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醉。”他摇头。“我一直对中国旧社会的思想十分排斥,唯有这多妻制,我是非常赞同,尤其,看了唐伯虎的九美图,把我羡煞羡煞……”冰儿又输了一拳,她倒满了一杯酒,回过头来,她高举酒杯,把一杯酒从徐世楚头顶上淋了下去,嘴中高声嚷着:
“第一美为你敬酒!”阿紫依样画葫芦,也倒了一杯酒,从徐世楚头上淋下去,嘴里嚷着:“第二美向你敬酒!”冰儿再举过第三杯酒来,徐世楚慌忙跳离那是非之地,用手拂弄着湿湿的头发,酒沿着他的发丝滴下去,滴了他满脸满身,他却一点也没有生气。跑过去,用左手压住冰儿,右手压住阿紫,笑容可掬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醉眼惺忪,却豪气gān云的说:“你们知道李白吗?我最欣赏李白的两句诗是:‘俱怀逸兴壮思飞,yù上青天揽日月!’他的野心可真大,他想到青天上去左手揽太阳,右手揽月亮!我徐世楚对他老人家,是心向往之。而我的太阳和月亮,就在我的左右!”他拥着两个人,哈哈大笑,摔着头,把满头的酒摔到两人身上。“没听说过,太阳和月亮会下起雨来的!”
冰儿和阿紫,相对一视,也哈哈大笑起来。
李慕唐心qíng一松,说真的,他有一刹那,心里很担心,他以为战事又起,这场饮酒乐,乐如何的好戏恐怕又将乱七八糟结束。但是,看样子,危机已去。他大乐之余,就高举杯子,笑着嚷:“我敬大家!gān杯啊!”
“gān杯!”冰儿叫。结果,大家都喝醉了,而且,醉得很厉害。
李慕唐几乎不记得,自己那晚是怎样回到诊所的。他对那晚最后的记忆,是四个人彼此搀扶着走在大街上,走得歪歪倒倒的。而冰儿,却一面走,一面柔声的唱着歌,反反覆覆的重复着四句歌词:
“就这样陪着你走遍天之涯,
踏碎了万重山有你才有家,
就这样陪着你走遍天之涯,
踏碎了岁与月黑发变白发……”第六章
人与人之间,就这样,往往从一个“偶然”开始,由相遇而相以,由相识而相知。
当冬天过去,李慕唐和冰儿阿紫,以及徐世楚,都成了好朋友。接着而来的chūn与夏,他们都来往频繁。李慕唐常去那间“幻想屋”小坐,而冰儿她们,也经常夜访李慕唐,他们已熟得彼此直呼名字。在假日中,大家也常结伴郊游了。
有时,李慕唐会感觉到,这应该是一种很好的搭配,徐世楚和冰儿既然是一对,剩下来的阿紫和他,就应该很自然、很容易的连锁在一起。事实上却不然,他和阿紫确实很熟稔了,但是,他们之间的谈话,每天都围绕着徐世楚和冰儿打转。阿紫会详细的告诉他,她和冰儿结识的经过,以及冰儿和徐世楚结识的经过。“我和冰儿在大学是同学,两个人一见如故,她的家在高雄,我的家在台南,读书时,我们住一间宿舍,放假时,不是我去她家玩,就是她来我家玩。毕业后,我们又考进同一家电子公司,合租同一间公寓,我们虽是朋友,qíng如姊妹。”阿紫用手绕着头发说。这是她习惯xing的动作,她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冰儿自从把头发剪短后,就对阿紫的长发十分嫉妒,她常常扯着阿紫的头发,叫着嚷着说:
“剪掉!剪掉!好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的头发都剪掉了,你怎能不剪?”她叫她的,阿紫却仍然十分珍惜她的长发。
“冰儿非常热qíng,”阿紫继续说:“又爱笑又爱哭又爱闹,人长得又漂亮,在大学里,追她的男同学有一大把。但是,说来奇怪,在念书时,她就没有jiāo过一个男朋友。而我呢……”她笑着,坦率的看着李慕唐。“我倒jiāo了两个男朋友,都无疾而终。你知道,大学的男生都带着点稚气,不很成熟,时间一久,你就会觉得他们太小了。我jiāo男朋友时,冰儿常笑我定力不够,她说不相信男孩子会让她掉眼泪。谁知道,大学才毕业,我们一起参加一个舞会,她在那舞会中碰到徐世楚,当天就向我宣布她恋爱了,从此就一头栽进去,爱得水深火热。那个徐世楚,你也知道,他确实很可爱。人长得帅,能说会道,心地善良,爱起来也火辣辣的。只是,他有点花。漂亮的男孩子大概都有点花,何况像徐世楚那么优秀!再加上电视公司那个环境,耳濡目染,全是风流韵事。徐世楚有些个风流事件,就常常传过来。而冰儿,她是用生命在爱,不是用头脑在爱,她的爱qíng里,一点儿理智都没有,所以,这段爱qíng,总让人觉得提心吊胆的,不知道结果会如何。”
确实,冰儿和徐世楚,真的会让人“提心吊胆”。
七月的一个huáng昏,天气非常燠热,诊所里的病人还很多,朱珠和huáng雅-都忙得团团转。就在这时,阿紫冲进了诊所,嚷着说:“慕唐,赶快来,那两个人又在拚命了!”
