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_琼瑶【完结】(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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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瞅着他。

    “到底我有什幺地方,值得你这样爱我?”她问。

    “你吗?”他也瞅着她。“我以前,只是爱你的活泼、率直、调皮、任xing,和你的美丽。今晚,我却更增加了些东西,我爱你的思想,你的坦白,你的──坏。”

    “坏?”

    “是的,我既然爱了你,必须包括你的坏在内。你坚持你是坏女孩,我就爱你这个坏女孩!我要定了你!”

    她摇头。

    “我并没有答应跟你,我还是要离开你。”

    “还是吗?”他吻她。

    “还是。”她低叹了一声。

    他凝视她。

    “晓妍,”他沉下脸来。“你bī得我只能向你招供一件事,一件没有人知道的秘密。”

    “什幺事?”

    “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样纯洁,十八岁那年,我太好奇,于是,我跟同学去了一个地方。”他盯着她,低声的。

    “你知道那种地方,是吗?”他顿了顿,又说:“现在,我们是不是扯平了?”

    她瞪大眼睛,望了他好久好久。然后,她忽然大笑了起来,一面笑,她一面把他揽进了怀里,她吻他,又吻他,笑了又笑,说:“哦!子健!我真的无法不爱你!我投降了。子健,你这样爱我这个坏女孩,你就爱吧!从此,你上天,我也上天,你下地,我也下地。跳沟也罢,跳海也罢,跳河也罢,一起跳!我再也不挣扎了!我再也不逃避了!就是你母亲指着我鼻子骂我是jì女,我也不介意了,我爱你爱你爱你爱你,子健,我跟定了你了。”

    “哦!”子健吐出一口长气来,他发疯般的吻她,吻她的唇,她翘翘的小鼻子,她的面颊,她的额,她的眼睛,然后他发现她满脸的泪。“别哭,晓妍,”他说:“以后你要笑,不要再流泪。晓妍!晓妍?”她哭得更厉害。“你又怎幺了?”他问。

    “我爱你!”她喊:“我哭,因为我现在才知道你有多爱我!哦,子健,”她抱着他的头,又笑了起来,她就这样又哭又笑的说:“你实在并不擅长于撒谎,你知道吗?”

    他瞪着她。

    “你撒了一个很荒谬的谎,你以为我会相信?”她带泪又带笑的凝视着他。“你是那种男孩,你一辈子也不会去什幺坏地方。但是,子健,你撒了一个好可爱的谎!”她深深的注视他,不再哭了。她的脸逐渐变得好严肃好郑重好深沉,她的眼睛里闪烁着热烈的、梦似的光彩。她的声音轻柔而优美。

    “我们要共同度过一段很长很长的人生,不是吗?”

    他不语,只是紧紧的揽住了她。

    俊之回到了家里。

    客厅里静悄悄的,俊之以为客厅里没有人,再一看,才发现婉琳缩在长沙发的角落里,正在不停的抹眼泪。雨柔呆呆的坐在婉琳身边,只是瞪着眼睛发愣。客厅里有种特殊的气氛,是bào风雨之后的宁静,俊之几乎还可以嗅出bào风的气息。他进门的声音惊动了那母女两个,雨柔跳起身来,有了份紧张后的松弛。

    “好了,爸,”她吁出一口长气:“你总算回来了!妈妈心qíng不好,爸,”她对父亲暗中眨了一下眼。“你最好安慰安慰妈妈。”

    安慰?俊之心中涌上一阵苦涩而嘲弄的qíng绪,真正需要安慰的是谁?婉琳?雨秋?晓妍?子健?还是他自己?他在婉琳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掏出香烟,找不着火柴,雨柔拿起桌上客人用的打火机,打着了火,她递到父亲面前,低声的说:“爸爸,你别染上烟瘾吧,你最近抽烟很凶呵!以前,你一向不抽烟的。”

    “以前一向不做的事,现在做的可多了,何止抽里一件?”

    俊之冷冷的说,望着婉琳。“婉琳,你有什幺话想说吗?”

    婉琳抬起眼睛来,很快的望望俊之。俊之的眼光深邃而凌厉,她忽然害怕起来,惊悸起来,畏缩起来。这眼光如此陌生,这男人也如此陌生,她把身子往沙发后面蜷了蜷,像个被碰触了的蜗牛,急于想躲进自己那脆弱的壳里去。张开嘴,她嗫嗫嚅嚅的说:“没……没……没什幺,是……是……是子健……”

    “子健!”俊之喷出一口浓浓的烟雾。“很好,我们就从子健谈起!”

    他的声音里有种无形的力量,有种让人紧张的东西,有种足以令人惊吓、恐惧的味道。那正准备悄然退开的雨柔站住了,然后,她在屋角一个矮凳上静静的坐了下来。

    “很好,”俊之再喷出一口烟雾。“子健jiāo了一个女朋友,不是,是热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戴晓妍。听说,今晚你对晓妍有很jīng彩的一幕演出……”

    “俊之,”婉琳惊愕的喊:“那女孩……”

    “我知道,”俊之打断她。“晓妍的过去,不无瑕疵,她曾经有过一段相当惊人的历史。但是,那已经过去了,她犯过错,她用了四年的时间来挣扎向上,来改过迁善。你在几分钟之内,就把她努力了四年的成绩,完全砸成粉碎。婉琳,我佩服你!”

