由贵喝了不少酒。今日好不容易趁着酒意来找邵敏,看到红梅的瞬间便又心虚了。
“皇后今日去了奉华宫?”他殇着醉眼,拽着邵敏的袖子软软的问道。
邵敏用湿毛巾给他擦着手脸,摇头笑道:“是林昭容送来的。她这几日jīng神好了,心思也放宽了,在清友殿设宴赏梅呢。”
元清道:“敏敏怎么不去?”
邵敏笑道,“宫里规矩多,我去了她反而不得尽兴。何况她们吟诗作对,我才思也没那么敏捷。”说完便推推他,“躺下吧。”
元清哦了一声,见邵敏去丢毛巾,便一骨碌又坐起来,问道,“那么皇后会不会骑马?”
邵敏顿了顿,道:“十几年前骑过一次。平地里跑跑还行,空手捉兔子却是做不到的。”
元清知道她不喜欢由贵,便笑着避开,道:“古时天子有chūn蒐、夏苗、秋狝、冬狩,于农闲时讲授军事。本朝立朝时外无qiáng敌,太祖便不重武备,四时之猎也废止了。可时移势易,如今西面希提猖獗,北面铁勒人也渐渐qiáng盛……”
邵敏略有些怔愣,全没料到进程会快这么多,只望向他的眼睛,问:“什么?”
元清笑着拉住了她的手,道:“冬狩当在除夕前后,可是荣国夫人分娩也在这个时候,敏敏定然没心思……等出了正月,敏敏和朕出宫打猎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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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敏脑中轰的一响,忙丢了毛巾坐到他身边,问道,“去哪里?”
元清见她面色紧张,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些,越发黑亮可爱了,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道:“寿王说渭川糙低shòu肥,历来都是皇家猎场,他在藩国打猎,都是去那里。不过渭川在永兴治下,离汴京数百里远。就算程卿他们答应,朕与皇后一路过去也必然扰民。朕想着,不如就在中牟?中牟在汴京治下,太皇帝当初打猎多在那边,行宫也是现成的。”
邵敏知道是自己猜错了,这才松了口气。握住元清的手,道:“你也不要事事都听寿王说。”
——元浚是受不得拘束的人,只想着自己方便,断然不会考虑别人的不方便。偏偏他天生有种魅力,让人不自觉就被他引导了。而元清对自己喜欢的人,又几乎都是予取予求的。他跟元浚混太吃亏了。
元清笑道:“寿王就是顺口提这么一句。”
邵敏问:“那么是由贵?”
元清愣了一下,言辞闪烁,道,“他说起少时随父亲进山打猎的qíng形,朕听着有些羡慕。”
邵敏问:“陛下很喜欢由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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