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敏道:“内阁三相与陛下议事,我不好在一旁听。”
元清平日里定然不会让她触这个忌讳,但他目下昏沉脆弱,必得抱着邵敏才能忍住了疼,便不放手。黑盈盈的眸子泫然迷茫望着她,道:“不谈国事,皇后在,不碍。”
邵敏不忍再拒绝,便命人放下半片纱帐,握着他的手坐下来。元清把头枕在她腿上,这才命人宣高宦成等人面见。
高宦成等人领命进殿,望见纱帐后坐着个女人,同时愣了一下。
元清注意到他们的眼神,这才意识到不妙。
邵敏给元清用了那些药,他伤势好得很快,不过五六天后背已经结痂。
这几日邵敏一直留在德寿殿照顾她,喂他吃御药房送来的汤药,给他换纱布。
邵敏怕这个时代消毒不够,给他用的纱布并不是这里的东西。她还担忧元清发现些什么,但这几日元清一直心不在焉、惴惴不安的等内阁发招,根本没有注意纱布这种小事,邵敏不由笑自己太谨小慎微了。
她抽了个空把自己当日给洛阳去信,请邵博回京稳定局势的事与元清说了。元清听了果然心里不舒服——邵敏是邵博的孙女儿,邵博又是众望所归的贤相,无论于公于私,请邵博回京都是稳妥的。但他心里梗着的那根刺也不是一时能拔除的。为了邵敏,他必然不能动邵博。邵博能安分的留在洛阳或者回老家,与他君臣相安无疑是最好的。偏偏邵博要回汴京。元清不由就有些拔剑出鞘的冲动。
但他不愿让邵敏看出他对邵博的介怀,便半真半假的笑问:“皇后怕朕醒不过来?”
他原是玩笑话,不想邵敏认真的捧了他的脸,目光水一般幽深溺人的望着他,道:“怕。如果你再晚一刻醒过来……”
元清顿了顿,俯身吻住了她。
邵敏脑中红玉又在喊“猥亵未成年人是犯罪”,但她伸手把她弹飞了。
这一刻她只愿好好的与元清相守,什么也不去算计,什么也不去顾虑。
当然就算她随便元清做什么,元清也是不可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那个时候真的已经箭在弦上,衣衫都已经褪去了……然后邵敏摸到了一手血。
元清太激动,一不小心刚结痂的伤口又裂的乱七八糟。他当然觉得疼,疼得都雄风难振——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他丢了半条命才换得邵敏真心,生怕一切只是幻梦一场。只想赶紧煮米为饭凿木成舟把人彻底变成自己的,在阎王神明哪里也立了契,生生世世永无反悔。其他的都可以慢慢来……
邵敏给他重新缠绷带的时候,他周身沮丧的气场让瓷瓶里cha的花朵都枯萎了。
邵敏几乎能看到他头顶上有片小小的乌云,背上生出了三两朵蘑菇。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元清回头哀怨的望着她,邵敏弹了他一脑崩,笑道:“你可以试着再惨烈点……非把我弄出心理yīn影,再不敢见你就好了。”
元清低声狡辩道:“其实也有不用朕扯到伤口的方法……”
邵敏脸上一红,羞恼的把绷带缠了他一脸,“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
元清抿紧了嘴,一双漆黑的大眼睛隔了绷带fèng忽闪忽闪可怜兮兮望着她,邵敏看了不由又笑起来,“这就对了,小孩子就该有小孩子的模样才讨喜。来,让解杰亲一口。”
她与元清间气氛过于温馨甜蜜了,便总无法拿元浚的事来扫兴,过了几日便不再去想——她估计元清也能自己想明白,大不了纠结一番,总会过去的。
元清伤口好得差不多了,邵敏终于能搬回寿成殿。
她回宫第二日,林佳儿便来找过她,似乎是要jiāo代一些事务。但当时元清伤势凶险,邵敏日夜陪护,便没来得及细听。
林佳儿似乎也不着急,便又帮着她继续料理后宫事宜。
当日去中牟,邵敏要带上铃音,正犹豫指派谁来帮着林佳儿,元清却说让王聪明留下。邵敏虽然对王聪明有各种不满与顾虑,但是一来他是宫中旧人,对诸多事务都很清楚,能力也不弱;二来他是元清身边的人,林佳儿不过九嫔的级别,宫中未必能压得住,外面王妃、公主之类自然更不用说,有王聪明为她挡着,她也好做些;三来难得出一次门,还要对着这么个人实在闹心得慌。因此就没反对。
这几日便由王聪明继续帮林佳儿料理着。
此刻邵敏搬回了寿成殿,王聪明便回去听元清差遣。而林佳儿也不贪权,再次来找了邵敏。
她这次不是遣碧鸳来jiāo代,而是自己亲自来了。
邵敏有些日子没见她,也很思念,便命上了茶水果品,与她对坐着边闲聊便说正事。林佳儿送来的本子她翻看了一下,略有些疑惑道:“怎的放出去这么多人?”而且有四五个都是她宫里颇有些头脸的尚仪与上阶宫女。
林佳儿从容道:“宫里流出东西去了,内府追回来拿给我看,我便稍稍追查了一下。这些人手脚不gān净,背景又杂,留在身边也是祸害。只放出宫去,已经是格外开恩了。”
邵敏点了点头,笑道:“只是你如此大手笔,只怕已有人背后在嚼舌根。”
林佳儿喝了口茶,不甚在意道:“娘娘会因人言忌讳我?”
