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再找不到工作,我要发疯了!”他仰靠在椅子里,瞪着天花板。“这么大的人,大学毕了业,还靠爸爸养,我真不是东西!”
雅苹沉吟了片刻。“我说……凌风!”“什么事?”“算了,不说了!”他坐正了身子,望着她。
“一定要说!”“我说了你别生气!”“你说!”“上山吧!”高凌风的脸色yīn沉了下去,闷声不响。雅苹畏怯的看看他,他忽然站起身来,板着脸说:
“我走了!”“去那儿?饭菜都好了!”
“回家去!”雅苹拦在他面前,陪笑的说:
“说好不生气,你又生气了!”
“我如果肯上山,今天也不会在这儿了!”
“我不过提提而已,”雅苹慌忙说:“不去就不去!明天,你再到别家唱片公司试试!”
高凌风顿时又冒起火来。
“试试!试试!试试!我的人生就一直在试试!”他一把抓住雅苹,心灰意冷,而又悲切沮丧。“雅苹,我怎么办?事业、爱qíng、婚姻,和前途,全是茫然一片,我怎么办?”
雅苹略带伤感的看着他。
“你连爱qíng也否决了吗?我不算爱你吗?凌风!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马上结婚。”
高凌风像被针刺了一般,猛的跳了起来。
“结婚?”他吃惊地嚷:“你要和我结婚?我有什么资格谈结婚?我拿什么来养你?”
“我不在乎。”“你不在乎我在乎!”高凌风大叫起来:“我养不起你,结什么婚?难道用你的钱?还是用姓魏的钱?”
“你别又扯上魏佑群!”雅苹憋着气说:“我知道这些都不是理由,我知道你心里的问题,你根本不想要我,从头到尾,你心中只有一个人……”“你敢再说出那个名字!”高凌风瞪大眼睛。
“我不说,我根本不配说!”雅苹眼里又充满了泪水。
高凌风恼怒地望着雅苹。
“让我们把话说清楚,雅苹,我们jiāo往,是两相qíng愿,谁也不欠谁什么。我今天一无所有,没有钱,没有事业,没有自尊,还剩下的,是一点点自由。结了婚,我就连自由都没有了!我够倒霉了!我还要这点自由,你懂吗?”他抓住雅苹的胳膊,疯狂的摇撼着她。“我不要婚姻来把我拴住,你懂吗?你做做好事,别把我这最后一点点自由也给剥夺掉!”
雅苹大哭了起来,她不顾一切的叫了一声:
“如果我是夏小蝉,你也要自由吗?”
高凌风狂怒的吼了回去:
“可惜你不是夏小蝉!”
雅苹忍无可忍,泪水迸流,而浑身抖颤。
“好!你要自由!”她大叫:“好!我给不起你自由,因为我从来没有拿走过你的自由!正好像你从来没有爱过我,你爱的是夏小蝉!现在,你要自由,要自由,你走!你马上走!你去找你的自由!你走!你马上走!马上走!马上走!……”高凌风往门外冲去。“是你叫我走的,你别后悔!”
“砰”然一声门响,他冲出去,关上了房门,这声门响震碎了雅苹最后的意识,她崩溃的哭倒在沙发上。第十五章
高凌风回到了家里。像一阵旋风,他冲进了家门,怒气未消,满脸的激动和愤恨。父亲正坐在桌前改考卷,小屋里一灯如豆,老人身边,似乎围满了寂寞。看到高凌风,他的眼睛闪亮了一下,立刻就暗淡了。“怎么了?凌风?又是这样气冲冲的?”
“爸!”高凌风宣布的说:“我和雅苹分手了!”
“哦!”父亲惊愕的望着他,困惑而迷茫。“为什么?年轻人,吵吵闹闹总是难免。雅苹温柔顺从,你该待她好一点才对啊!现在,到那里去找这样好的女孩子呢?”
“我受不了她!”高凌风叫着:“上山!上山!上山!她要我上山!和我相处这么久,她还不了解我!你猜她对我说什么?要跟我上山,而且要跟我结婚!她想掠夺我所有的一切!”
父亲瞪视着他,逐渐的,呼吸急促了起来。放下笔,他站起身子,一瞬也不瞬的望着儿子,他的面容变得反常的严肃,声音也反常的激动:“凌风,你所有的一切是什么?你有什么东西可以被掠夺?你的骄傲?你的自大?你的无自知之明?还是你那可怜的虚荣心?”高凌风愕然的看着父亲。
“爸爸!你也……”“凌风!”父亲沉痛而伤感的说:“这些年来,你是我的希望,我的命根,我宠你,爱你,不忍心责备你,甚至不敢在你面前讲真心话!今天,我实在忍无可忍了!”
“爸爸!”高凌风惊愕而意外。
“你骄傲自负,自认为是天才,要唱歌,要当汤姆琼斯,当猫王!你认为你学森林系是应付我,被我所害!我不敢点穿你,我鼓励你去唱,希望你有一天能真正认清自己的价值!谁知道,你竟从头到尾的糊涂下去!”