    婉琳张大眼睛,她更瑟缩了,俊之的声音,那样冷冰冰,却那样咄咄bī人。她瞪着俊之,心里迷迷糊糊的,只隐隐约约的感到,自己那场小风bào,可能要引起一场大风bào!她咬住牙,本来吗?她早就告诉自己,儿女的事qíng她根本没权利管,她却要管!现在,会管出什幺结果来呢?

    “你曾经gān涉雨柔的恋爱,因为江苇出身贫贱,现在,你gān涉子健的恋爱,因为晓妍曾经堕落过。你甚至不去深入的研究研究江苇和晓妍两个人,在基本上,在做人上,在思想上,在心灵上,在各方面的qíng形,你立刻先天xing的就反对,而且采取最激烈的方式。似乎全世界都是坏人,只有你和你的儿女是好人!全世界的人都来欺侮你,来占你的便宜,你有没有想过别人是有感qíng有自尊的人,包括你的儿女在内!婉琳!我和你结婚这幺多年,我现在才知道,你多虚荣,你多无知,你多幼稚,你多自私!”

    婉琳跳了起来,她被触怒了,她被伤害了,瑟缩和恐惧远远的离开了她,她瞪大眼睛,大声的吼叫了起来:“你不要这样给我乱加罪名,你看我不顺眼,你就实说吧!自己做了亏心事,你回来先下手为qiáng!我没说话,你倒先来了一大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现在姘上了一个年轻的野女人,你看我这个老太婆……”

    “住口!”俊之大声叫,脸色铁青。“你对每个人的侮rǔ都已经太多太多,别再伤害雨秋!你如果再说‘野女人’三个字,我会对你忍无可忍。无论如何,我们今天还都是文明人,我们最好用最文明的方法,来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他深抽了一口烟,压低了声音。“婉琳,二十几年的夫妻,我不预备亏待你,我会给你一笔钱,你一辈子都用不完的钱,这房子,你要,也可以拿去,我只要云涛就够了。好在,我们的孩子都大了,都有他们自己的世界,早晚都要各奔前程……”

    婉琳的眼睛张得好大好大,里面逐渐涌起一阵恐惧及惊慌的神色,她愕然的、喃喃的说:“你……你要gān嘛?好好的,我……我……我又不要和你分家。”

    “不是分家,”俊之清清楚楚的说:“是离婚!”

    这像一个炸弹,突然从天而降,掉在婉琳的面前,把她的世界、宇宙、天地,一下子都炸得粉碎。她呆了,昏了,脑子麻木了,张大眼睛和嘴,她像个石塑的雕像,既木讷,又呆板。

    “爸爸!”雨柔从她的角落里跳了起来,旋风般卷到父亲的面前。“爸爸,你不能……”

    “雨柔,”俊之望着女儿。“你能不能不管父母的事,只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我不能。”雨柔的眼里涌满了泪水。“因为我不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我是你和妈妈的女儿,我是这个家庭里的一份子。”

    “那幺,”俊之bī视着她:“你为什幺曾经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是谁把你找回来的?又是谁bī你出走的?雨柔,你能从这个家庭里出走,我也可以从这家庭里出走!你是个懂事、明理,懂感qíng的孩子,用用你的思想!雨柔,感qíng生话并不是只有你们年轻人才有!你懂吗?你想想看吧!现在,雨柔,不要多嘴,如果你不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你就退出这房间,让我和你母亲单独谈谈!”

    雨柔被击倒了,俊之的言论,带着那幺一股qiáng烈的、压迫的力量,对她辗过来,她无力承担。退了开去,她缩回到自己的小角落里,坐下来,她开始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手指甲。心里像翻江倒海般转着许多念头,父母的离婚,代表的是家庭的破碎。是的,她和子健都大了,有一天,她会嫁为江家妇,再也管不了父母的事。子健会娶晓妍,独立去创他们的天下。父亲呢?当然和雨秋在一起,结婚也好,同居也好,他们会过得很甜蜜。剩下的是什幺?母亲!只有母亲,一个年华已去,青chūn早逝,懵懂,糊涂,而孤独的女人!她,将靠什幺活下去?雨柔咬紧指甲,指甲裂开了,好痛。她甩甩手,注视着母亲。

    婉琳的神志已经回来了,她终于弄清楚了俊之的企图。离婚!她并没有听错那两个字。结婚二十几年,她跟他苦过,奋斗过,生儿育女,努力持家。然后,他成功了,有钱了,有地位了。包围在他身边的,是一群知名之士,画家,作家,音乐家。他们谈她听不懂的话,研究她无法了解的问题,艺-,文学!她早就被他排挤在他的生活之外。现在,有个年轻的、漂亮的、会打扮的、风流的“女画家”出现了。他就再也不要她了!抹煞掉二十几年的恩qíng,抹煞掉无数同甘共苦的日子。她就成了虚荣、无知、幼稚、自私的女人!她一仰头,-起眼睛,她开始尖叫:“贺俊之!你这个卑鄙下流的无赖汉!记得你追求我的时候吗?记得你对我发誓,说没有我你就活不下去的时候吗?现在,你成功了,有钱了!有人巴结你了,有女画家对你投怀送抱了!离婚!你就要和我离婚了!你的良心被狗吃掉了!你卑鄙!你下流!你混蛋!”她提高嗓音,尖声怪叫:“离婚!你休想!你做梦!秦雨秋那个yín妇,dàng妇,婊子,娼j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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