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对,那也不对,这些经理老祖宗真会折腾人!”
她看看这位“同事”,不禁怔了怔,好一张年轻的脸庞!浓眉、大眼、棕褐色的皮肤,一八○以上的身高,简直像个电影明星,不去演电影,跑来这儿抱文件,实在是làng费天然资源!她瞪他,发现他也在瞪她。
“喂,”她先开口:“去几楼?”
“你去几楼?”他反问。
“一楼。”“那么,我也去一楼。”
她看了看他手中的卷宗。
“你下班了?”她问。“没有呀!才早上十一点,怎么能下班?”
“那么,你去一楼gān什么?”
“送你呀!”他坦率的瞪大眼睛,“我是jiāo际科科长,有客必送。”“哦,”她失笑了。“我不是客。”
“当然,你是董事长新聘的女秘书,对于董事长的女秘书,我也有义务送一送。”“噢,”她扬扬睫毛。“你怎么知道我被聘用了?”
“我看过所有应征者的照片,你最漂亮。不过,我没想到你比照片还漂亮,当然,你录取了!是吗?”
“嗯。”她哼着,心里有些不安起来。“你是不是在暗示我,董事长很……很……”“好色?”他代她答了出来,慡朗而明快。“这不是他的缺点,这是所有男人的缺点!你不用顾虑这个,他只是喜欢漂亮女孩,不会动歪脑筋。”
“你怎么知道?”“我知道。”他正色点点头。
“你跟了他很久吗?”“嗯,很久了。”“你看来还很年轻呀!”
他耸耸肩,笑笑,眼睛很黑,牙齿很白。黑人牙膏真可以找他拍广告!她想着,电梯停了。
她走出这幢“达远大厦”,那jiāo际科科长也跟出了大厦,双目炯炯的看了她一会儿。
“告诉我一件事,”她好奇的开口:“你知不知道我前任秘书怎样了?”“肚子大了,不gān了!”
“噢!”她吓了一跳。“别紧张,她结了婚,当然会有小孩。”
“哦,我以为董事长只用未婚小姐。”
“本来是未婚,gān了一年就结婚了,嫁给董事长的弟弟当续弦。”“很美吗?”她问。“当然。董事长选秘书一定要选漂亮的!他说,早上来上班,如果面对一张夜叉脸,会让人工作qíng绪降低,你不知道,再前一任的秘书才真漂亮,一进公司让所有男职员眼睛发直……”他打量她,从头看到脚,叹了口气,非常惋惜似的。“坦白说,你虽然漂亮,和她一比,就比下去了。”
“哦!”她咬咬嘴唇。“现在呢?她去哪儿了?”
“当然也结婚了,女人最后都走这条路!她现在是董事长的儿媳妇!”“哎!”她惊讶的低呼了一声,忽然想起刚刚接过的那个电话。“她姓卓……不不!是祝,祝采薇,是吗?”
“哇!”这回轮到他来惊讶了:“你认识?”
她摇摇头。却故作神秘的抿了抿嘴角。
“要当董事长的私人秘书,当然要了解他的私人状况和家庭qíng形。”“你都知道了吗?”他惊奇的问。
“不,”她坦率的说了:“一无所知。”
他笑了起来,再度上上下下的打量她,眼中似乎含着某种深意,这注视使她不安了。
“你在看什么?”“看──你将来会成为董事长的什么人!”
“你──”她挑起眉毛,恼怒的跺了跺脚,有种被侮rǔ了的感觉。“你把人看得太扁了!我保证,我只当女秘书,决不会嫁给董事长的任何人!”
“别说得太早了,一连三任的女秘书,都成了萧家人,你──大概也注定了!”“我跟你赌!”她急切的说。“赌什么?”他眼光深沉。“我赌你三年之内,会嫁到萧家去!”“决不会!”她斩钉截铁。“我跟你赌定了!”
“赌注是什么呢?”“你说什么就什么。”她慷慨而坚决。
“我说──”他拉长了声音:“赌注是你和我!”
“怎么说?”她困惑的扬起睫毛。
“你输了,你嫁给我!”他说得一本正经。“我输了,我娶你!”她脑筋转了转,顿时满脸飞红。瞪着他,她怒形于色。气得头中昏昏的,真大胆啦,台北的男人!这科长和她不过是第一次见面,竟轻薄如此!不知道达远的其他科长、组长、经理……又会怎样?她越想越气,咬紧了牙根,她从齿fèng里迸出一句话:“作你的大头梦!”“哦?”他神qíng忧郁,眼底有抹受伤的神色。“你以为我在讨你便宜?”他问。“唉!你错了,这是一种恭维,一种从心底里冒出来的恭维。”“怎么呢?”她又被弄糊涂了,睁大眼睛看他,忽然发现他有种超越他外型的成熟和某种悲哀,这神色使她大为困惑,他有股独特的吸引力,那眼神,那嘴角,那轻蹙的眉梢,和那沉甸甸压在手腕上的大叠卷宗……
“几个人在第一次见面就会说这种话?”他问,语气落寞。“你不必生气,不必觉得受了欺侮,我看过你所有的资料,你每次来应试,我都在注意你,从没见过比你更优秀的女孩。我曾经希望你别被董事长选中,可是,也知道你必然会被他选中。你以为电梯里是巧遇吗?不,我是有意等在那儿的。你瞧!”他耸耸肩。“我都招了,我想,一个小科长是不会引起你的注意的……”他转身往大厦中走去。
她呆了呆,困惑中更加困惑,蓦然,她又有另一种被侮rǔ的感觉了。“喂喂,”她胡乱的喊着:“你别走!”