“爸爸!”高凌风靠在墙上,完全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唱歌,凌风,你为什么要唱歌?”一向沉默而好脾气的父亲,这时竟语气严重,咄咄bī人:“你只是想出风头,想听掌声,你只是虚荣感在作祟!我告诉你,你能唱,会唱,却决不是猫王或披头的料!你的才气,只够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凌风,你该醒了!你该醒了!”
高凌风的眉头蹙紧了,他痛苦的望着父亲。在这一瞬间,心里像有一千把刀在绞动,可是,在痛楚之余,却又依稀仿佛的感到,好像有个什么毒瘤在被开刀,被割除,因而,这痛楚似乎是必须忍受而无从回避的。他脑子里像有千军万马在奔驰,在那奔驰声里,父亲的声音却依然响亮而清晰:
“你的恋爱,和你的事业一样迷糊!你前后的两个女朋友,小蝉娇柔脆弱,你侍候不了她!雅苹温柔贤慧,可是,说实话,你又配不上她!”
高凌风再也忍受不住,闭上眼睛,他用手紧紧的抱住了头。“爸爸!”他大叫:“不要讲了!不要讲了!不要讲了!”
父亲走到他面前,伸手按住他的肩,忽然间眼中含满了泪水。“凌风,”他的声音软化了,沉痛而恳切:“我或者不该说,只是——我再也熬不住了。凌风——”他紧握着他的肩,语重而心长。“要承认自己的‘平凡’,是需要很大的勇气的!但是,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有几个是不朽的天才呢?”
高凌风睁开眼睛来,苦恼的,悲哀的,痛楚的凝视着父亲。父亲qiáng忍着泪,慢吞吞的又说了一句:
“我要你学森林,至今不知道是对是错。当时我只有一种看法,天地如此广大,处处都可扎根呀!”
高凌风在那巨大的痛苦和震撼之下,脸上却不由自主的动容了。“我……我不说了!”父亲放开了他,转身走向桌边。“雅苹那孩子,虽然没有什么好身世,却善良而热qíng。吃亏在对你太柔顺了,太爱你了!男人都是贱骨头,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高凌风呆呆的站着,忽然间,他掉头就向屋外走。
“我出去了!”“去哪儿?”父亲问。“去——找雅苹!”他咬着牙回答。
很快的,他到了雅苹的公寓。上了十层楼,用钥匙轻轻的打开房门,客厅里寂无人影。高凌风走进去,卧室里传来轻微的啜泣声,他再轻轻推开卧房的门,就一眼看到雅苹正匍伏在chuáng上,低低的,忍声的,压抑的啜泣。他站着,望着她,一动也不动。听到了声音,雅苹慢慢的回过头来,看到凌风,她不信任似的瞪大了眼睛,眼里仍然饱蓄着泪水,透过泪雾,那对眼珠里已绽放着希冀的、惊喜的、渴望的、热烈的光芒。这光芒瓦解了高凌风所仅存的骄傲,他走了过去,一言不发的在chuáng前跪下。他用手轻轻的拂开她那被泪水沾湿,而贴在面颊上的头发,再温柔的、怜惜的抚摸着她那瘦削的面颊,然后,骤然间,他们紧紧的,紧紧的拥抱在一起。
第二天早上,还没起chuáng,高凌风就听到窗外的雨声,敲着玻璃,发出轻脆的叮咚。chuáng上,雅苹已经不在了,厨房里,有锅盘轻敲的声响,还有雅苹低哼着歌曲的音làng。他用手枕着头,凝想着这崭新的一天,是否该做一些崭新的计划?
翻身起chuáng,去浴室梳洗过后,雅苹已在桌上,摆好了他的早餐。他坐下来,头一件事qíng就翻报纸人事栏。雅苹悄眼看他,不在意似的说:“人事栏里很少有征求歌星的广告!”
“我不是找唱歌的工作,我在找别的。”他说:“我决定了,什么工作都可以做!”雅苹惊喜jiāo集的看了他一眼,微笑了起来。
“先喝牛奶,凉了——”她望望窗外。“不管找什么工作,等雨停了再出去!”高凌风喝着牛奶,翻着报纸,突然间,一则小小的新闻映入了他的眼睑:
“留美学人何怀祖,今日携眷返国。”
“哐啷”一声,他手里的牛奶杯失手落在地上,砸成粉碎,他直跳了起来,一语不发就往屋外冲去。
雅苹追在后面,直着脖子叫: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qíng?”
他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她折回去,抓起了那张报纸。
机场上,贵宾室里挤满了人群。有记者、有家属、有亲友、有摄影机……镁光灯不住的闪着,小蝉依偎着何怀祖,巧笑嫣然的接受着人群的包围。数年不见,她显得丰腴了,成熟了,而且,更高贵,更华丽,更迷人!
高凌风缩在远远的一角,悄悄的注视着这一切。他浑身透湿,头发里都是雨水,一整天,在飞机到达以前,他似乎一直在雨地里走,不知道走了多久,多少小时。现在,他看到小蝉了,距离他更遥远,更遥远,更遥远……的小蝉!似乎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也属于另外一个星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