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儿_琼瑶【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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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儿仍然凝视着慕唐。

    “慕唐,”她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轻柔,她的胳膊在他脖子上用力勒了勒,她的身子软软的贴着他的。“你真的不去吗?请你陪我去好吗?你可以挂出休诊三天的牌子,那些病人,他们还可以找别的医生,台北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医生!”

    他动摇了,在冰儿柔媚的凝视下动摇了。

    “你知道,”他挣扎着说:“把娱乐放在工作的前面,是很不理智的事!”“你一定要做理智的事吗?你生活里,不能有一点不理智的事吗?”“你就是我最不理智的事,遇到你,已经让我的生活大乱了。”“是你的不幸吗?”她盯着他。

    “唉!”他叹了口气。“是我的不幸。”

    “后悔吗?”“不。”他摇头。“永不后悔。”

    她悄悄的笑了,眼睛又发亮了。

    “那么,我们一起去杉林溪吗?”

    “你一定要去吗?”他反问:“你非去不可吗?”

    “是。”她任xing的说:“我已经兴奋了一个晚上了,计划了一个晚上了!”“慕唐!”徐世楚cha嘴:“不要泄冰儿的气。冰儿连旅行服装都已经准备好了!”“那么,”李慕唐的怒火又往上冲。“如果我不能去,你们是不是仍然照原定计划去?”

    徐世楚不说话,冰儿屏息了片刻。

    “是不是?”他大声问。“如果我不去,你们去不去?冰儿,你说!”

    冰儿抬眼看他。“你为什么要那么凶呢?”她很委屈的说,眨动着睫毛。“你认为你不去,我就可以不去,是不是呢?”

    “是!”慕唐忽然冲口而出。

    室内顿时安静了。冰儿看了他片刻,把手臂从他肩上放了下来,她走回到沙发边,坐了下去。徐世楚慌忙在她大腿上拍了拍,柔声说:“冰儿,别生气,慕唐不过说说而已……”

    “徐世楚!”慕唐忽然大声喊着,声音之大,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突然间爆发了,完完全全的爆发了。在他胸中积压已久的闷气,像一股火山口的熔浆,蓦然间冲出火山口,迸发出一场无法遏制的大火。他对着徐世楚的脸,指着他的鼻子说:“你给我滚出去!徐世楚,你听着,我和冰儿之间的帐,我们自己会算,用不着你搅在里面!你少开口!少管我们的事!现在,你滚出去!让我和冰儿单独说话!”

    这是一个好大的炸弹,整个屋子都被炸得摇摇yù坠了。徐世楚的脸色,顿时涨红了,连脖子都涨红了。而冰儿,却相反的,整个面孔上的血色都没有了。

    徐世楚从沙发里直跳起来,他瞪着李慕唐,连眼睛都发红了,他喘了一口大大的气,说:

    “李慕唐,你叫我滚,是吗?”

    “是!”李慕唐吼着:“我叫你滚!”

    徐世楚掉头看冰儿。“冰儿!”他喊:“你也要我滚吗?”

    冰儿深深的抽了一口冷气,立即飞快的扑奔过去,拦在徐世楚的面前。她苍白着脸,对李慕唐说:

    “慕唐,你有什么资格,叫徐世楚滚!这儿是我的家,我的屋子,徐世楚是我的朋友,你凭什么叫他滚?你以为你和我谈谈恋爱,你就可以垄断我的生命,扼杀我的快乐,赶走我的朋友吗?你未免自视太高了!你未免欺人太甚了!”

    “冰儿!”他喊着,胸口的怒气越来越重,声音越来越响。冰儿这一连串的问话,粉碎了他心中的柔qíng。像是一盆夹带着冰块的水,对他兜头淋下,他只感到整个心脏都在绞痛。而怒气却奔腾着从他嘴里冲出来。“冰儿!我没有资格赶你的朋友,我没有资格说任何话,我不该垄断你的生命,扼杀你的快乐!可是,你必须认清楚……”他一直遇到她脸上去。“你生命里只能有一个男人,不是他,就是我!你不能一辈子脚踏两条船!你现在可以选择,如果你要他,我滚!你说,你是要他?还是要我?”冰儿脸上闪过一丝痛楚。

    “你一定要我选择吗?”她大喊:“你是一个bào君,你是一个独裁者!你自私,你根本不了解我,你连生活的艺术都不懂!你是个工作狂!你根本和我在两个极端的世界里”

    “很好!”李慕唐打断了她,沉重的呼吸着:“你已经选择了!徐世楚,祝你们幸福快乐!冰儿,当你下次自杀的时候,拜托不要来推我的门!再见!”

    他冲出了那房间,重重的带上了房门。当房门“砰”然一响时,他觉得,自己整个心灵,都被震碎了。

第十三章

    彻夜无眠。但是,时间不会因为你不睡就停止的,也不会因为你心碎而停止的。工作更不能因为你失恋就可以罢工,病人也不会因为你心qíng难受就不上门……所以,第二天,日子还是照常的过下去。照样是那么忙碌,一个病人又接一个病人,都不是什么疑难杂症,老人家的血压太高,小孩子的扁桃腺发炎,以至于一年四季,永不停止的感冒。这样也好,忙碌可以让人不去思想。但是,他却常常感到像闪电似的,有股尖锐的痛楚,就qiáng烈的从他心底闪过去。这股痛楚,来无影,去无踪,却在整天之内,发作了七八十次。他是医生,他却无法治疗这种彻心彻肺的痛楚。午餐几乎没有吃什么。晚上也淡而无味。生活一下子变成了空dàngdàng的,即使有那么多病人,即使小魏小田都咭咭呱呱,爱说爱笑,生活却一下子失去了声音。他常会在诊病的中途发起呆来,只为了某种潜意识的期盼——门外的脚步声会是她吗?窗外的人影会是她吗?候诊室的笑声会是她吗?弹簧门的开动会是她吗……

    没有。不是她,任何声音都与她无关。她现在正飘在桃红色的云上,与桃红老鹰共翱翔。

    晚班护士来上班了。朱珠和雅-带来了一串笑语喧哗。雅-推开他的门,笑嘻嘻的嚷:

    “李医生,朱珠要请你吃喜饼!”

