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个即将失去爱妻的男人,大多数人都会给予足够的宽容。
但是皇后终究还是过世了,而元清看来似乎也走出了丧妻之痛。
若他有好几个儿子也就罢了,偏偏他只有元焘一根独苗,却依旧让后宫空着,不立皇后也不纳嫔妃,三天两头出宫寻欢作乐,这就太不让人省心了。
已经有不止一个朝臣上书,请元清将皇贵妃扶正,另纳嫔妃。对于他动辄出宫之事,更有颇多微词。
虽然元清很想保持克制,但事实上他恨不得将邵敏拴在自己身上。
自从那次彩珠和红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两个邵敏掉了包,元清心里原本就很脆弱的安全感早已经dàng然无存。
就算事后邵敏一遍遍的解释,她只是出宫为彩珠和红玉送行——但是在那两个人不断尝试劝说邵敏跟她们一起离开的qíng况下,这只是yù盖弥彰。
可是,既然她们可以随意从皇宫里将人带走,元清就算将邵敏重重围困也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他答应彩珠一切条件,将希望寄托在邵敏的不忍上。
他不能守在邵敏什么。几乎每一刻都过得提心吊胆。
只有在将政事处理完毕,匆匆赶去金水桥,望见邵敏抱着元焘,恬淡微笑着等他的模样,才会有短暂的尘埃落定的幸福感。
就算全世界都想拆散他跟邵敏又怎么样?
只要邵敏不抛弃他,他就仿佛有了可以对抗世界的力量。
只是他既然从元浚手上将皇位夺了回来,就不能不考虑朝臣的劝谏。
他能感觉得到,邵敏在宫外,甚至当初流亡在希提,都要比在皇宫里更开朗快活。他说不出“跟朕回宫”这种话。
元焘在七月里被接回宫中。
这个孩子出生不到一年,已经经了四个人的手。林佳儿、碧鸳、姜太夫人直到邵敏。他并不怎么认人,总是乐呵呵的,谁伸手去都给抱,不哭也不闹。哪怕从他手里抢东西,他也只会用黑漆漆的眼睛扫一下,转而去玩别的。
邵敏被他迷得不行,几乎全部心思都在他身上。
她自己七个月就能学话,元焘眼看要满周岁,却连喊人都不会,因此邵敏这些日子一直在逗他开口。
元焘依旧是自娱自乐,只偶然闲了才扫她一眼,对她吐个泡泡,沉默安稳如山。就这样也能让她喜欢得笑起来。
这种省心的孩子,要拐走其实很容易。邵敏将他jiāo给奶妈的时候,几乎没哭出来,而元焘揪了奶妈的盘头玩,压根没注意到自己又换了地方。
邵敏晚饭都吃不下去。
元清看在眼里,心里略有些泛酸。夜里折腾得就稍有些过——他如今再不是那个软嫩好捏的糯米团子,日后定然还要高大硬实起来,只会离邵敏的喜好越来越远。简直可以预想,邵敏不定何时就被其他正太勾走了。
“敏敏如果舍不得焘儿……就回宫看看他吧。”趁着邵敏还有些混沌,元清贴在他耳边诱拐道——虽然利用自己的儿子拐老婆回家,实在让他觉得自己很悲惨。
邵敏很长时间没有答话。最后还是钻到他的怀里,道“嗯”。
90
90、番外 后来(二) …
邵敏并不是个拖延的人,答应了去看孩子,第二日一早就收拾收拾进了宫。
皇宫比她离开时荒芜了不少。
夏季本来就是个繁芜丛生而后倏然凋零的季节,最容易让人觉出流景和年华来。何况这后宫经历了元浚篡位、元清复立两次大变故,已经不剩什么人。而越是昔日繁盛的地方,没人休整时就越荒败得快。
这个地方,是元清的家。
邵敏一路走来,心里忽然就有些戚戚然。她不由就想,元清一个人在这种地方,怎么睡得着。
所幸寿成殿依旧保持着昔日的典雅。
阶前凤凰竹依旧是碧绿繁盛的模样,宽大的复叶雍容的随风摇曳着。透过窗子可以望见皇后阁的明亮gān净。
邵敏在阶下里了一会儿,想到往日元清就站在这里等她出来接,竟依稀能体会到那种期待和忐忑的心qíng。
也许有一天,屋里会走出一个全然陌生的人。
——邵敏想。
钱大进告诉她,连邵博也已经上书让元清选秀了,礼部更是三天一小催,五天一大催。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帝王,后位虚悬也就罢了,恨不能连女人都不碰,未免就让臣下生出种种不妙的遐思来。
在后宫剩不过百十宫人的qíng况下,选秀几乎已经不可避免。
就算她回来,也不过变成她亲自为元清挑选妃嫔的qíng形。
何况一旦回来,就没有再离开的机会了——哪怕元清移qíng别恋,厌弃了她,她也只能像历史上所有的弃妇皇后般,困守在冷宫里,直到被废或者老死。
——当然,她并不认为元清是见异思迁的人。
她只是不信任爱qíng本身。
邵敏在台阶下站得有些久,吕明等得不耐烦,便出生道:“娘娘?”
邵敏回头看了他一眼,只说:“吕明,带我去凤仪殿走走。”
历史上邵敏被废后,自然是搬出了寿成殿。据说是被软禁在芳明楼,邵敏早先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在凤仪殿住了些时日,竟寻到了这个地方。
——凤仪殿侧殿,一个二层的藏书楼。
历史上,吕明就在那里假传圣旨,将邵敏勒死。
而事泄之后他也是在楼前,被元清活活打死。
吕明问道:“娘娘去凤仪殿做什么?”