他站住,慢吞吞的回过头来。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势利鬼?”她问。
“我没说。”他闷闷不乐的。
“唔,”她吸了口气,眯起眼睛看看他,被他的忧郁和落寞打动了。“你叫什么名字?”她温柔的问。
“大家都叫我阿奇,你也叫我阿奇吧!”
“阿奇?”她皱皱眉梢:“怎么这么古怪,听起来像‘阿嚏’,你又不是七矮人里的喷嚏!”
他忍不住笑了。这笑容将他的落寞扫走了一半。
“从没有人这么说过,”他说:“奇怪,我在家里大家这么叫我,在学校大家也这么叫我,上班后大家还是这么叫我。喷嚏,哦,我懂了,我渺小得像个喷嚏!”
“少胡说!”她有些生气的噘噘嘴:“你这人犯了种病,叫‘自怜症’,你应该去看心理科医生!”
他的笑容倏然消失。“你说我心理变态?”他yīn沉的问。“是!”她掀掀眉毛。“你年纪轻轻,当到科长,你还要怎么样?”他盯着她,用舌头润了润嘴唇,慢吞吞的开了口:
“我骗你的。”他轻声说。“达远根本没有jiāo际科,我也轮不到当科长,我只是个送文件的工人。”
“哦?”她惊讶的张大眼睛。
“现在,你该轻视我了吧?”他小心翼翼的问,观望着她的神qíng。“不不不!”她急促的说:“当工人也不可耻,我告诉你,我初中毕业的暑假,还去冰果店当过小妹呢!”
“你在安慰我?”“不不!”她更急促、热心的、坦率的看着他。“我是说真话。你不要丧气,不要这么没信心,你一表人才,又漂亮,又帅,又能言善道,我相信,你还是很能gān的。你这种人,不会被埋没,总有出人头地的一天!”
他的脸蓦的涨红了,一层羞愧、尴尬和得意混合起来的复杂表qíng,闪过了他那黝黑的眼珠。他似乎被她赞美得láng狈起来了,仓促的,他转身就往大厦跑,一面跑,一面很快的说了几句:“谢谢你的赞美,我怕我会骨头一轻,就像气球一样飘到天上去了。所以,我走了!”
他钻进了大厦,很快的消失了。
夏迎蓝站在路边,仍然望着他的背影发呆。阿奇,多怪的称呼,怎么会有科长被称呼为“阿奇”呢?她早该知道他不是科长的!她摇摇头,摇掉了阿奇,又想起了那双鬓斑白,眼神锐利的董事长,和她获得工作的经过……哎哎,这是多刺激的一个早上呀!她要回去,她要迫不及待的告诉李韶青!有关董事长、卓采梅……不不,祝采薇……还有阿奇!
她兴奋的挥挥手,叫住一辆计程车。却上心头3/262
整个晚上,夏迎蓝和李韶青就咭咭咕咕的说个没完。李韶青不算非常漂亮,但她有极好的身段,有一六五公分的身高,她又很懂得化妆,穿上中华的制服──旗袍,就别说有多逗人。因此,总公司几度想游说她当空中小姐,她就是不肯,怕高,怕晕机,怕端着盘子摔跤。她和迎蓝在学校里就是无所不谈的好友,她先毕业,来台北找到工作,才费尽口舌,说服了迎蓝的父母,把迎蓝也弄到台北来了。
现在,她们躺在chuáng上,韶青听着她又说又盖,那萧彬被描绘得像个国王,阿奇却像个中古时落魄的武士,听着听着,她就笑了起来。“迎蓝,你知道你很会夸张吗?”
“不夸张,”迎蓝说:“绝对不夸张。”
“你呀,”韶青翻了个身,用手拨弄迎蓝额前新长出来的短发。“你爱看电影,爱看小说,喜欢把人生每一件事,都弄得很戏剧化。事实上,你去应征,考试,面试,然后见董事长,录取了。然后有个小职员想对你好,殷勤送下楼来,就这么简单的一回事。被你说得像个传奇故事,一会儿是科长,一会儿又变成工人。我打赌──他在和你开玩笑!”“打赌?”迎蓝转着眼珠,又想起和阿奇的“赌”来。“你看这个傻蛋,他说如果他输了,他就娶我。多不通!如果他输了,我不早就嫁给萧家人了吗?他还怎么娶我?哎呀哎呀,”她恍然大悟:“他大概从头到尾在拿我开玩笑呢!等着瞧吧,再遇到他的时候,我非整他一下不可!你不知道当时qíng况,他一忽儿嘻嘻哈哈,一忽儿就变得又悲哀又沮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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