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霞满天_琼瑶【完结】(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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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采芹笑吟吟的把下巴倚在他肩上,低声说:

    “这叫作‘yù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啊!”

    他望著采芹,感染了她的喜悦,他也忍不住微笑了起来。于是,他回头望著房东太太:

    “我们租了!”

    那房东太太有张很温和慈祥的脸,大约四十余岁,矮而微胖,眼角微向上飘,是中国人所称的凤目。想必,她年轻时是很漂亮的。她看著他们,点点头。

    “好,我姓方,你们可以叫我方太太。你们希望那一天起租呢?”“今天。”乔书培说,立即从口袋里掏出钱来。“先付一个月房租。”“知道要付押租吗?”方太太问。

    “押──租?”乔书培呆了。

    方太太解事的望著他。

    “没有钱付押租?”她问:“你们是夫妻吗?”

    乔书培点头,殷采芹摇头。方太太笑了。

    “你们很相爱?”她问,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乔书培的眼睛发光,殷采芹满脸羞红。她面对著这对年轻的、充满期望的脸,感受到那青chūn的、恋爱的气息,在整个小阁楼里洋溢著。她终于点了点头:

    “租给你们了。”她把手里的钥匙放在桌上,取走了乔书培点jiāo给她的一千元。“不过,话先说在前面,冬天,这房子其冷无比,夏天,这房子其热无比,下雨天,你们进出的时候要淋雨,而且不保险房子不漏水。”

    “没关系!都没关系!”采芹笑得又甜蜜又温馨,她整个脸庞都发著光。“我们不怕冷,也不怕热!”

    方太太对他们笑笑。“好了,房子是你们的了。这儿是合约书,你们签个字吧!谁签?”她取出合约书。“他签!”采芹笑著低语。“他是一家之主!”

    书培签了字,方太太再看了他们一眼:

    “我不管闲事,但是也不想惹麻烦,你们不是离家私奔的吧?”“你放心,”书培诚挚的说:“我们无法私奔,因为这才是我们的家,我们没有别的家了。你放心,我保证没有麻烦带给你!”方太太走了。当房门一阖拢,采芹就大大的欢呼了一声,在屋子里旋转了一下身子,扑进了书培的怀里。她抱著他的腰,又跳,又叫,又笑,又揉,又绕著圈子:

    “多好呵!书培。多好呵!我们总算有自己的小窝了。这房子不是可爱透顶吗?不是迷人透顶吗?不是美丽透顶吗?不是温暖透顶吗?我只要稍稍把它再布置一下,它就是个标标准准的小天堂了!”他拥著她,俯头紧吻著她的唇。她的手绕上来,揽住了他的脖子,闭上眼睛,她一心一意的献上自己的嘴唇。他们胶著在一块儿,好久好久,他才抬起头来。

    “我爱你!”他对她悄悄的低语。

    “我更爱你!”她迷乱的说,把脸疯狂的埋进他衣服中,嘴里一叠连声的轻呼著:“更爱!更爱!更爱!更爱……噢,书培!你不知道我祈祷多少次,梦过多少次,幻想过多少次啊!书培,我们真的不会再分开了吗?真的不会了吗?”

    他推开了她,含笑盯著她的眼睛。

    “不,我们现在就必须分开!”

    她惊跳,笑容消失了。“分开几小时,”他慌忙说:“我要去宿舍里,把我的衣服棉被拿来,我还要去买一点东西,一些家庭日用品,你看看,我们缺些什么!”“哦!”她又笑了,声音里居然发著颤。“你吓了我一跳!你不可以这样吓人!”“不了!”他立即说,又把她拥进怀里。“再不吓你了,再不了。”她抬头看他,有些羞涩的笑著。

    “你身上还有钱吗?”她问:“给我一点。那些家庭用品,我去买,你只要把你的东西搬来就好了。”

    他掏出自己所有的财产,付掉房租之后,还剩下七百五十多元,他把它统统推到她面前,说:

    “你是主妇,你看著办吧!”

    她还给他一百元,收下了其余的,笑著问:

    “这钱要过多久?我想,我该做个家庭预算!”

    “算了吧!”他揉揉她的头发:“暂时,别为钱cao心,我去借一点。我有个要好的同学,名字叫陈樵,平常,我们衣服都混著穿的,改天我会把他带回来!我找他借钱去!”

    他往外走,又回头不放心的看看她。

    “如果你要出去买东西,不许离开太久!我一天没上课,要去办一个请假手续,要搬迁出宿舍的手续……我想,大概huáng昏的时候,就可以回来了!”

    她点点头。“我等你回来吃晚饭!”她说。

    “你准备自己开伙吗?”他问:“锅盘碗一概不全,我看你免了吧,我们出去吃馆子!”

    她冲著他笑。“你现在有家了,”她柔声低语:“有家的男人不该吃馆子。反正,你去办你的事吧,这些家务,用不著你来cao心的,快去快回,嗯?”他再凝视了她一会儿。

    “你不会在我离开之后,就失踪了吧?我回来的时候,你一定要在‘家’里等著我!”

