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海停顿了一下,眼光落在小糙脸上。
可怜的小糙,听了这样的故事,她又落泪了。
“我知道了,然后,你就把我送到表叔表婶家!”她吸了吸鼻子。“可是,你怎么不告诉我呢?”
“我决定送走小糙的时候,”李大海继续说:“朱嫂哀求的对我说,要我保证照顾小糙,但是,永远不要告诉小糙,有关漱兰的一切,她哭着说:不要让孩子知道她的母亲是这种样子!她还说,她要全心照顾她的女儿,既然无力抚养小糙,从此,就当不曾有过这个孩子!我抱着小糙离去的时候,正下着大雪,漱兰知道我抱走了小糙,她追在后面惨叫:‘不要不要……我要小糙!我不闯祸了!求求你们!别把我们母女分开呀!还给我!求你们把小糙还给我……’那叫声真是凄惨,我抱着小糙回头对她们说:‘你们永远不会失去小糙!我发誓要让她好好长大,总有一天再与你们团圆!我一定做到!’”
小糙听到此处,早已成了个泪人儿。她把李大海紧紧抱住,哽咽的喊:“海爷爷!你一直瞒着我!你怎么一直瞒着我!现在呢?我娘好不好?我外婆好不好?她们还在无锡吗?无锡在什么地方呢?我们快去找她们吧!”
“是啊!”静芝也哭得唏哩哗啦。“振廷,我们快去无锡,把朱嫂母女两个,都接到傅家庄来吧!”
“是!”振廷拭了拭泪,看着小糙。“我们明天就动身,去接你娘,接你外婆!让我用以后的岁月,来弥补以前的错。”
“太好了!”世纬感动得眼睛都湿了。这才知道,当初月娘述说漱兰“扶柩归来”的故事时,刻意隐瞒了有个女儿的事实,想必,月娘对振廷不认小糙,也很不以为然吧!他注视着小糙说:“小糙,真没想到,当初我送你来扬州,只是找你的海爷爷,现在,不止找到了海爷爷,还有你娘、你外婆、你爷爷、奶奶……原来你不是小孤女,你有一大家子亲人呢!明天,让我和青青,陪你去接你娘!”
“我可不可以去呢?”华又琳忍不住问。
“去去去!”月娘说,“我们大家都去,当初不曾给漱兰风光过,现在,我们把她风风光光的接回来。老爷,行吗?”
“就这么办!”振廷回头就喊:“长贵!你快去安排船票,算算看有多少人去?”“月娘,你就去打扫房间!”静芝吩咐。
“我让出我的房间给她们住!”世纬急忙说:“我住到客房里去,我现在那房间,是元凯以前住的,或者可以唤回漱兰的回忆!”“对对对!”月娘说:“这样最好不过……”
“等一等,等一等!”李大海见大家说得热络,急忙提醒众人:“你们一定要知道,漱兰已经疯了许多年,而朱嫂,也早已心力jiāo瘁……你们要接她们回来的计划,还是等见了面再说吧!”大家注视着大海,每个人都感觉到大海言外之意,是无比的沉重。只有小糙,带着全心全意的热诚和期盼,说:
“我已经等不及明天了!如果今天就是明天,那有多好!”
漱兰和朱嫂,住在无锡郊外,一栋破落的小四合院里。院子早已荒圮,杂糙丛生。东西两厢房都空着,她们母女,住在南院里。两间窄窄的屋子,堆满残破的家具,和残破的日用品。这天的漱兰很不安静。整天在屋子里东翻西翻,不知道在找寻着什么。朱嫂的眼睛跟着她转,平常用来安抚她的毛线篮,今天也起不了作用。她像一只困shòu,在室内兜了几百圈后,忽然跑进院子里,一眼看到放在屋檐下的水缸,她大惊失色,冲过去提起水缸边的两个水桶,返身就往外狂奔而去。“漱兰!你去哪里?漱兰!你回来啊!”朱嫂追上前去,要夺水桶:“给我!给我!你拿水桶做什么?”
“我要去打水!”漱兰喊着:“只剩半缸水了,不行的!我要把水虹装满,然后我去劈柴……”
“你不要打水!也不要劈柴,你给我在房间里待着!”朱嫂用力去拉她。“不行呀!”漱兰开始尖叫:“天快黑了,太阳下山了!元凯快回来了!他看到水缸不满,会去打水,他会累出病来的,不行不行……让我去呀!”她奋力一夺,力大无穷,手上的水桶,重重的敲打在朱嫂的腰上,朱嫂痛得弯下身子,漱兰乘机冲过去打开大门,拔脚飞奔。
“回来啊!漱兰!不要乱跑呀!你别给我闯祸了,我求求你呀……”朱嫂顾不得痛,站起来就追。
漱兰挥舞着水桶,跑得好快,朱嫂在后面,追得好辛苦。
就在此时,振廷、静芝、小糙、大海……等人,浩浩dàngdàng的来了。抬头一看,见此等景况,一行人都大惊失色。漱兰已舞着水桶奔近,朱嫂见一大群人,也没弄清楚是谁,就着急的喊:“请帮忙拦住她!别让她跑了!快!”
