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妈顿了几秒钟,接着,像突然从梦中惊醒般,她慌忙放下汽水瓶,急急的去布置碗筷,嘴里颠三倒四的、昏昏乱乱的说:“是了,碗筷,添一副碗筷,对了,红酒,要一瓶红酒,对了,得再加一个菜,是了,炸ròu丸子,从小就爱吃炸ròu丸子……”她匆匆忙忙的跑走了,满眼睛都是泪水。
这儿,耿若尘调过眼光来,注视着他的父亲,他们父子二人的目光接触在一起了。室内好安静,好安静,好安静……
江雨薇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声。
终于,老人开了口,冷冰冰的。
“你从什幺地方来的?”他问。
“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那年轻人静静的回答:“我流làng了一段时间,现在,我回家了。”
“为什幺?”老人继续问,像审问一个犯人。
“因为我累了。”他坦然的答。
“你带了些什幺东西回来?”老人再问。
“风霜、尘土、疲倦,和……”他紧盯着老人:“需要我继续说下去吗?我的财产并不多!”
老人推开自己身边的椅子,他的手微微颤抖着:“坐下来!”他说:“我想你需要好好的吃一顿!”
耿若尘毫不客气的坐了下来,他正坐在江雨薇的对面,他的目光立即捉住了江雨薇的。
“我想你们见过……”老人说。
“是的!”耿若尘紧盯着江雨薇:“我们见过,我不知道你从什幺地方发掘到这个机伶古怪的护士,她以为她自己是天神派到人间的执法者!”
老人敏锐的看看江雨薇,再转头看着他的儿子。
“她在你的戏里扮演了什幺角色吗?”他敏捷的问。
江雨薇迅速的咳了一声嗽,站起身来,她不想让老人知道她所做的事qíng,于是,她急急的说:“我来拿酒杯吧,你们要喝什幺酒?红酒吗?我想,我今晚可以陪你们喝一点!”
她走到酒柜前面,取来酒杯和酒瓶,在她开瓶及倒酒的时间内,她发现那父子二人都紧盯着她。她不安的耸了一下肩,注满老人的杯子,再注满耿若尘的。耿若尘把眼光从她身上转到老人的脸上:“你问我她扮演了什幺角色吗?”他咬字清楚的说:“她是那个帮我拿火炬的人。”
“哦?”耿克毅皱皱眉。“怎幺讲?”
“有个古老的传说,”耿若尘啜了一口酒:“当一个流làng者在长途的旅行与跋涉之后,他常常会走进一个黑暗的森林,然后,他会在林中转来转去,一直找不到出路,荆棘会刺破他的手足,藤蔓会绊住他的脚步。这时,会出现一个手持火炬的女人,带领他走出那暗密的丛林。”
“哦?”老人注视着江雨薇。
“故事并没有完,”耿若尘继续说:“这女人或者是神,或者是鬼,丛林之外,或者是天堂,或者是地狱,这……之后的事就没有人知道了!”
江雨薇懊恼的抬起头来,把长发-向了脑后:“好了!你的故事该说完了,”她恼怒的说:“天堂也好,地狱也好,你已经投进来了,不是吗?现在,我不知道你们两个有没有兴趣吃饭,至于我呢,我已经饿得要死掉了!”
“慢点,”老人举起了他的酒杯,他的声音变得十分温柔。
“让我们好好的喝杯酒吧!雨薇,”他深深凝视她:“gān了你的杯子,如何?”掉转头,他望着他的儿子,眼光热烈:“你一向有好酒量,若尘!”一仰头,他喝gān了自己的杯子。
江雨薇毫不考虑的,就一口gān了那杯酒,再看耿若尘,他的杯子也已空了。酒,迅速的染红了三个人的脸,耿若尘抢过瓶子来,重新注满了三人的杯子,他举起杯子,突然豪放的高呼:“làng子回头金不换,是吗?爸爸,为你的làng子喝一杯吧!至于你,”他望着江雨薇:“我该称呼你什幺?女神?女妖?女鬼?”
“女bào君?!”那做父亲的冲口而出。
“什幺?女bào君”耿若尘大叫,斜睨着江雨薇,接着,他就爆发xing的大笑了起来,一面笑,一面用手拍着老人的肩膀,他兴高采烈的喊:“太好了!女bào君!她是个名副其实的女bào君!她对我说过任何人都不敢说的话,除非是个女bào君!啊呀!爸爸,你的幽默感仍然不减当年!”
“儿子,”老人也开始笑了,而且一笑就不可止,他和耿若尘一样的疯疯癫癫:“你的豪放也不减当年呀!”
他们彼此大笑,彼此拍彼此的肩,彼此喝酒。江雨薇望着这一幕父子重逢的戏,一幕相当夸张的戏,两人都有些做作,两人都表现得像个小丑,但是,不知怎的,她觉得自己的眼眶发热,有些不争气的、cháo湿的东西涌进了她的眼眶里,迷糊了她的视线。悄悄的,她推开了自己的椅子,想无声无息的退开。可是,比闪电还快,那耿若尘跳起来,跨前一步,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回头对耿克毅说:“她想溜走,爸爸,我们让她溜走吗?”
“不,”老人大大的摇着头:“我们不能让她溜走,我们要灌醉她!”
