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轩bī近了她,紧盯着她,好似要把她看穿了一般。
“从头到尾,我做过什幺伤害乐梅的事吗?不!我没有!是你,你用上一代的恩怨压迫她,用死亡威肋她,最后甚至不可理喻的要断送她的终身!”
这些话提醒了映雪近来和女儿之间种种前所末有的冲突,她的心一酸,当下又恢复了攻击:“这一切还不都是因你而起的?天下的女人何其多,可你偏偏要来勾引我的乐梅!你离间咱们母女的感qíng,你一步一步的把她从我身边夺走……”
“但愿我把她夺走了!”起轩激烈的剪断她的指控。“是!我早就应该不顾一切的把她夺走,可是我却还奇望着能打动你,因为我钦佩你,因为你是乐梅的母亲!你不但熬过丧夫之痛,还守着这份感qíng,把全副心思都用来教育唯一的女儿,我认为像你这幺坚qiáng、执着又伟大的母亲,绝不至于残忍无qíng、蛮不讲理,绝不至于把人bī上绝路……”他停顿了一会儿,盯牢了她,沉痛的、一字一字的吐出口来:“但你就是!”
“你……”映雪张口结舌的看看他,再看看四周鸦雀无声的众人,蓦地感到自己竟是如此孤立无援,不禁又歇斯底里起来。“你们怎幺都不说话?居然由着他嚣张狂肆、黑白颠倒的来批判我?”
“因为你造成的悲剧就在眼前!”起轩回头望着乐梅,哑声说:“因为你固执的一再反对,终于变成一只无形的手,把乐梅推下了山坡,要了她的命!”
映雪震颤了一下,试图集中全部的力气来反驳起轩的控诉。
“她……她还没……”她也望向乐梅,那个“死”字毕竟说不出口,只得咬紧了牙,颤声说:“你怎幺可以诅咒她?”
随着这句话,她所有的剑拔弩张都哗然崩溃,脆弱而悲伤的泪水却止不住的奔流。起轩深深的看着她,原先的对峙qíng绪也消失了。
“不是诅咒,而是心中无惧。”他平静的说:“我不怕她死,真的,果真那样,我就跟她去,也没有人能再拆散我们,我还怕什幺?到那个时候,你是不是就满意了?我一死,我的父母亲、柯家上上下下痛不yù生,你是不是就得着报仇宿愿了?一生忠实,一生节烈,到头来是为了换一场玉石俱焚吗?一件不幸的意外,却要两个家庭同归于尽来弥补,这难道就是你要的?这难道就是袁伯父的遗志?”
这番话说得冷寂,却让一屋子的人都震撼住了。映雪默然垂下头去,无言以对,然后,她踉踉跄跄的走向chuáng边,怔怔的望着女儿,久久,久久,终于悔恨、自责的啜泣起来。
跟在起轩身后赶来的万里原本一直静静的站在门边,这时才上前拍拍好友的肩。
“谁说没有希望的?别忘了还有我呢。”他转向众人,大声说:“请各位允许,让我替乐梅诊断诊断。我叫杨万里,是个大夫,别看我年纪轻轻,其实我从十五岁起,就已替人开处方治病了。”
“对对对,”一旁的宏达也忙不迭的点点头。“他祖上五代都是医生,就凭这一点,实在应该请他跟乐梅瞧瞧!”
就算宏达不帮腔,万里那副充满自信的样子也容不得人怀疑或拒绝,而他亦没有辜负别人的信赖,略略观察把脉之后,便把乐梅的一切症状细节说得分毫不差,又说颅内出血是她的伤势关键所在,目前须以活血化瘀为紧要,可惜前头两位大夫都走错了路向,不免有些耽误了病qíng,但现在抢救还不晚,只要能够对症下药,乐梅醒转过来是迟早的事。一场分析下来,听得人人点头,个个佩服,多少都宽了心。
稍后,万里坐在韩家大厅里开处方单,好让家丁去药铺抓药时,伯超走过来道谢,万里赶忙起身回礼,诚恳的说:“快别客气,这原本就是我的天职,为了起轩,我更要尽全力把乐梅治好!但愿韩伯父也能-开成见,全权信赖我。”
伯超心中其实已经信赖他了,但因他是起轩的朋友,不免有些尴尬,一时不知何言以对。万里心里有数,便乘机为好友说项:“我恳请伯父不但要信任我,还要多多担待起轩,现在这个qíng况,是千军万马都拉不动他的。而且有他在一旁守着,对乐梅的病qíng来说,或许有助益也未可知。所以,请您让他留下吧!”
伯超沉吟了一会儿,郑重的点点头。“好!我答应你,一切有我担待!”
万里说得不错,乐梅虽然暂时失去意识,但她似乎能够感觉起轩的存在,当呕吐等症状发生,众人都束手无策的时候,只有他能令她平静-当她呓语不断,也只有他能令她安宁。他寸步不离的守候在她身边,将她的一只手按在自己的胸口上,仿佛试图把他体内源源不绝的力量灌输给她-整个下午,他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视线也从未离开过她的遐睫。
只有一次,在她因qiáng烈的呛咳而把整碗汤药呕出来的时候,他才俯下脸去,将她的手紧紧贴住自己淌泪的眼睛。
面对这样的深qíng,即使是映雪也无法不为之心软、动容。
好几回,她不得不qiáng装漠然的别过头去,以免让人看出她内在真正的qíng绪-这种柔软而陌生的qíng绪像一束小小的火焰,一点一滴的融化了她心中那座坚硬的冰山。但为了自尊的缘故,她就是不愿让人知道。第六章
这天夜里,韩家来了几位意外的客人。当宏达领着他们跨进乐梅房里的时候,起轩先是一愣,接着就激动的喊出声来:“奶奶!爹!娘!你们一定是从万里那里得到消息,然后就立刻赶来了,是不是?”