“朱嫂!你别急,是我们来了!”李大海急忙说,一下子拦在漱兰前面。“漱兰,你别怕,是我啊!我是海叔,我来看你们了!”漱兰忽然看到好多人,吓了一跳,收住脚步,害怕的看着李大海,身子开始节节倒退。
“谁?谁?谁?”她嗫嚅着。“不要拦着我,我没有闯祸,我要去打水,打水……”小糙排开众人,大步冲上前去,抬起头来,她一瞬也不瞬的凝视着漱兰。虽然漱兰衣冠不整,容颜憔悴,但她仍然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小糙就这么一看,母女天xing,已油然而生,她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了漱兰的腿,哭着喊:
“原来你就是我的娘啊!娘!娘!我是小糙啊!你的小糙啊……”随后追来的朱嫂,大大的震动了。她看小糙,看大海,再看到静芝、振廷、月娘……她全然明白了。她的脸色倏然惨白,呼吸急促:“大海!你……你让他们祖孙相认了!我不是说过,小糙送给谁都好,就是不许送回傅家庄吗?”
“朱嫂!”大海歉然的说:“不是我的安排,是老天的安排呀!此事说来话长。但是,小糙确实已回到傅家庄,也知道她自己的身世了!”“朱嫂!”振廷往前跨了一步:“请原谅我以前的种种吧!”
“朱嫂!”静芝也哀恳的接口:“我们带了小糙,来向你请罪呀!”“小糙……小糙……”漱兰开始喃喃自语,丢掉水桶,张开双手,茫然失措的看着那抱住自己的孩子。
“是啊!是啊!”小糙仰起头来,满脸泪痕:“我就是小糙,我来看你了!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回来的,可我不知道啊!一直到现在才晓得我有娘……对不起,娘!你原谅我呀!”
朱嫂这样一听,就再也顾不得振廷和静芝了,她扑蹲下来,激动的去拉住小糙,上上下下的看她,泪如雨下。
“小糙,你长这么大了,长得这么好了!当初忍痛送走你,还是做对了!”小糙泪汪汪的看着朱嫂:
“你是我的外婆,是不是?”
“是!”朱嫂抽噎着,心酸极了。“孩子啊!外婆没有用,不曾好好照顾你,那么小,就忍心把你送走……外婆好难过呀!”“外婆!”小糙激动的大喊,扑进朱嫂怀里。“我都知道了,你是为了爱我,才送我走的!你要照顾娘,你没有办法……你是好外婆,世界上最好的外婆……”
“小糙!”朱嫂泣不成声了:“我的小糙呀!”
漱兰震惊极了。这一声声“小糙”,把她引回一个遥远的世界。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子,就向家里飞奔而去。
“小糙?”她边跑边叫:“我的孩子啊!”
她冲进家门,直冲向卧房,满屋乱转的找寻着,最后扑到chuáng上,急急忙忙拉了一个枕头,紧紧搂在怀里,笑了。坐在chuáng沿上,她摇着枕头,温柔的拍抚着枕头,低喃的唱起歌来:“小糙儿乖乖,把门儿开开,快点儿开开,让你进来……小糙儿乖乖,把门儿开开……”
朱嫂和众人都已追了进来,看到这种qíng况,人人都呆住了。小糙眼睁睁的看着漱兰摇着枕头叫小糙,实在受不了了,热泪盈眶的冲过去,她一把握住漱兰,激动的喊:
“娘!那只是个枕头,我才是小糙,我才是啊!我长大了!都十岁了!你听懂没有?不要抱枕头,你抱我,哄我,摸我,亲我呀!”漱兰吓坏了。慌手慌脚的推开小糙,死命抱紧枕头。
“不要吵!”她紧张的说:“孩子要睡觉!让开!让开!”她注视着怀里的枕头。“这是我女儿,她叫小糙,我给她取的名字,女孩儿像小糙……她三个月了……”她摇头:“不对,好像半岁多了……”她又摇头:“也不对,我记不清楚了……”“是十岁了!十岁了呀!”小糙急切的喊:“娘!你怎么回事呢?我们分开这么久,现在终于见面了,你怎么不要我,却要一个枕头呢?”朱嫂再也忍受不了,扑上前去抢那个枕头。
“漱兰!”她大喊着:“你睁开眼,看看清楚呀!孩子回来认你了呀!一声声叫娘,叫得我心都碎了,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疯疯傻傻的去认一个枕头?不可以这个样子!把枕头给我!”漱兰抱着枕头,急急往chuáng里躲去,朱嫂用力一夺,枕头落入朱嫂手中,漱兰尖声大叫起来:
“我的小糙啊!还给我还给我!不要抢走我的小糙啊……没有元凯,没有小糙,我活不成啊……”
她叫得如此凄厉,人人都觉得惊心动魄。小糙急急去拉住朱嫂,哭着说:“外婆!你就把枕头还给娘吧!不要吓她了!她抱着枕头,就像抱着我一样啊!”朱嫂泪水不断的滑落,望着小糙,心里真是又悲痛又感动。她不由自主的把枕头jiāo给了小糙,小糙又把枕头jiāo给了漱兰,漱兰夺走枕头,就往chuáng里面爬去,缩在chuáng角,抱紧枕头,整个人缩成一团。“朱嫂!”振廷往前跨了一步,含泪说:“跟我们回傅家庄吧!我今天带着赎罪的心qíng来这儿,要把你们母女接回家去,漱兰这种qíng况,需要治疗啊,我们给她请医生,说不定可以治好她!”“不!”朱嫂qiáng烈的说,蓦的挺直了背脊。“九年来的每一时每一刻,每一分每一秒,我和漱兰都活在你们的yīn影底下,这无休无止的折磨,全拜你们之赐!这场冤孽源自你们,害苦了我们!现在,你想把我们接回去,换得你良心的平安,没有那么容易!今生今世,我最不愿意再去的地方,就是扬州傅家庄!”“请你停止恨我们吧!看在小糙份上,不要再恨我们了吧!”静芝悲切的喊着:“无论如何,我们共有着这个孩子呀!朱嫂,请给我们弥补的机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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