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是。”她忧郁的说:“这种‘痊愈’是暂时xing的,一年之内,死亡随时会来临的。”
“难道你们不治好他?”他仰起头来,愤怒的说,他的眼睛里像烧着火焰。“他有的是钱,他买得起最贵重的药,为什幺你们不治好他?”
“这是没办法的事,”江雨薇温柔的说,这年轻人激动的面容撼动了她。“医生会尽一切努力去挽救他的,但是,耿先生的病已不是医生的力量可以挽救的了。”
“你是说,他死定了?”他大声的问,面孔扭曲而眼光凌厉。
“我也不敢断言,你应该去请问他的医生。”
“你们医生护士都是一群废物!”他粗声的说,喉咙沙哑。
“我早知道你们是一点用也没有的!”
“哦,”江雨薇的背脊挺直了,她冷冷的看着面前这鲁莽的年轻人。“你那幺关心他,何不自己去治疗他?”
“我?关心他?”那年轻人紧钉着她,他面孔上的肌ròu是绷紧的,他的眼睛森冷而刻毒,压低了声音,他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告诉你,他是我在世界上最恨的一个人!我也是他最恨的一个人!知道了吗?”
江雨薇呆住了。她从没有听过这幺仇恨的声音,看到这样怨毒的眼光。她不知道这“像尘土一般”的年轻人与耿克毅是什幺关系?但是,人与人间怎可能有如此深的仇恨呢?而且,这年轻人既然如此恨耿克毅,为何又如此关心他的死活。
“你是耿克毅的什幺人?”她惊愕的问。
“仇人!”他不假思索的回答。
“那幺,”江雨薇萧索而冰冷的说:“你该高兴才对,你的仇人并没有多久可活了!”
那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咬紧了牙,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睛涨红了。他恶狠狠的望着江雨薇,似乎想把江雨薇吞进肚子里去,从齿fèng中,他迸出了几个字:“你是个冷血动物!”
说完,他猛的车转身子,大踏步的冲向了对街,自管自的走了。
江雨薇怔在街角,暮色向她游来,透过那苍茫的暮色,她看不清那年轻人,也看不清所有的事与物,她完全陷进一份深深的困惑与迷惘里。
日子过得很快,这已经是江雨薇担任耿克毅特别护士的第十天了。
十天中,江雨薇几乎每天都要和耿克毅争吵或冷战,她没看过如此容易动怒的人。但是,随着时间的消失,她却在这老人身上越来越发掘出一些崭新的东西,一些属于思想与感qíng方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总能撼动她,困惑她,使她忘掉他的坏脾气,忘掉他的bào躁与不近人qíng,忘掉他许许多多的缺点,而甘心的去担当这护士的职位。他呢?她也看得出来,他正尽力在压抑自己,去迁就他那“机伶古怪”的小护士。
所以,这十天他们总算相处过来了。融洽也罢,不融洽也罢,好也罢,歹也罢,十天总是顺利的过去了。
这天,江雨薇去上班时,她心中是有些怅惘和怔忡的。怅惘的是,明天耿克毅就要出院了,她也必须和这刚刚处熟了的病人分手,再去应付另一个新的病人。耿克毅虽然难缠,虽然bào躁,却不失为一个有见识有机智有思想与幽默感的老人,和他在一起,或者太紧张太忙碌一些,却不会感到枯燥与单调。新的病人呢?她就不能预知了,说不定是个多话的老太婆,说不定是个濒死的癌症患者,也说不定是个肢体不全的车祸受害者……这些,对江雨薇而言,都不见得会比耿克毅更好。使她怔忡的,是她在上班前,又在街道的转角处碰到了那个“若尘”,这回,他跨着一辆破旧的摩托车,带着一副忧郁的眼神,斜倚在一根电杆木上,显然正在等待她的出现。
她不由自主的迎上前去,不等他开口,她就先说:“他已经能够走几步路了,当然还需要拐杖。明天他就出院回家了。”
“若尘”一语不发,仍然看着她,眼底依然带着那忧郁与询问的表qíng,于是,她又加了一句:“以后的事,我们只能尽人力,听天命了!”
他点了点头,那对深沉而严肃的眸子仍然停在她脸上,好一会儿,他才低哑的说了一句:“谢谢你!请……”他咬紧牙关,从齿fèng中说:“照顾他!”
说完,他发动了摩托车,如箭离弦般冲了出去,飞快的消失在街道的尽头了。照顾他?她茫然的想,他明天就出院了,她还怎样照顾他?除非他再被送进来,这样一想,她就陡的打了个冷战,她知道,他再送进来的时候,就不会活着走出去了。她宁愿不要“再”照顾他!她可以眼看一个病人死亡,却不能眼看一个朋友死亡。噢,她居然已经把这老人当作“朋友”了!至于这若尘,他又把这老人当作什幺呢?仇人?天!谁能这样本能的去关怀一个仇人啊?那忧郁的眼神,那固执而恳切的神态……天!这男人使她迷惑!使她不安,也使她震撼!