    她拚命的点头。“再见!”他又吻吻她。

    她倚在门框上,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回过身来,她张开手臂,似乎想拥抱住这整个房间,这整个世界。她美妙的旋转了一下身子,嘴里喃喃的念叨著,唱歌似的低唱著:“要买扫帚,要买拖把,要买水壶,要买茶杯,要买饭碗,要买食物,要买──一瓶酒!”

    于是,当huáng昏笼罩著大地,当暮色轻拥著阁楼,当夕阳俯吻著小木屋,书培回到了他的“天堂”。一上楼,他就呆住了。整个的小屋已经焕然一新。屋外,那些花盆整齐的排列著,从楼梯口到房门口,排出了一条小径,小径的两边,都是花盆,盆里居然都种著五颜六色的小糙花。那些花怒放著,花团锦簇的簇拥著那小屋。那些破瓦罐里,都cha上了一支支的芦苇,苇花映著夕阳摇曳,像一首首的诗,像一幅幅的画。他走进小屋,只看到窗明几净,在那窗台上,一盆不知名的小红花正鲜艳的绽放著。窗上,垂著白底绿条纹的帆布窗帘,雅雅的,素素的,gāngān净净的。小方桌上,也铺著同色的桌布。桌上,有个小玻璃瓶,里面cha著一朵红玫瑰。他呆立在那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采芹一阵风般卷了过来,用手抱住他的腰。

    “有一点家的味道了,是不是?”她娇媚的问。

    “噢!”他左顾右盼,伸长脖子张望,她连chuáng上,都铺上和窗帘同色的被单了。“你会变魔术吗?”他问。

    “那些是最便宜的帆布,”她笑著:“我买了一大匹,chuáng单、窗帘、桌布就都解决了。至于那些花,是方太太院子里野生的,名字叫日日chūn,一年四季都开,我只是移植了一部份。芦苇是那边空地上的,我采了一大把,要多少就有多少。都是些不花钱的东西,不过,我也把钱花光了。”她的笑容里带著歉意。“你知道,许多东西都非买不可。”

    “当然,”他宠爱而怜惜的看她:“你忙坏了。别为钱担心,我向陈樵借了一千元,明天,我会去家教中心登记,兼两个家教,我们就可以过得很舒服了……唔,”他忽然用力的吸了吸气,一阵ròu香,正绕鼻而来,他睁大了眼睛,惊愕的问:“什么香味?别告诉我,你真有本事开了伙!”

    她笑得像一朵刚绽开的花朵。

    “我正在烧红烧ròu!希望你吃得惯我烧的菜!”

    说完,她像只忙碌的小蜜蜂一般,又轻快的从他身边飞开,去整理他从宿舍里搬来的衣物棉被和书籍了。

    这样,当夜色来临的时候,他们打开了窗子,迎入一窗月色。书培坐在餐桌上,惊奇的看著一桌香喷喷的菜,红烧ròu、炒gān丝、炸小鱼、huáng瓜ròu片汤……他看看,第一次发现,一双女xing的手,会制造出怎样的奇迹。采芹含笑站在他身边,再拿出了两个小酒杯,和两瓶小小的红葡萄酒,她羞红著脸说:“这是样品酒,杂货店老板娘送我的。反正我们都没酒量,只是喝著玩而已。”她打开酒瓶,注满两人的杯子,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他默默的望著她,低声问:“是不是还少了样东西?”

    “少了什么?”她不解的。

    他从外衣口袋里,摸出两支小小的红蜡烛。

    她闪动著睫毛,似喜还悲,含羞带怯。她点燃了那对红烛。于是,他们就在烛光下静静相对,彼此深深的看著对方,痴痴的看著对方,傻傻的看著对方……终于,书培举起了酒杯,低声的问:“这算jiāo杯酒,是不是?”

    她的面颊顿时绯红,连眉毛都红了。但是,她唇边的那个温柔的微笑,却甜得像酒。他们举起杯子,都一仰而尽。她再给两人注满了酒,轻声说:

    “我太高兴,太高兴,太高兴了!有酒也醉,没酒也醉,我已经浑身都轻飘飘了!”

    于是,他们吃饭,喝酒,彼此殷勤相劝。采芹是毫无酒量的,才两杯下肚,她已经面红如酡,笑意盎然,而醉态可掬了。她一再给书培添饭,布菜,又一再对他举杯,嘴里呢呢哝哝的说:“我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一天的!这实在太美了,太好了,我觉得自己已经长了翅膀,可以飞到月亮里去了。噢,月亮!”她回头看窗外,再也没想到,这小阁楼可以享有如此美妙的月光!那一轮皓月,正高高的悬著,清亮,明朗,洒下了一片银白色的月光。她注视著月亮,痴痴的笑著:“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噢,书培,让我们也把酒问青天!问问它,我们是不是永远如此幸福!知道吗?书培,我好喜欢苏轼的词,我好喜欢!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她幽幽长叹,满足的、快活的、幸福的、半带醉意的长叹:“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哦,书培,我们永远不要再隔千里,连一里都不要!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但愿人长久……”她喃喃的念著,忽然转头看著书培,甜甜的笑著,柔声说:“你知道有支歌叫‘但愿人长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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