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有千千结_琼瑶【完结】(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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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的,原来那护士长终于熬不住了。雨薇心里迷迷糊糊的想着,却浑身没有一丁点儿力气,她被动的站着,被动的倾听着他的话,泪珠在她睫毛上闪亮,她却无法移动自己,她任凭他bī近了自己,任凭他用只手捧起了她的面颊,任凭他用手指抹去了她颊上的泪痕……她听到他颤栗的一声低叹:“哦,雨薇!原谅我吧!”

    于是,他微一用力,她的身子就扑进了他的怀里,他用手圈住了她,他的头俯下来……她只觉得好软弱,好疲倦,好无力,让他支持自己吧,让他抱着自己吧,何必为了几句话而负气?何必呢?她仰着头,在泪雾中凝视他,已经准备送上自己的唇……可是,蓦然间,房门被“砰”的一声冲开了,一束红玫瑰先塞进了屋里,接着,那X光就跳了进来,一面大声说:“雨薇,准备好了吗?”

    雨薇猝然间从若尘怀中跳开,涨红了脸望着吴大夫,吴大夫也被这意外的场面所惊呆了,举着一束玫瑰花,他讷讷的问:“这位是……这位是……”

    耿若尘迅速的挺直了背脊,他看看雨薇,再看看吴大夫,他的脸色发青了,声音立即尖刻了起来:“想必这就是所谓的X光先生了?”

    他语气里的那份轻蔑激怒了雨薇,于是,像电光一闪般,她又看到那个在风雨园中击倒她的耿若尘,那个蛮横bào戾的耿若尘,那个侮rǔ了她整个人格与感qíng的耿若尘……她奔向了吴大夫身边,迅速的把手cha进了吴大夫的手腕里,大声的说:“是的,他就是X光先生,他就是吴大夫,你要怎幺样?”

    耿若尘瞪大了眼睛,恶狠狠的望着他们两个,然后,他低低的,从齿fèng里说:“原来如此!所以你不回风雨园!”

    一转身,他大踏步的冲出了房间,用力的关上了房门,那砰然的一声门响,震碎了雨薇的意识,也震碎了她的心灵,她颓然的倒在椅子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那莫名其妙的吴大夫,兀自倒提着他的那束玫瑰花,呆愣愣的站在那儿。

    若尘似乎整个人都被撕成一片一片,撞击成了一堆粉末,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了风雨园的?只感到满心的疲倦、凄惶、愤怒,与心碎神伤。他倒在沙发中,本能的就倒了一杯酒,燃起一支烟,一面抽着烟,一面喝着酒,他把自己深深的陷在烟雾氤氲和酒意醺然中。

    李妈悄悄的走了进来,怜惜而忧愁的看着他,小心翼翼的问:“怎幺,还是没有找到江小姐吗?”

    “别再提江小姐!”他大吼了一声,眼睛里冒着火。“让那个江小姐下地狱去!”

    “怎幺呢?”李妈并没被他的坏脾气吓倒,只是更忧愁的问:“你找着她了吗?”

    “找着了又怎幺样?”他咬牙切齿,目眦yù裂:“她早已就有男朋友了!她的那个X光!我难道把他们一起请回来吗?”

    “江小姐有男朋友了?”李妈盯着若尘,不信任的摇摇头,自言自语的说:“根本不可能的事!”

    “为什幺不可能?”若尘叫着,端起杯子,灌了一大口酒:“我已经亲眼目睹她和那个X光亲亲热热的了!”

    “不可能,根本不可能!”李妈仍然摇着头,完全不接受这项事实。“她心里只可能有一个人,就是你!三少爷,她爱你,我知道的,可是你把人家赶走了!”“你怎幺知道她心里只有我一个?你怎幺知道她爱我?”耿若尘猛的坐直了,紧盯着李妈。神志清醒了一大半。摔摔头,他深吸了口气:“难道……她告诉过你吗?”

    “她没有告诉我,但是我知道,只要有眼睛的人都会知道!连老爷生前都知道……”

    “老爷?”若尘的身子挺得更直了,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停在李妈脸上。“老爷对你说过些什幺?”

    “老爷去世前不久,他对我说过:‘李妈,你看江小姐对咱们若尘怎幺样?’我说很不错,老爷就笑笑说:‘我看,他们才是一对标准的佳儿佳妇呢!只怕若尘的少爷脾气不改,会欺侮了雨薇。’后来,他又笑了,说:‘不过,那雨薇是个女bào君,也不好惹,应该让若尘吃点苦头才好!’你瞧,三少爷,老爷不是早都看出来了吗?所以,老爷把风雨园留给江小姐,我们谁都没有奇怪过,假若留给你的话,那大少爷和二少爷才不会放手呢!留给江小姐,他们顶多说点儿难听的话,也没什幺办法。然后,你和江小姐结了婚,还不是完全一样吗?”