邵敏道:“只是有些话,想单独跟你说。”
吕明还要说什么,邵敏只淡淡道:“姜明。”吕明面上一震,垂了手带她离开。
他并没有将她带到凤仪殿,只在金水河便寻了个僻静角落,便停了下来。
英宗皇帝最初的太子妃,姓姜名倩。
她并非出身平民,她的父亲是七品知县。他与邵博同榜及第,却足足大了邵博二十岁,当年是个颇有名气的才子。可惜为人任诞,幻想着一朝拜相登堂,却受不得官场拘束。一举中第后,
90、番外 后来(二) …
授任知县,而后便整日酗酒游玩,不查民qíng也不理政务。他看谁都不顺眼,尤其不顺眼的就是邵博。还特地曾写诗骂过他。
所以姜晴被选为太子妃时,邵博提醒太皇帝,她是官宦之女,很多人都认为他是挟怨报复。
但姜倩像她的父亲般一身才qíng,在一众秀女里最出类拔萃,太皇帝指望她能收回太子的心,便不计较。只暗暗将她的父亲免了官。
在任时,他把官位当狗屎。但被免官,又哀泣自己遇着昏君谗臣,不几个月便郁郁而终。一时间又不少流言说,是邵博bī死了他。
太皇帝很觉得对不住姜倩,便授给她哥哥一个不小的官儿。
但姜倩终究还是没留住英宗皇帝的心。
哪怕她比朱贵儿年轻貌美十倍,英宗皇帝眼里也从没有她。
姜倩只是不动声色,看着他们恩爱,将她摆设般丢在一旁。依旧将东宫打点得井井有条,上下称赞。
那个时候朱贵儿还颇懂得收敛。虽霸着元宏,却很聪明的不去惹姜倩。
双方也算相安无事。
矛盾爆发在太子大婚三个月之后的望日。元宏去向太皇后请安时,太皇后说了句:“听说太子三个月未踏入太子妃房中一步?可是有人从中挑拨?是哪个,太子说来听听,皇家容不得这种贱人。”
元宏怕太皇后动朱贵儿,当夜便去了姜倩房里。
他知道朱贵儿疑心重xing子又烈,只吩咐人告诉她说太皇帝留他下棋。
可惜姜倩一碗酒坏了他的盘算。
他迷乱中与姜倩上了chuáng——太子不比别的皇子,这种事敬事房自然要记一笔。
姜倩的肚子也争气,只一次承恩,便胎珠暗结。
朱贵儿很快便知道了此事,在屋里哭了一整日。元宏再去找她,她说什么也不准元宏碰她。闹了大半个月,元宏急的满嘴泡,硬bī了姜倩来解释,是她给自己下了药。
姜倩乖乖的过来,也不多说废话,只道:“此人冲撞太子,先拖出去打三十大板再来回话。”
元宏和朱贵儿同时愣住,片刻后,便有人传来太皇后的话。
“有人在东宫闹事也要请示本宫?直接拖出去杖毙就是。太子妃若连这种主意都拿不定,日后如何整肃内宫?”
朱贵儿扑上去抱住元宏的腿。元宏只咬了牙,道:“贵儿不懂事,爱妃多包涵。替她向母后求个qíng吧。”
姜倩知道朱贵儿就是元宏的心尖ròu,杀了她就是要了元宏的命。她不想跟元宏闹得太僵,只能应下。
朱贵儿还是被打了三十大板。
那之后便恨透了姜倩。
但她bào躁跋扈,哪里是姜倩的对手,曲曲折折吃了不少苦头。
可惜太皇帝天不假寿,姜倩没能将朱贵儿除掉,便先遭了国丧。
她怀着孩子帮太子料理丧事,大伤了元气
90、番外 后来(二) …
。朱贵儿在她汤里下了毒,她一无所觉喝下去,就此香消玉殒。
此事稍加追查便能找出真凶,但元宏一心护着朱贵儿,竟将姜倩的侍女屈打成招,杀了了事。
太皇后遭了夫丧,又恨儿子糊涂不争,气得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世了。
朱贵儿杀了姜倩,还不解气,便命人陷害姜倩的哥哥。
姜倩的哥哥本身也不是那么gān净的人,又有人刻意栽赃,罪至抄家灭门。
最后监斩的人,是邵博。
而吕明是姜倩的侄子,当年不过两三岁的年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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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番外 后来(三) …
金水河畔垂柳低拂,水碧如玉。而吕明面色平静,淡然无波。
“娘娘点破小人的出身,是打算除掉小人吗?”他问道。
邵敏摇了摇头,“我只想告诉你,你的表舅、表舅母时至今日,依旧年年去祭拜你的祖父和父亲。他们不信你死了,这七年来辗转南北,四处寻你。”
“他们一直都是滥好人。”吕明说,“娘娘只想告诉小人这些吗?”
邵敏点了点头,“我还想问一句,吕明,你愿不愿意出宫?”
吕明警惕的望着她不说话。
邵敏笑道:“我迟早要回宫。你在,我不放心,难保不会对你做些什么。”
“娘娘告诉小人这些,就不怕小人在这里杀人灭口?”
邵敏抿嘴笑道:“不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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