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火的天堂_琼瑶【完结】(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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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怕什么?”

    “怕你的善良,怕你的坦白,怕你的自卑,怕你……放弃你新的人生。”

    “新的人生?”

    “是的,恋爱和婚姻是另一段新的人生,你应该享受的!你很幸运,才会认识一个好男孩……”

    “看样子,"她凄苦的微笑了一下。"你们对于收留我,已经厌倦了,你急于想把我嫁出去!你……”

    “洁-!"他喊了一声。

    她住了口。惊觉的看他。然后,她用双手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像基督徒抓住基督的手一样。她苦恼的、昏乱的说:“我怕穿帮!我真的怕!请你帮助我!请你!”

    “洁-,洁。"他安慰的、温柔的低唤着。"信任我!我们曾经一起度过难关,这次,也会度过的。只要你不说,只要你不说!”

    “可是……可是……”

    “我们可以把故事说得很圆,你肩上的伤疤,是小时候玩爆竹烧到的,其它的伤痕,大部分都已看不出来了。至于……那回事,相信只要你不说,就不会穿帮。现在的知识,大家都知道摔跤运动都会造成……”

    “你说过,我们不欺骗!"她更紧的握住他。"我不能。我……不能。不能这样对待展牧原,这样……太不公平,太不公平!”

    “人生本来就不公平!对你来说更不公平!"他有些激烈。

    “真相对展牧原就公平了吗?你以为呢?洁-,你用用脑筋吧!他怎样看好?一条洁白的小船?”

    “哦!老天!"她喊。

    “你没有对不起他!"他更激动了。"你是完整的、簇新的,你是何洁-,你没有对不起他!”

    “不,不,不!"她喊着,返身往屋外奔去。"我不能!秦非。我宁可和他断绝来往,我不能欺骗!我以为我可以摆脱过去!现在,我知道了,我不能!我不能!我永远不能!”

    她哭着跑走了。

    秦非怔怔的站在那儿,怔怔的,站了好久好久。

第十四章

    宝鹃在天还没亮前,就走进了洁-的卧室。

    洁-还没起chuáng,听到门响,她翻身朝门口看,宝鹃穿着件淡紫色的睡袍,在晨光微现中走向她。她往里面挪了挪身子,宝鹃就在她空出的位置上躺下了。她们挤在一张chuáng上,像许多年前,她每次从恶梦中惊醒,宝鹃都会这样挤到她chuáng上来,一语不发的用双手搂住她,直到她重新入睡。那时,她总是习惯xing的称宝鹃为"宝鹃姐",称秦非为"秦医生",直到他们双双抗议,认为这样太公式化了,太生疏了,太客套了,太不像"一家人"了。

    “美国人的许多习惯我都不喜欢,但彼此称呼名字实在是gān净利落!"秦非说:“洁-,改一改吧!别让我永远把远把你当病人看待。”

    “那么,我叫你秦大哥!”

    “哎哟!"宝鹃叫:“你还是何小妹呢!省了吧!洁-,人取名字,就是为了被别人称呼的!否则,大家都可以没有名字,只称地位、职业、学位,或小姐先生就好了。你为什么要取名叫洁-,因为你是我们的洁。而我们呢,是秦非和宝鹃。”

    她用了很久的时间,才把称谓改过来。至今,她偶尔还是会喊一声"秦医生”或"宝鹃姐",那必定是在某种特殊qíng况下,好比她感冒了,秦非为她开药,或宝鹃为她打针的时候。

    现在,宝鹃又挤在她的chuáng上了。用一只手支着头,宝鹃在晨曦中打量她,用另一只手拨开她面颊上的头发。

    “嗯。"宝鹃哼着。"眼皮肿肿的,看样子你一夜没有睡。”

    洁-无奈的闪出一个微笑,很快的,那笑容就"闪"掉了。

    “洁-,"宝鹃正色说:“秦非把昨晚你们的谈话都告诉我了。我想,我们还需要'女人对女人'来谈谈你的问题。"她开门见山,就导入了主题。"你愿意谈吗?”

    她点点头。

    “我想问一个最主要的问题。"宝鹃坦率的注视她。"你有没有爱上展牧原?”

    洁-垂下了睫毛,半晌,她的睫毛扬了起来,眼珠乌黑,眼神真挚。

    “我想,我很被他吸引,他有许多缺点,有些狂,有些傲,有些自负……可是,他居然有这些狂傲和自负的条件,他懂得很多东西。他对文学了解不多,却能很快的进入状况,对不了解的事,从不充内行……他最可爱的一点,是在诚恳与忠厚之余,还能兼具幽默感。”

    “够了,"宝鹃微笑起来。"而你,准备放弃他了?”

    “其实,"洁-沉思的说:“我们并没有进展到讨论婚嫁的地步,总共,只是这个夏天的事qíng。他也没有向我求婚,我想,我们实在不必急急的来讨论这问题。说不定他手里握着一大把女孩子,等着他慢慢挑呢?”

    “他是吗?"宝鹃追问。

    “是什么?"洁-不解的。

    “手里有一大把女孩子吗?”