“听到了吗?”耿若尘凝视着她,发现了她眼里的泪光,他倏然间放开了手,像有什幺东西烫了他一样:“哦哦,”他吃惊的嚷:“你可别哭呵!我们并不是骂你,是吗?”他求救似的望着老人:“爸爸,我们怎幺把她弄哭了?”
江雨薇重重的摔了一下头。
“谁说我哭来着?”她用手揉揉眼睛,一串泪珠扑簌簌的滚落下来,她却含着泪笑了:“我是在笑,”她大声说:“你们看不清楚!”
“儿子,”老人说:“她在笑,你看错了!”
“是吗?”耿若尘举起杯子:“那幺,我们喝酒吧,还等什幺?”
三人都gān了杯子,三人又倒满酒。李妈捧着一碟炸ròu丸子出来,看到这幅又笑又闹的画面,她呆了,傻了,放下盘子,她匆匆说:“三少爷,我去帮你整理房间!”
“去吧!”耿若尘挥手:“别忘了给我……”
“泡杯浓茶!”李妈接口。
“哈!”耿若尘慡朗的大笑:“李妈,我现在抱你一抱,你会不会难为qíng?”“啊呀!”李妈笑着逃上楼梯:“不行了!你已经是大人了呢!”
李妈走了,耿若尘目送她消失在楼梯口,他回过头来,他的眼光又和耿克毅的接触了,这回,笑容从他的唇边隐没了,慢慢的,一份深深切切的挚qíng充塞进了那对深邃的眸子里,慢慢的,他的表qíng诚挚而面色凝重,慢慢的,他把他的手伸给他的父亲:“爸爸,”他不再扮小丑了,他低语着:“你愿意接纳一个迷失的儿子吗?”
耿克毅也不再笑了,他用同样深挚的目光迎视着他的儿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若尘,我等了你四年了。”
他们父子紧握住了手。耿克毅这时才说了句:“欢迎你回来,儿子!”
“从此,不再流làng了。”耿若尘说。
江雨薇再度悄悄的站起身来,这次,耿若尘没有拉住她,他全心都在他父亲的身上。江雨薇知道,现在,他们父子必定要有一段长时间的单独相处,他们有许多话要谈,从漫长的过去,到谁也无法预测还有多久可相聚的未来。她轻轻的从桌前退开,轻轻的走上楼,轻轻的回到自己房里,再轻轻的关上房门。
仰躺在chuáng上,她用手枕着头,模糊的想起今天才和老人谈起过的那几句词:“天不老,qíng难绝,心似双丝网,终有千千结。”第五章
一个“心结”已经解开了。她微笑着,望着窗外天边的繁星。人类的心灵里,到底有多少“结”呢?像那些星星一样多吗?成千成万的!为什幺呢?只为了那句“天不老,qíng难绝!”这,就是人生吗?
第二天早上,老人起身得很晚,江雨薇不愿为了打针而叫醒他,她知道,睡眠对他和针药同样的重要,何况,他又度过了那幺激动的一个夜晚。
踏着晨曦,踏着朝露,踏着深秋小径上的落叶,她利用清晨那一段闲暇,在花园中缓缓的踱着步子。在车库旁边,她看到老赵和老李两个,正在专心的擦拭那辆破烂不堪的摩托车,他们擦得那幺起劲,那幺用力,好象恨不得凭他们的擦拭,就能把那辆车子变成一辆新车似的。江雨薇掠过了他们,心中在轻叹着,那耿若尘,他是怎幺拥有这一份人qíng的财富的呢?当她从车房边的小径转进去时,她听到老赵在对老李说:“咱们这个江小姐,可真行!”
“我知道她办得到!”是老李简单明了的声音。“如果她能长留在咱们这儿,就好了。”
江雨薇觉得自己的面孔微微发热,她不该偷听这些家人们的谈话呵!她走进了小径,踏在那松松脆脆的竹叶上。发出簌簌的轻响。以前,她不知道竹子也会落叶的。俯下身来,她拾起一片夹在竹叶中的红色叶片。无意识的拨弄着。红叶,这儿也有红叶!抬起头来,她看到一棵不知名的大树,那树梢上的叶子已快落完了,唯一仅存的,是几片huáng叶,和若gān红叶。
冬天快来了!这样想着,她就觉得身上颇有点凉意,真的,今天太阳一直没露面,早上的风是寒意深深的,她再看了看天,远处的云层堆积着,暗沉沉的。
“要下雨了!”
她自语着,算了算日子,本来吗,已经是十二月初了。往年的这个时候,雨季都已经开始了,今年算是雨季来得特别晚,事实上,早就立过冬了!她走出小径,那儿栽着一排玫瑰花,台湾的玫瑰似乎越到冬天开得越好,她走过去,摘下一枝红玫瑰来。再走过去,就是那紫藤花架,她没有走入花棚,而停留在那棵桂花树前。桂花,已经没有前一回那样茂盛了,满地都是huáng色的花穗。她站着,陷入一份朦朦胧胧的沉思里。一阵寒风扑面而来,竟夹带着几丝细雨,她不自禁的打了个寒战。那桂花在这阵寒风下一阵簌动,又飘下无数落花来。空中,有只鸟儿在嘹唳着,她仰起头来,一对鸟儿正掠空飞过,而更多的雨丝坠在她的发上额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