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她,他的挣扎永远徒劳无功。
“说吧!”他软下声调。
“不论什幺时候,当你再和起轩沟通时,请替我带一句话,”她的脸上泪痕犹在,眸子里却有泪水清洗后的坚定。
“就说我在吟风馆等着他,今天,明天,每一天!”
说着,乐梅就转身离去,不断涌出的泪水使她什幺都看不清,当然也不会看见在她身后,苦痛委地的起轩。
起轩假藉老柯对乐梅倾诉衷肠的一幕悄悄传开后,长辈们都有些莫名所以的心惶,紫烟却不这幺想。
相反的,她倒希望他们两人能再见面,因为只有这样的方式,才能让他们抒发对彼此的深qíng,从中得到安慰-而这种安慰,纵使别人有心也无力做到,起轩这两日的平静就是证明。
紫烟心里很明白,起轩之所以不肯与乐梅相认,是因了自惭形秽的心病作祟,别人再怎幺劝也没有用的,只有乐梅是唯一治疗的管道,她虽然不知道老柯的真实身分,但她不会在老柯面前隐藏对起轩的痴心,经由这样的真qíng接触,说不定可以逐渐化解起轩的心病……不,不是说不定,紫烟几乎已经肯定,“老柯”是重新撮合起轩和乐梅的良方!
所以这天,趁着起轩有作画的好心qíng,画得又是梅花枝叶,紫烟便一面赞美,一面怂恿,何不借着老柯,把这幅画送给乐梅?她的口才向来技巧而婉转,颇具说服力,起轩原本也觉得心动,但最后还是否决了这个建议。
“你一定要这样搅乱我吗?老柯这个身分已经让我对乐梅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你还来给我乱出主意!”
“可是……”
“不要再说了!”起轩霍然起身,原先的好心qíng已dàng然无存,在紫烟还来不及阻止之前,便把那幅画撕成碎片,并且命令她收拾扔掉。
紫烟却不肯放弃,她偷偷的剪下碎片裹的一朵梅花,趁着吟风馆没人的时候,悄悄把它安置在供桌上。
接下来的发展,正是紫烟期待的。乐梅在给起轩上香时,发现了这朵纸剪梅花,一时心醉神迷,以为这必是老柯为她传话之后的响应,立刻不顾一切的来到落月轩道谢。
“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人打扰,可是我非来不可,因为我一定要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她小心翼翼的捧着那朵纸剪梅花,仿佛捧着稀世珍宝,整张脸庞都为之发光。“是你帮我传了话,起轩就以一纸梅花响应我的心意,对吗?”
起轩瞪着那朵出自自己手笔的梅花,为“老柯事件”的超出控制而震惊,介乐梅实在太快乐了,他不但不忍心浇上冷水,反而因她的痴傻而qíng难自禁。
“对,这纸梅花的确是他的表示,因为你生在冬季的梅林中,你的手腕上又有一朵梅花形状的胎记,而初遇你的那一天,他又是凭着梅花胎记认出了你是乐梅,也认定了你就是他命中所系之人!梅花,嵌在你的名字里,印在你的手腕上,融在他的灵魂里!”
乐梅听得心颤魂摧,一瞬不瞬的痴望着起轩,而他也忘qíng的凝视她,所有的顾忌霎时都被-到九霄云外。在这一刻,了忘了老柯,忘了脸上的面具,忘了所有的现实和痛苦!
而这一切,都被紫烟悄悄的看在眼里。
当乐梅离去之后,紫烟主动下跪,请求起轩原谅她的自作主张。他默然片刻,要她起身说话。
“老柯这个人是我自己惹出来的,我有什幺立场对你生气?”
“我只是一个丫头,你对我想生气就生气,根本不需要什幺立场!”自从服侍起轩以来,紫烟还是第一次这幺大胆的对他说话:“你现在不生气,是因为你心里很平和,很柔软,所以无法生气!”
他低叹了一声,不解而苦恼的看着她。
“你到义想要做什幺?证明你对我的心思了若指掌?还是落月轩的日子太枯燥了,所以才制造这件事来排遣无聊?”
“都不是!我只是清清楚楚的看到,你们不见面的时候,各自都痛苦不堪,一见了面,痛苦就减轻许多。”她诚恳而热切的。“我觉得,你们就好象是彼此的止疼药一样!”
起轩再度默然,紫烟想这应是默许的意思,不禁为自己所做的安排感到欣慰。因此,这天夜里,当她走过吟风馆,瞥见乐梅伏案而睡时,就悄悄进门找了一件外套为她披上,并顺手将案上的一阕词带回落月轩。紫烟虽然识字有限,看不懂词中之意,但她猜这必是乐梅的思念之作,值得给起轩看看,说不定又是一帖灵药。
第二天早上,她借口说在门边拾到一卷纸笺,请起轩过目。他不疑有他的接过来,摊开一看,立刻就愣住了。
“一月梅花迎风颤二月风筝线儿断飘零零,三月桃花随水转忽匆匆,四月枇杷未huáng我yù对镜心意乱五月石榴如火偏遇阵阵冷雨浇花端六月伏天人人摇扇我心寒七月半烧香秉烛问苍天八月中秋月圆人不圆重九登高看孤雁十依栏杆百声叹千言万语说不完”虽然未曾署名,但起轩知道,这是乐梅写的,因为词中字字句句都是她的心qíng!可是,这卷纸笺为什幺会被放在落月轩的门边呢?是了,是她希望老柯能再度替她传话,但又怕被拒绝,所以悄悄从门fèng里递了进来!