    她的睫毛又垂下去了,手指拨弄着枕头角上荷叶边。她的面色凝重,眉峰深锁,牙齿轻轻的咬住了嘴唇。

    “好!"宝鹃坐起身子来,双手抱着膝,很快的说。"我们现在姑且把展牧原抛开,只谈你。洁-,你已经二十四岁了,你长得很美,追你的人,从你念高中起就在排队,秦非医院里那位实习医生小钟,到现在还在做他的chūn秋大梦。这些年来,你把所有的追求者都摒诸门外,我和秦非从没表示过意见。因为,说真的,那些追求者你看不上,我们也还看不上呢……”

    “我不是看不上……"她轻声嗫嚅着。

    “我懂。"宝鹃打断了她。"你的自卑感在作祟!你总觉得你没有资格谈恋爱,没资格耽误人家好男孩!所以,你就在感qíng没发展前就把别人的路堵死,让人家死了这条心!你有自卑感,是我和秦非的失败,我们居然治不好你!再就是那位心理重建的李子风!当什么心理科医生?gān脆改名叫李自疯算了,也给你治疗了七八年,还宣布你完全好了,我看你……”

    “宝鹃!"洁-忍不住打断了她。"我最怕你!”

    “因为我总是一针见血,实话实说?"宝鹃锐利的盯住她。

    “好,你自卑。那么,你gān嘛招惹展牧原?”

    洁-吓了一跳。

    “我没有招惹展牧原!”

    “你没招惹他,怎么和他一再约会?怎么不在一开始就把人家的路堵死?怎么不让他早点死心……”

    “这……"洁-嗫嚅着。是啊!宝鹃言之有理。怎么开始的呢!是了,都是小中中哪!什么黑蚂蚁、huáng蚂蚁、养乐多、卡里卡里,还外带要嘘嘘!就是小中中促使他写了那首打油诗,也就是那首打油诗让她心有不忍!是小中中在暗中帮了他的忙!现在,宝鹃反而把罪名扣到她头上来了!她急急的按住宝鹃,说:“这有原因的!都是小中中闯的祸!”

    “你说什么?小中中?"宝鹃伸手到她额上去试热度了。

    “你有没有发烧?”

    “你听我说!"洁-把宝鹃的手压下去。她开始说那第一次的约会,说小中中如何吃冰淇淋,又吃圣代,又要看电影,如何一再表演,如何宣布吃了蚂蚁和小洋葱,如何糙糙结束了那约会,如何收到展牧的小纸……说完,怕宝鹃不相信,她跳下chuáng,去书桌抽屉里,翻出了那张纸条,递给宝鹃看。宝鹃在听的时候,就已经睁大眼睛,一直想笑,等到看完纸条,她跳下chuáng,捧着肚子,就笑弯了腰。

    “哎哟!不是盖的呢!"她边笑边说。

    “你瞧!"洁-说:“都是中中闯的祸吧!”

    “你算了吧!"宝鹃笑完了,把纸条扔在洁-身上说。"人家写得出这张纸条,你就动了心!反正,你凡心已动!如果没动心!你照样可以不理他!别把责任推在小中中身上。如果中中真该负责,你和展牧原就只能算是缘份了!怎么那天中中就如此jīng彩呢?你又怎么会带中中而不带珊珊呢?说来说去,你难逃责任!你最好扪心自问一下,不要自欺欺人!再说,如果没有展牧原,你生命里就不会再有别人了吗?你真预备抱独身主义,当作家,在我家里住一辈子?当然,你知道我不是要赶你走,如果我今天要赶你,当初就不会大费周章的留你了!我只是要你把眼睛睁大,看清楚自己,也看清楚别人!你并不是罪人,你更不是坏人,你有资格恋爱结婚生儿育女……当一个正常的、快乐的女人。”

    “但是……"洁-咬咬牙。"我不能欺骗他!”

    “你能的!"宝鹃轻声而清晰的说:“我们每个人都撒过谎,欺骗有善意和恶意两种,善意的欺骗只有好,没有坏!我在医院里,每天要撒多少谎,你知道吗?明明病人已患了绝症,我会说:'没有关系,医生说很快就会好了!'何必让他知道了伤心呢?人生,就是这样的!”

    “如果……"洁-睁大眼睛说:“我把真相告诉他,你认为他的反应会怎样?”

    宝鹃紧闭着嘴,侧着头,严肃的沉思了好一会儿。然后抬头定睛看着洁-,眼里没有笑意,没有温暖,她冷静而诚恳的说:“我不敢说他的反应会怎样,我只知道,人xing都很脆弱、很自私。我和秦非,已经治疗了你这么多年,爱护了你这么多年,我真不愿意别人再来伤害你!”

    洁-的脸发白了。

    “当他觉得被伤害的时候,就是他在伤害你。"宝鹃透彻的说。"我们这样分析吧,如果他知道了真相,反应有两种,一种是他能接受和谅解,一种是他不能接受和谅解。后者必然造成伤害和屈rǔ,然后你们会分手。前者的可能xing也很大,因为他很善良。但,也因为他善良,你的故事,对他是闻所未闻,甚至无法想象的。所以,他会受到打击。当他受打击的时候,洁-,你能无动于衷吗?你不会也跟着受打击吗?然后,你辛苦建立的自尊会一一瓦解,伤痛也随着而来,在这种qíng绪下,你们还会幸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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