    耿若尘呆了,握着酒杯,他再摔摔头,就愣愣的出起神来了。是呀!这是一个最简单的道理,连李妈他们都分析得出来,为什幺自己从没有想到过?是不是老人将一切都计划好,安排好,为了他才对雨薇另眼相加?而自己在遗嘱宣读之后,不是也确曾怀疑过雨薇和老人有微妙的感qíng,因此,他刻薄了雨薇,因此,他贬低了她的人格,因此,他也侮rǔ了她!噢,天啊!若是如此,他是硬生生的把雨薇送进那个X光的怀抱里去了!可是,那X光真和雨薇没有关系吗?他蹙起眉头,蓦然想起老人留给他的那封信,那信中整个都在谈雨薇,而最qiáng调的一点却是:“……我已详细调查关于雨薇的一切,那X光科的吴大夫和她已相当密切,你如果想横刀夺爱,我不反对,只怕你不见得斗得过那个X光,因为他们已有相当长久的历史!……”

    如果没有这一段话,他或者不至于气走雨薇,可是,爱qíng是那样的自私,他怎能容忍她脚踩两头船?反正,无论如何,老人已警告过他,他有个劲敌,他却不知提高警觉,而把一切事qíng弄得一团糟!硬生生的bī走了雨薇,再硬生生的把她bī进X光的怀抱!是的,他本可“横刀夺爱”,他几乎已经成功了,却让“嫉妒”把所有的成就都破坏了!他嫉妒那X光!他恨她和他的那段“历史”!但,难道自己没有历史吗?

    自己的“历史”何尝可以公开?她的X光毕竟还是个正人君子,一个年轻有为的医生,自己那纪霭霞却算什幺?

    他深吸了一口烟,他面前已经完全是烟雾,他再重重的把烟雾喷出来,在那浓厚的烟雾里,他看不出自己的前途,只觉得自己的心脏在那儿缓缓的滴血,一点,一点,又一点的滴着血,这扯痛了他的五脏六腑,震动了他整个的神经。奇怪,他以前也发疯般的爱过纪霭霞,为了纪霭霞不惜和父亲反脸四年之久。但是,纪霭霞只是像一把火般的燃烧着他,却从没有这样深深的嵌入他的灵魂,让他心痛,让他心酸,又让他心碎。

    他就这样坐在那儿,抽着烟,喝着酒,想着心事,直到门铃响,一辆汽车开了进来,他坐正身子,望着门口,进来的是朱正谋。

    “喂,若尘,”朱正谋走过来:“你过得怎幺样?唐经理说,你有一套重振业务的办法,但是,你这些日子根本没去工厂,是怎幺回事?”

    哦,要命!这些天来,除了雨薇,他心里还有什幺?工厂,是的,工厂,他已把那工厂-到九霄云外去了!失去了雨薇,似乎连生命都已失去了意义,他还有什幺心qíng去重振家业?去偿还债务?可是,自己却曾夸下海口,接受了这笔遗产,夸下海口,要重振业务!哦,若尘,若尘,你怎能置那工厂于不顾呢?若尘,若尘,你将要老人泉下何安?他抽了口冷气,站起身来,请朱正谋坐。李妈已倒了茶来,朱正谋坐下了。若尘勉qiáng振作了自己,问:“喝点儿酒吗?”

    “也好。”

    若尘给朱正谋倒了酒,加了冰块和水。

    朱正谋望着他,眼神是研判xing的,深思的,半晌,他才说:“你有心事?”

    若尘低叹了一声,抽了一口烟。

    “为了那江小姐吧?”朱正谋说。

    他陡的一跳,迅速的看着朱正谋。

    “你怎幺知道?”他问。

    “不瞒你说,”朱正谋笑笑,望着手里的酒杯。“刚刚江小姐来看过我。”

    “哦?”若尘狐疑的抬起头来。她来看你?那个X光呢?没有跟她在一起吗?她找律师做什幺?要结婚吗?结婚也不需要律师呀!他咬住了烟蒂。

    “她来和我商量一件事,问我怎样的手续可以把风雨园过户到你的名下!”

    耿若尘触电般跳了起来。

    “我为什幺要风雨园?”他叫:“既然是父亲给她的,当然属于她!我住在这儿都是多余,事实上,该离开风雨园的是我而不是她!现在,这根本就是她的财产!”

    “你别激动,”朱正谋说,“我已经向她解释过了,你父亲遗言这房子不能转售也不能转让,所以,无法过户到你的名下。”他凝视着他:“不过,若尘,你对她说过些什幺?她似乎非常伤心,她说,你父亲给她这幢房子,使所有的人都贬低了她的人格。若尘,我知道雨薇的个xing,除非你说过什幺,要不然她不会介意的。因为──”他顿了顿:“她爱你!”

    他一震,酒杯里的酒dàng了出来,这是今晚他第二次听到同样的句子了。

    “你怎幺知道?”他问。

    “只有在爱qíng里的女孩子,才会那样伤心。若尘,你是当局者迷,我是旁观者清!”朱正谋说,放下酒杯,站起身来。

    “不管怎样,若尘,雨薇是另外一回事,你也别为了雨薇,而耽误工厂的正事呵!你父亲对这家工厂,是死不瞑目的,所以才遗留给了你,你别辜负他对你的一片期望!好了,”他走过来,重重的拍了拍若尘的肩:“我走了,我不耽误你,你还是好好的想一想吧!你的爱qíng,你的事业,你的前途,可能是三位一体,都值得你好好的想一想!别因一时鲁莽,而造成终身遗憾!”

    朱正谋走了。若尘是真的坐在那儿“想”了起来,他想了那幺长久,想得那样深沉,想得那样执着,想得那样困惑。

    夜渐渐深了,夜渐渐沉了,他走到窗口,望着月光下的那座雕像,望着风雨园中的花影仿佛,树影扶疏,他望着,长长久久的望着:星光渐隐,晓月初沉,曙色慢慢的浮起,罩着花园,罩着竹林,罩着水池。远远的天边,彩霞先在地平线上镶上一道金边,接着,太阳就露出了一线发亮的红光,再冉冉升起,升起,升起……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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