邵敏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林佳儿垂下眸子,唇边笑容恬淡:“娘娘不疑我,我怕她们说做什么?那四五个空缺,我看娘娘也不必急着挑人补上,指不定又混进些谁来。内府常年有小姑娘进来,多是流民养不起丢掉的女孩儿,娘娘去选几个带在身边养熟了,又麻利、又忠直,比什么都好。”
邵敏笑了笑,道:“多谢你为我谋划。”
她又往后翻了几页,不由再次愣住:“曾淑珍,她怎么了?”
王聪明步下台阶时,南采苹略略伸手遮了遮眼睛,对门曾淑珍爬过来用力晃着牢门叫骂着林佳儿,见王聪明走过去时,忽然泪流满面,伸出手去,道:“阿公,救我……”
王聪明躲了一下,他十几岁时见多了这种场面,早不当一回事,瞥了她一眼,便对女牢头示意打开南采苹这边的门。
他进去的时候,南采苹略咳了几声,却没有开口说话。
王聪明打量了一下房中布置,见虽不舒适,却还算gān净整洁,chuáng上被褥都是好的,一旁还燃着炭盆,上面架了壶烧着热水,便点了点头,道:“南美人一切可好?”
南采苹淡淡道:“托公公的福,把奴婢弄来这种地方。”
王聪明蹲下来,道:“皇上走前特地吩咐,不容老奴不从。”
南采苹怔了怔,泪水流下来:“他可是为了皇后,要除去我?”
王聪明叹息道:“陛下原本就是这样的人,但凡是他亲的、信的,他不会让他们受一点委屈,遭半点罪。何况皇后正是他心尖儿上的人?偏偏你竟让她中了毒……”
“我没有!”南采苹道,“我再蠢笨,也不会把自己搭进去害她!”
王聪明啧啧嘴,道:“可惜,可惜。你知道,我知道。但皇上他知道吗?”
南采苹泪水涟涟,把头埋进罗裙里,不再做声。
王聪明望了她一会儿,道:“想活下去吗?”
南采苹略略抬了抬头。
王聪明凑过去,道:“老奴一直为陛下不值。一个压根不把他放在心上,一个却事事想着他,时时爱着他。换成你,会选哪个?”
南采苹泪光中有光芒闪烁,她望向王聪明,问道:“我该怎么办?”
王聪明低声道:“皇后她不是中了毒,而你才是唯一爱陛下的人。”</li>
皇后最新章节列表 风声(下)
林佳儿说完之后,邵敏一直在凝眉沉思。
她没有想到林佳儿竟然真的追查出来了,当初下毒害她小产的人。
更出乎她意料的是,曾淑珍看上去那么gān净伶俐的一个小姑娘,竟仅仅出于嫉妒,就两次谋害身边的人——她当年嫉恨南采苹大出风头,后来又嫉恨林佳儿富贵在望。
她显然对元宏或者元清并没有太深的感qíng,害南采苹或者林佳儿对她其实也没有什么好处,她只是单纯不能容忍与自己平起平坐的人突然比自己发达。
邵敏不能明白这种yīn暗与偏执,便不尝试去体会。
她只是在想,林佳儿是怎么追查出来的。
这两件事都过去有些日子了,就算南采苹与林佳儿能寻思出些蛛丝马迹来,证据也必然都早就处理掉了——但曾淑珍与她的贴身侍女居然老老实实画押了。
已经快五个月,林佳儿的肚子基本能看出来了。
她表qíng恬淡安然,显然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心理受到什么影响。
邵敏不信什么因果报应,但老人们都说要积德。若这个孩子尚未出世,林佳儿手上先沾了血,始终不是什么好兆头。
“我知道了。”邵敏终于开口,“如今我回来了,一定会把事qíng查个水落石出,你就放开手,安心养胎吧。”
林佳儿想也没有想便笑道:“好。”
从邵敏那里出来,林佳儿并没有急着回奉华宫,而是先去了掖庭。
她走在掖庭的高墙之间,明明正是正午时分,阳气最旺盛的时候,这里却依旧肃穆而死寂。两侧花木看不出半点chūn来萌发的迹象,yīn测测的风chuī着枯枝,嘎嘎作响。
她走到关押犯事宫女的地方时,正逢午饭时分。
掖庭里不声不响弄死个把人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林佳儿原本也没想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复仇,之所以把事qíng报给邵敏,只是因为她在接手宫里的事后,发现邵敏居然真的像对她说的那样,一直在追查这件事。
可是她和南采苹用了那么多手段,却除了一份口供,什么证据也没搜到。只要曾淑珍咬定了是她严刑bī供,最终肯定还能翻案。
——在听到元清亲口承认他给她用过麝香后,林佳儿已经不相信什么天网恢恢。
要她就这么放手绝无可能。
但是她站在牢门前,看着曾淑珍扭曲的挣扎起来,面色恐怖、眼眶突出的瞪着她,嘴里不断吐出血来,却始终梗着一口气不肯咽下去的时候,她只觉得有什么扼住了她的喉咙,yīn冷怨毒的空气从她衣领里钻进去,让她腹中绞痛不止。
她忽然意识到,报仇雪恨的同时,她也亲手把自己推入了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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