在场的韩家人都大感惊讶,还来不及有所反应,柯老夫人已经沉稳的开口了:“真是冒昧得很,突然来访,请各位千万别见怪。当我听万里说,乐梅是在奔赴咱们雾山村的途中失足受的伤,我老人家于心不忍,也于心不安,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瞧瞧这孩子!”
她那慈和的长者风范和稳重的威仪,仿佛有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令一屋子的人都肃穆起来。伯超看了映雪一眼,见她俯首不语,便理所当然的回礼:“承qíng之至!乐梅目前还不省人事,咱们代她谢过老夫人!”
道过扰,趋前探视过乐梅,柯老夫人便吩咐身旁的紫烟把万里托他们带来的一篮药转jiāo给人家。药物分外敷与内服,外敷者有一日一次、两次与三次不等,内服者又有火煎、水冲的差别,每一种药还有不同剂量与时段的规定,洋洋洒洒甚是累人,然而紫烟很体贴的在纸包与瓶罐上做了记号,当面又不厌其烦的反复jiāo代清楚,淑苹和怡君连连称she不止。紫烟摇着手,柔声说:“别客气!我能尽一分力是一分,只希望乐梅小姐能快快康复才好!”
“一定可以的!”柯老夫人坚定的接口:“这儿有韩家、袁家同咱们柯家,老老少少这幺许多人共同为她祈福,老天爷不会睁眼不顾的!”她停顿了一下,视线扫向众人,问道:“请问,乐梅的母亲是哪位?”
映雪一震,仍俯首不语,但她可以感觉大家的目光都往这儿集中而来,也可以感觉老夫人巍颤颤的走到她面前。
“你就是映雪?!”老夫人注视着眼前这略显憔悴但仍不失秀丽的妇人,感慨万分的点点头。“我早应该来看你的,刚出事的头几年,我跟士鹏他爹,就当陪着士鹏一块儿来赔罪。知子莫若母,我很明白我这儿子是怎幺样的人,倘若整个事件能重来一遍,他宁愿那把刀是捅在自个儿身上的!”
一旁的士鹏面颊微微抽搐着,压抑着内心cháo水般的激越qíng绪。老夫人望了儿子一眼,也不禁黯然。“这话他自己说不出口,可我能说,我能说的有太多太多了!我就是应当不厌其烦的来拜访你,以一个母亲对母亲,妻子对妻子,甚至母亲对女儿的立场,来一步一步化解你心中的怨恨与不平。如果我那幺做了,那幺今天,我或者就不是痛心而来,而是以家老祖母的身分,开开心心的来串门子吧?!”
映雪心中一酸,真想抱住这慈爱又威严的老妇人好好痛哭一场,把她这些年来的委屈说给她听,但到底是倔qiáng的qiáng忍住了。老夫人缓步踱开,叹息着说:“所谓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咱们这些做长辈的,就缺这份无私的胸襟,如今才叫他们小一辈辛辛苦苦在那儿搬砖堆砌,想架起一座化解怨恨的桥梁,而咱们还眼睁睁的看他们付出血泪,甚至几乎付出了生命!惭愧呵,咱们全都枉为人父、枉为人母了!”
几个长辈对望一眼,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见懊悔与歉疚的神色。映雪更是心如刀割。
“我话虽重,可是语重心长,今年活到七十岁了,我想我是够资格这幺说的。总而言之,人的一生平平安安、无风无làng,那是最大的福分,即使不能,那幺手里少抓几个后悔,少抓几件恨事,也不至于蓦然回首,物事人非事事休,未语泪先流啊!”
紫烟表qíng一动,悄悄抬眼望着老夫人,见她泪光盈然,慌忙又垂下眼去,脸上的表qíng却更复杂了。
“你们若觉得我说的话有道理,那幺从现在起,大家化gān戈为玉帛吧,别让躺在chuáng上的乐梅不安宁。”老夫人望向乐梅,心里眼里都是诚恳,都是怜惜。“你们别说这孩子神志不清,也别说为时已晚,当咱们心中去了恨意,除了恶念的时候,福虽未至,祸已远离!所以,让咱们放下一切恩怨,众人一心,只为乐梅祈福吧!”
众人无语,一片寂静之中,只有女眷们轻微的哽咽声。士鹏再也忍不住,忽然直直走向映雪,竭力克制着内在的激越,哑声对她请求:“请你允许让我到怀玉灵前上炷香!多年来,我一直希望帮这件事,除了祈求他的宽恕,今日更要祈求他保佑乐梅化险为夷!我诚心诚意的请求你的允许!”
映雪一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得求助的看着伯超,盼他代为做主,但他只是一脸严肃的摇摇头说:“你别看我,是非恩怨都明明白白的摊在你面前,解铃还需系铃人,你必须自己拿定主意!”
是的,恩怨如乱麻,千头万绪,而她是唯一的持剪人,要结要解,都掌握在她手中。映雪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正面转向士鹏,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看着他的时候眼中不带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