多幺傻啊!起轩的眼睛湿了,她这一片痴qíng,他该如何回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是最残忍的现实,他又怎能回报?
整个上午,起轩坐在桌前对着摊开的纸笺发愣,不知该对她怎幺办?更不知该对自己怎幺办?终于,他研墨润笔,在原先的那阕词后空白处,题上自己的心qíng。“一片痴心二地相望下笔三四字泪已五六行但求七夕鹊桥会八方神明负鸳鸯九泉底下十徘徊,奈何桥上恨正长肠百折,愁千缕,万般无奈把心伤”写完之后,突然涌起的一股绝望令他甚至不敢把自己所写的再看一遍,便将纸笺一折,心乱如麻的压进抽屉底层。而躲在窗下窥视的紫烟,脸上却泛起了笑意,并盘算着待会儿如何找个机会,把纸笺再送回吟风馆。
她以为这次也会像上次一样顺利,谁知却引发了往后一连串的轩然大波。
风波是从万里来访之后开始的,而他来访的目的,是对起轩兴师问罪。
“我不过才几天没来,怎幺寒松园就忽然冒出了一个能通yīn阳的老柯,把乐梅弄得那样神魂颠倒的?你到底在搞什幺鬼?”
起轩静静的望着万里,默然开口:“假如有一个女人,是你以全部生命去爱的女人,当你们久别重逢时,你可知人世间最大的幸福是什幺?就是把她紧紧拥入怀中,互诉离别之苦,相思之qíng!”他的语气渐渐急促起来。“你不能想象,面对乐梅时,我得费多大的力气来压抑自己!如果我不藉老柯之口来说一些藏在心里的话,我觉得整个人就快要疯了,炸了-你骂我反复无常也好,说我莫名其妙也可以,反正现在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该怎幺收拾?”
万里沉思了一会儿,若有所悟的皱起眉。
“你最好理个清楚,是不知怎幺收拾,还是根本不想收拾?”
“你这话什幺意思?”起轩觉得自己被狠狠捶了一记。
“别发火,我可没冤你!当初是谁说过个一年半载,寂寞就会动摇乐梅?又是谁说时间将会改变一切,治愈乐梅?如果你记得自己说过些话,现在就不会说不知道怎幺收拾!”万里一把揪住起轩,声色俱厉的说:“你把‘鬼丈夫’三个字给落实了你知不知道?好哇,你无意间找到一个好方法,可以躲在面具和老柯的背后解放你的感qíng,所以你就yù罢不能了是不是?几个月这幺熬过去了,时间根本没能治愈乐梅一丝一毫,反而一个老柯就搅得她更无可救药!你在gān什幺?真要以鬼丈夫绊住她一辈子吗?原来的无私,莫非只是你自私的一种手段?”
这番话更是当头敲得起轩昏乱翻腾,在重挫之下,他死命将万里一把推开。
“住口!你凭什幺批判我?我是人哪,是人就免不了自私!可是我自私得很痛苦,你是我的好兄弟,为什幺看不见我的痛苦,只看见我的自私?”狂怒令他口不择言。“因为你也是自私的!因为你生怕乐梅真给我绊住了!因为如果没有老柯,你就可以用你的热qíng,浇灭她对我的热qíng!”
起轩举起拐杖一挥,把一桌的杯盘扫到地下。在一片狂风bào雨的碎裂声中,万里动也不动,只是直直的瞪着前方,他的脸是青的,眼是冷的,心则是灰的!好半晌,他起身踢翻椅子,走了。
这头,起轩把屋中能捣毁的都捣毁之后,颓然的环顾四周,忽然空dòng的笑了起来。呵呵,他心里的碎片和眼前的碎片统统打成一片了!只可惜他不能把自己也砸成碎片!
他茫然的走出落月轩,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知道再也不能待在那里。是的,老柯的身分该结束了,而现在的他,当不了老柯,回不了起轩,只是寒松园中一个无名无姓、无依无靠的游魂!
然后,他看见乐梅由那头飞奔而来,手上扬着一张纸笺。
“老柯……老柯你等等我!”她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他身边,一面喘着,一面递出纸笺。“我和起轩沟通了!你看,我和起轩终于能沟通了!”
他双目bào睁,劈手夺过纸笺,只看了一眼,呼吸就渐渐急促起来。
她斜身倚在一旁,指着纸笺上的两阕词,热切的解说:“前面这阕词是我题的,就在昨天夜里,我伏在桌上睡着了,而他来替我关了窗,披了衣,当我惊醒过来,他就消失了,纸笺也消失了。我知道,他一定会再来的,因此撑着不敢睡,可是……可是他没有再来,一整夜都没有来。我想,他或许有他的苦衷,暂时还不能在我的面前现身吧!所以,我今天都不敢待在屋里,以免防碍了他。结果你知道发生了什幺事吗?他果然趁我不在的时候,把这纸笺送回来了,而且还在后面题了另一阕词!你看,就是这一阕,你看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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