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信贤村,沿着一条崎岖的小径,他们进入了山林之中。路虽然很陡峻,但并不难走。曲曲折折,上坡下坡的绕了半天,始终没有碰到什么大的困难和险阻。嘉龄愉快的仰头看了看天,阳光闪耀得她睁不开眼睛。吐出一口长气,她说:“哥哥就会吓唬人,讲得多么危险和难走,也不过如此!”
纪远从前面回过头来,笑着说:“别讲得太早,我们还没有开始上山呢!”
“没开始上山?”湘怡惊异的说:“那我们现在在那儿?”
“在平地。”纪远说。“再走半小时,过了河才开始上山。”
“哦!”可欣哦了一声,望着纪远,后者只穿着件花格子的长袖衬衫,一条牛仔裤,脚下却是双笨重无比的爬山鞋。那又大又重的背包驮在他的背上,和他那身装束似乎调谐无比。
“我已经热起来了,”她说,脱下了一件毛衣,搭在手臂上。
“是谁说要穿得多的?”
“没叫你们穿得多,只叫你们带得多。”纪远说。“爬山的时候会热,休息下来就会冷了。”
三个山地青年也都只穿着单衣,胸前的扣子敞开着,露出多毛而结实的胸脯。腰上都用绳子绑着一把大的铁刀,走起路来,刀面迎着太阳光闪亮。他们背着沉重的背包,每人还扛着把猎枪,但,步伐却快速而矫捷,充满了一种原始的野xing。湘怡望望那明晃晃的铁刀,笑着对可欣低低的说:“你觉不觉得他们的铁刀怪可怕的?假如走到半路上,他们野xing发了,回过头来给我们一人一刀怎么办?”
走在前面的纪远噗哧一声笑了出来,回过头,他低声说:“别把人家当野人看,管保不会把你们煮了吃掉。”
“他们的刀是gān什么的?”可欣问。
“开路呀!如果碰到藤葛和深糙的时候就要派用场了!还有,假如我们打到了野猪的话,还可以马上用刀宰了来吃!他们山地人最喜欢喝野猪血。”
“喝野猪血?”湘怡打了个冷颤,“怎么个喝法?”
“用手捧了喝呀!”
“什么?别说了!可怕兮兮的!”湘怡缩着头说,好像喝野猪血的一幕已经在眼前了似的,纪远大笑了起来。
“喂喂!”走在后面的嘉龄嚷着说:“你们在谈什么?讲得那么有声有色的?也讲给我听听!哥哥,让我,我要走到前面去!”
“别闹,嘉龄,你挤什么嘛!”嘉文叫,差点被嘉龄挤得摔倒,嘉龄已经窜到前面去了。后面的胡如苇喊着说:“嘉龄!别跑到前面去,你们三个女孩子走在一块儿容易出毛病,没人保护你!”
“没人保护我?”嘉龄回过头来做了个鬼脸:“你就保护得了我呀?别让人笑掉大牙!你保护你背上的背包吧!”说着,她又越过了可欣和湘怡,一直走到纪远的身边,用手拉拉纪远的袖子,说:“你们在谈什么?”
“谈他们!”纪远用嘴对那三个山地人呶了呶。“谈他们的习惯。”
“他们有什么习惯?”
“烤人ròu吃!”纪远开玩笑的说。
“哼!”嘉龄耸耸鼻子:“骗鬼!”
三个山地人对于身后那群来自文明世界的少爷小姐似乎也颇感兴趣,不时回头来张望一两眼。但是,对于因他们而引起的谈笑,他们却浑如未觉。只彼此愉快的用山地话jiāo谈着,时时爆发出一阵笑声。纪远微笑不语,好一会儿,才对身边的唐可欣说:“你猜他们在谈什么?”
“谈什么?”可欣问。
“他们说,居然有我们这样的大傻瓜,花钱雇了人背东西到山上去打猎,就是猎到了什么野猪獐子,价值恐怕还抵不了旅费和食品,何况还可能什么都猎不到。”
“哈,这才有趣呢!”可欣说:“大概他们对我们的好奇,和我们对他们的好奇也不相上下!”她看看纪远:“你懂山地话?”
“懂一点。”纪远说,笑得更有趣了。“他们在计划,赚了我们这笔钱之后,要结伴到台北去玩一趟呢!”
“不同的人生!”杜嘉文感叹着。
“不同的什么?”胡如苇没听清楚,大声的问。
“你别多管闲事吧!胡如苇!”嘉龄喊,突然大发现似的叫了起来:“胡如苇!我发现了,你的名字的发音和你的人一样,胡如苇,标准的糊涂鬼!”
大家都大笑了起来,胡如苇仍然没听清楚嘉龄在嚷些什么,听到大家笑成一团,他在后面伸长了脖子,傻里傻气的追问个不停:“笑什么?说什么?说给我听听,让我也笑笑嘛!”
大家更加笑弯了腰,笑得前面三个山地人都驻足而视,奇怪着这些城里人是不是得了神经病。好不容易,笑停了,大家继续走着。山地人中的一个拉开喉咙唱起一支歌来,立即,另外两个也加入了合唱,调子单纯而悦耳,歌词倒有些像喇嘛经,不知其所云。
“乌希巴那哟──乌希巴那哟!多卡达播哦嗨扬!……”
“喂,纪远!”嘉龄喊:“他们在唱什么?”