    哦?他看过去,朱珠果然捧着两大盒喜饼进来了,她圆圆的脸蛋上洋溢着喜悦,眉梢眼底,绽放着青chūn的光华。她把两盒大红色的,上面写着喜字的饼盒放在他桌上,快乐的、坦率的、甜蜜的笑着:“李医生,上星期天我订婚了,诊所太忙,我也不敢请假。本来,要请你去参加的,看你也忙得……哈哈……”她笑着,心无城府的。“难得一个星期天,不敢耽误你和冰儿小姐的聚会……反正,我们本省习俗,订婚只是个形式,送送喜饼,通知亲友而已。改天,结婚时,再请你喝喜酒。”

    他注视朱珠。那张爱说的、小巧的嘴,那对温柔的、和煦的眼睛,那张永远沐浴在阳光下的脸庞。平平淡淡的朱珠,她会给一个男人平平凡凡的生活;没有狂风骤雨,惊涛骇làng,却有宁静安详。朱珠,善解人意的朱珠,得到她的男人有福了。“你未婚夫叫什么名字?”他提起jīng神来问,一向和朱珠、雅-都像一家人,居然,她订婚了,而他却不知道那男孩是谁?这一年来,生活多么反常呀!

    “他和你同姓,姓李,是学工的!”朱珠笑着:“在一家工厂当工程部的技师!”“哦?怎么认识的?”他笑着问。“嗬嗬嗬!”雅-大笑起来:“就是她家那口鱼池呀!总算没有白搁着!”“怎么说呢!”“别听她乱盖!”朱珠打断雅-,笑得更加甜蜜了。“是这样的,李茂生是我哥哥的朋友,他们都在南雅工厂上班,今年三月间,我哥哥带了他们一大伙朋友来我家,又钓鱼、又唱歌、又吃烤ròu的,闹得好开心。从此,他们就每个星期都来,到了夏天,我和李茂生就走得很近了。有一天,我们又合力钓起了一条大鱼……”

    “说来说去,”雅-笑嘻嘻的。“就是她家那口鱼池哪!那鱼池有点怪,专门撮合姻缘。朱珠,下次你也约我去玩玩好吗……”“你又不是没去过!”“我去的那次全是女生,你安心不让我见李茂生,怕被我们抢去……”“你胡说!你自己的那位刘大记者呢?怎么说,偷偷摸摸jiāo了大半年了,以为我不知道呀……”

    “不许说!不许说!”两个女孩子拉拉扯扯,笑成了一团。

    “怎么,雅-,”李慕唐注视雅-:“你也有男朋友了?是不是也要请我吃喜饼了?”

    “吃喜饼?”雅-羞红了脸,那一脸的娇羞,竟也楚楚动人。“没有那么快啦!大概要到农历年的时候!”

    “哈!”朱珠大叫:“原来你也要订婚了,你瞒得真紧,李医生不问你,你还不说呢!”“不是不说,”雅-笑着往配药处躲去。“你又没问我,难道我还该弄个大喇叭,沿街叫嚷着我要订婚了?”

    朱珠掩口而笑,对李慕唐说:

    “她在骂我呢,因为我一jiāo男朋友,全天下都知道了!她说我是大喇叭!”哦?是吗?李慕唐有些歉疚,全天下都知道了,只有他这个医生,什么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来,他的字典里只有两个字;冰儿。随着这两个字的出现,他心底的抽痛又立即发作了,他不由自主的,吸了口气。

    “李医生,”朱珠关怀的问:“你没有不舒服吧?你今天脸色不太好!”“我没事。”他注视朱珠:“预备什么时候结婚?”

    “过农历年的时候。”朱珠坦白的说:“所以,到时候要向你辞职了。”“辞职?”他一怔。“你先生不许你在外面工作吗?你是一个很好的护士,结了婚就辞职,不是太可惜了?”

    “李茂生根本不在乎我工不工作。”朱珠说:“他的工厂就在三重,我们可以住台北。问题是,我总觉得,既然决心嫁给他了,就该以他一个人为重心,在家里做个好太太就行了。我对自己的工作,并没有野心……换言之,当我决心结婚的时候,我就把这个婚姻——这个男人,当我的事业,我不想因为我的工作问题,造成两人间的不愉快。总之,这是个男xing社会,对不对?”李慕唐惊奇的看着朱珠,这是个“现代女xing”吗?曾几何时,现代女xing的观念又改了?从“走出厨房”又变回到“走入厨房”了?但,不管怎样,娶到朱珠的男人是有福了。他正想再说几句什么,有病人登门了,朱珠忙着要去挂号处,她转身匆匆走开,走了两步,又回头嫣然一笑,指着那喜饼说:“我多拿了两盒来,请你的冰儿小姐吃!还有阿紫!”她深深看他,又加了一句:“李医生,希望我辞职以前,能够先吃到你的喜饼!嘻嘻!”她笑嘻嘻的跑进挂号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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