李慕唐吓了一跳,经验告诉他,如果是阿紫在求救,qíng况一定很严重,他慌忙对朱珠jiāo代了两句:
“不要再接受挂号了,让看好病的人拿药,其他的请他们明天再来吧!”他跟着阿紫,就冲上了白云大厦。
一走进冰儿的家,李慕唐就傻住了。
整个房间,简直乱七八糟,台灯倒了,花瓶、小摆饰、闹钟全滚在地毯上,书籍、报纸散落了满房间,镜框掉在地上,屏风撕成一条一条的。餐厅里,一地的碎玻璃,碗啊盘啊全成了碎片……这简直是一个劫后的战场,不堪入目。
可是,现在,战争似乎已经停止了。室内安静得出奇。李慕唐定睛看去,才看到徐世楚躺在一堆破报纸和靠垫里,一动也不动,不知是死是活。至于冰儿,却踪影全无。阿紫大叫一声:“不好!别两个人都死掉了!”她奔过去,抓住徐世楚的肩膀一阵乱摇,叫着:“世楚!世楚!你怎样了?你还活着吗?”
徐世楚翻身坐了起来,额头上肿了一个大疱,脖子上全是指甲抓伤的血痕,衬衫撕破了,除此之外,倒看不出有什么大伤。他推开阿紫的手,不耐烦的、没好气的说:
“我活得好好的,gān嘛咒我死?”
“那么,冰儿呢?”阿紫急急的问。
“她把自己关在卧室里,不知道gān什么。”徐世楚说,气呼呼的。“我看,她八成已经割腕了!”
“我没有割腕,”从卧室里,传出冰儿清脆的声音:“我在自焚。”
李慕唐没听清楚,他问阿紫:
“她说她在做什么?自刎吗?”
“自焚!”徐世楚大声的代冰儿解释:“自焚的意思就是自己烧死自己!”“什么?自焚吗?”李慕唐大惊失色。同时,阿紫已经惊慌失措的大叫起来:“不好了!慕唐,她在玩真的呢!徐世楚,你这王八蛋!你们看那门fèng,她在玩真的呢!”
李慕唐对卧室的门看过去,这一看之下,真是魂飞魄散。那门的下面,离地板有条宽宽的门fèng,现在,一缕缕的黑烟,正从那门fèng里往外冒,连那钥匙孔里,都冒出浓烟来了。李慕唐想也不想,立刻用肩膀撞向那扇门,嘴中大嚷着:
“冰儿!别开玩笑!开门!”
阿紫也加入来撞门了,一面撞,一面尖声叫着:
“冰儿!你不要傻!你烧死了没有关系,如果烧不死,变成个丑八怪,怎么办?”“我会把我自己烧死!咳咳!”冰儿的声音清楚而坚定;只是被烟雾呛得有些咳嗽。“你们放心,我已经决心要把自己烧死!不止烧死,我还要烧成粉、烧成灰,烧得gāngān净净!咳咳!”门fèng里,烟冒得更多了,连客厅里都弥漫起烟雾来了。同时,冰儿在里面,已被呛得咳嗽连连,qíng况看来已十分危急,李慕唐大喊着:“打一一九!徐世楚!打一一九!”
徐世楚望望门fèng,用手揉揉鼻子,冷不防被薰过来的烟雾冲进眼睛,眼中都薰出眼泪了,他这才发现qíng况紧张,有些不安。但他瞪着那门,仍然嘴硬:
“她要找死,就让她去死!”
“徐世楚!”阿紫狂叫:“你不弄出命案来,你就不甘心,是不是?还不快来帮我们撞开这扇门!”
徐世楚瞪着那腾腾烟雾,咬紧牙关,涨红了脸,一动也不动,李慕唐已经快要急死了,他对着门大声嚷着:
“冰儿!你别发疯,世界上最痛苦的死法是自焚,火烧起来是最恐怖的事,它会把你一寸一寸烧焦!你这傻瓜!赶快出来……”“我就是要用最痛苦的办……咳咳咳……我烧成了灰……咳咳咳……我还是要找他……算帐……咳咳咳……我化成了烟……咳咳咳……我还是要找他……咳咳咳……很好,很好……”她忽然费力的吸着气:“已经烧到脚趾头了,很好……很好……”徐世楚再也忍不住了,他跳起身子,狂叫着:
“冰儿,你疯了!你真的疯了!”
然后,他猛力的用肩头直撞上那门,他的个子高,力气奇大。一面猛撞,一面嘴里乱七八糟不停的嚷:
“你疯了!你疯了!冰儿!烧成灰会很痛,你知道吗?你这个疯子!笨蛋!傻瓜……你开门呀!”
“砰”的一声,门被他们合力撞开了。
门内的局面,却使他们每个人都楞住了。
原来,冰儿好端端的坐在地毯上,正用一个铜制的字纸筒,烧着一大堆的废报纸,同时,她还用个电风扇,把烟chuī向门fèng,那些烟,就是这样钻出门fèng来的。一看到徐世楚破门而入,她立即从地毯上一跃而起,胜利的叫着:
“好呀!徐世楚,你不是叫我去死吗?原来,你还是舍不得我死呀!”徐世楚气得鼻子里都快冒烟了,他脸色发青,眼睛发直,嘴唇发白,他瞪着她,气结的说:
“你……你……你……”
“我烧成灰,你会心痛吗?”冰儿斜睨着他,笑嘻嘻的问:“你还是怕我死掉的,是不是?你心里还是不能没有我,是不是?”“你——混蛋!”徐世楚破口大骂:“你去死!”忽然间,他奔过去,一把抓住冰儿的手,把那只手揿进那正冒着烟的字纸筒里。“烧呀!”他叫:“烧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