“一支山地歌,”纪远说:“意思是要大家一起来跳舞!”他笑着倾听那些山地人愉快的歌声,顿时间,也感染了那份欢乐气息,张开了嘴,他也大声的加入了山地人的合唱:“哦苏巴那拉安多卡──达播卡达播──尼那鲁嘛!”
山地人显然没料到这个平地人也会唱他们的歌,回过头来,他们拍着纪远的肩膀,唱得更有劲了。那一张张黑褐色的、多棱角的脸上,布满了单纯的热qíng。纪远卷在他们的中间,又唱又叫,俨然是他们中的一分子。唐可欣放慢了脚步,走到嘉文的身边,低声的说:“我知道你为什么特别欣赏纪远了!”
“为什么?”嘉文问。
“他是那种人,无论在什么场合里,都会在无意间变成主角的那种人。”
杜嘉文望着纪远的背影,真的,他就是那种人,你在他身边,你就得受他的影响。
路,逐渐的变得难走了,下了一个陡坡之后,忽然水声大作,而眼前陡的一亮。大家放眼看去,一座瀑布正倒挂下来,激流奔泻着,巨石在激流中嵯峨耸立,瀑布高而陡,水声如万马奔腾。在激流中的一块巨石上,有一根树木摇摇yù坠的架在上面。大家都站定了,嘉龄仰望着瀑布,高兴的喊:“多美哦!这么高,这么伟大!乌来那个瀑布比起这个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红叶!”可欣大叫了起来:“看!满山都是红叶,我已经好几年没有看到红叶了!”她仰视着峭壁,那上面正有一株红叶斜伸出一枝来,嫣红的叶子映着雪白的瀑布,在太阳光下闪烁。“哦!”她赞叹着:“我不惜任何代价,去换这枝红叶!”
纪远深深的望了可欣一眼,后者眼中流露出的渴望和切盼使他心动,那枝红叶在她眼中仿佛是无价之宝。他衡量了一下峭壁的高度,要想采到这枝红叶是不可能的。退后了几步,他从肩上取下猎枪,瞄准了一根细弱的枝子,放了一枪。
立即,一枝红叶应声而下,冉冉的飘坠在岩石上。纪远走过去拾了起来,拿到可欣的面前,微笑的说:“并不需要花太大的代价,不过是一颗子弹而已。”
可欣接过红叶,那是小小的一枝,一共只有五片叶子,却长得疏密有致,楚楚可人。她握紧了红叶,闪亮的眼睛里有着惊愕和欣喜,喃喃的说:“无论如何,我谢谢你。”
杜嘉文看了看纪远。他惊奇于他的机智。那几个山地人却面面相觑,用猎枪打红叶,这是他们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打猎”。摇摇头,他们继续了行程。城里人!有的是无法解释的古怪行为!还是少管为妙。
“嗨!”胡如苇惊讶的大喊:“你们看!那几个山地人在gān什么?”
大家看过去,那三个山地人正一个个小心翼翼的跨上了水面架着的树木,慢慢的走过去。到了对面的石块上,那石块都尖峭而滑不留足,他们却攀着石块,像猿猴一般从激流上跃过,也不知怎么就到了河的对面。纪远微笑着说:“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他们在过桥,我们也要这样走过去。”
“什,什,什么?”胡如苇一急就会口吃:“这,这,这叫桥?”
“不叫桥叫什么?”纪远说:“这是行程中的第一站,过了桥我们才算是进入qíng况,开始爬山。来!走吧!谁先过去?”
“喂,纪远,”杜嘉文说:“我们出钱给山地人,要他们给我们带‘路’的,他们怎么不找有路的地方走呢?这怎么可能过去?”
“路?”纪远笑了:“这就是‘路’呀!上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假若连这个桥都过不去,还想打什么猎?”
“天哪,”湘怡注视着那根浮架着的横木,和横木下涛涛滚滚的流水,颤栗的说:“说实话,我不相信我能走过去,如果掉到水里,一定会被激流冲走。”
“好吧,我打头阵,”纪远说:“你看,山胞已经来接应你们了。”
真的,三个山地人把背包卸了下来,放在地上,他们又走回头来接应后面的人。纪远走上石块,一只脚跨在横木上,伸手拉住身后的可欣,低声说:“把胆量放大一点,你如果走不过去,她们两个更走不过去了!”
可欣紧紧的扶住纪远的手,那只手qiáng而有力,她感到微微一震,仿佛有无数生命的源泉正从他的手里注入自己的体内。他紧紧盯着她,眼睛里有着鼓励和坚定。她咬咬牙,踩上了横木,纪远的手扶着她,把她送上了木条,然后站着目送她走过去。她颤巍巍的移着步子,这不到两码的路程好像有几百哩一样漫长,好不容易,她碰到了对面山地人伸给她的手,同时,听到身后纪远轻松的声音:“你看,没什么吧,看起来危险,走起来还不是和平地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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