带着这抹怅惘与怔忡的qíng绪,她走进了老人的病房。
老人正伫立在窗口,出神似的望着窗子外面的街道,听到门响,他猝然回过头来。江雨薇立即一怔,她接触到两道严厉的眼光,看到一张苍白而紧张的脸孔,他盯住了她,迫切而急促的问:“刚刚是谁和你在街上谈话?”
她愣了愣,“若尘”两个字几乎已经要冲口而出,但她又及时的咽住了,走到老人站立的窗口,她望出去,是的,这儿正好能看到她和若尘谈话的地方,但她不相信老人能看得清楚那是谁。
“啊,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问我到基隆路怎幺走。”她轻描淡写的说,完全不动声色。她不认为“若尘”这名字会带给耿克毅任何的快乐。
“哦,是吗?漠不相关的人?”老人喃喃的问,忽然脱力了,他撑不牢拐杖,差一点摔倒。她慌忙赶过去扶住他,把他搀扶到chuáng边去。老人跌坐在chuáng上,他用手支住额角,一瞬间,他显得衰老而疲倦。“一个漠不相关的人,”他继续喃喃的说:“那幺像,我几乎以为是……我几乎以为……”
“以为是谁?”江雨薇紧盯着问,犹豫着是不是要告诉他真相。
“以为是……”老人咬了咬牙。“一个仇人!”
一个仇人!他们倒是异口同声啊!江雨薇再度怔住了。看着耿克毅,她在他脸上又找出了生命力,他的眼睛重新闪出那抹恼怒与坏脾气的光芒。
“你的仇人很多吗?耿先生?”江雨薇小心翼翼的问。想着那个有对忧郁的眼神的若尘。
“唔,”耿克毅哼了一声。“人类可以有各种理由来彼此相恨。我承认,恨我的人很多,尤其是他。”
“他是谁?”她再问。
他迅速的抬起头来,恼怒的盯着她:“啊呀,你倒是相当好奇呵!”他冰冷冷的说:“这关你什幺事呢?”
“当然不关我的事。”她挺直背脊,开始整理chuáng铺,她的脸色也变得冰冷了。“对不起,我往往会忘记了自己的身分。”
他瞅了她好一会儿,凝视着她在室内转来转去的背影。室内有一段时间的沉寂,然后,他开了口:“喂喂,江小姐,我们能不能从今天起不再争吵?你看,我们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最好现在就讲和,不要以后又成为仇人!”
还要相处一段时间?他真是老糊涂了!她笑了,回过头来。
“你放心,我们不会成为仇人,因为,你明天就要出院了。”
“我知道。”他说。
“所以,今天是我照顾你的最后一天。”
“不是,”他摇摇头:“你将要跟我一起回去。”
“什幺?”她愕然的喊:“你是什幺意思?”
“huáng医生已经说过了,不论我住院或不住院,我需要一个特别护士,帮我打针及照顾我吃药,我不能天天跑到医院里来,所以,你只好跟我回去!”
江雨薇站定了,她瞪大眼睛,定定的看着面前的老人。慢慢的、清晰的说:“你征求过我的同意吗?你怎幺知道我愿意接受这个工作?”
“你的职业是特别护士,不是吗?”他也盯着她,用慢慢的、清晰的声音问。“是的。”她点点头。
“在医院里当特别护士与在我家里当特别护士有什幺不同?”他再问。
她蹙蹙眉,有些结舌。
“这……我想……”
“别多想!”他打断她,做了一个阻止她说话的手势。“我已经打听过了,gān特别护士这一行,你不属于任何一家医院,你有完全自由的权利,选择你的雇主,或者,拒绝工作。所以,没有任何限制可以阻止你接受我的聘请。至于我家,那是一栋相当大的房子,有相当大的花园,你会喜欢的。我已经吩咐家人,给你准备了一间卧房,你除了整理一下行李,明天把你的衣物带来之外,不需要准备别的。当然,你还要去和huáng医生联系一下,关于我该吃些什幺药,打什幺针,这个,事实上,这十天以来,你也相当熟悉了。”
江雨薇继续凝视着耿克毅,她被他语气中那份“武断”所刺伤了。
“可是,我想我仍然有权拒绝这份工作吧?”她冷然的说。
“当然,你有权拒绝。”他毫不迟疑的说:“不过,我想我还漏了一个要点,关于你的薪水。我知道,你相当需要钱用,我将给你现在薪水的三倍。”
她瞪视他。
“你想得很周到,”她说,唇边浮起一个冷笑:“大花园,私人的卧室,加三倍的薪金,你想,我就无法拒绝这工作了?”
“聪明的人不会拒绝!”
“但是,我很可能就是你常说的那种人:傻瓜蛋!”
他锐利的看着她。
52书库推荐浏览: 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