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花_琼瑶【完结】(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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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但厉害,而且聪明。”他说。

    她翻转身子,用手揽住了他的颈项,她开始温柔的、甜蜜的、细腻的吻他。一吻之后,她轻轻的扬起睫毛,那两颗乌黑的眼珠,盈盈然,镑镑然的直she着他,她好温柔好温柔的低问:“现在,你要陪我去吗?”

    他叹息,再吻她,一面伸手去拿椅背上的夹克。

    “你不止聪明,而且灵巧,不止灵巧,而且──让人无法抗拒。是的,我陪你去!”

    走出了江苇的小屋,外面是冬夜的冷雨。这是个细雨镑镑的天气。夜,yīn冷而cháo湿,雨丝像细粉般洒了下来,飘坠在他们的头发上、面颊上、和衣襟上。江苇揽紧了她,走出小巷,他问:“你怎幺知道今晚秦雨秋在家?又怎幺知道你爸爸不会在她那儿?”

    “今晚是杜伯伯过生日,爸爸妈妈都去了,根据每年的经验,不到深夜不会散会,何况,我已经告诉妈妈,要她绊住爸爸。至于秦雨秋,”她仰头看看那黑沉沉的天空,和无边的细雨。“只有傻瓜才会一个人冒着风雨,在这幺冷的天气往外跑。”

    “晓妍呢?”他问:“你总不能当着晓妍谈。”

    “晓妍现在在我家。”雨柔笑容可掬。“和哥哥在一起,我想──不到十二点,她不会回去的!”

    “哦!”江苇盯着她:“你──不止让人无法抗拒,而且让人不可捉摸。你──早已计划好了。”

    “是的。”

    “我想──”他闷闷的说:“我未来的生活可以预卜了,我将娶一个世界上最难缠的妻子。”

    “你怕我吗?”

    “怕?”他握住她凉凉的小手,她手心中有一条疤痕,他抚摸那疤痕。“不是怕,而是爱。”

    他们来到了雨秋的家,果然,来开门的是雨秋本人。一屋子的寂静,一屋子冬天的气息,有木炭的香味,雨秋在客厅中生了一盆炉火。看到雨柔和江苇,她显得好意外,接着,她就露出了一脸由衷的喜悦及欢迎。

    “你们知道,人生的至乐是什幺?”她笑着说:“在冬天的晚上,冷雨敲窗之际,你品茗着自己的寂寞,这时,忽然来两个不速之客,和你共享一份围炉的qíng趣。”

    她那份喜悦,她那份坦白,以及她那份毫不掩饰的快乐,使江苇立刻有了种犯罪的感觉,他悄悄的看了一眼雨柔,雨柔似乎也有点微微的不安。但是,雨秋已热烈的把他们迎了进去。她拖了几张矮凳,放在火炉的前面,笑着说:“把你们的湿外套脱掉,在炉子前面坐着,我去给你们倒两杯热茶。”

    “秦阿姨,”雨柔慌忙说:“我自己来,你别把我当客人!”

    她跟着雨秋跑到厨房去。

    雨秋摸摸她的手,笑着:“瞧,手冻得冰冰冷!”她扬声喊:“江苇,你不大会照顾雨柔呵!你怎幺允许她的手这样冷!”

    江苇站在客厅里,尴尬的傻笑着,他注意到客厅中有一架崭新的电子琴。

    “秦阿姨,你弹琴吗?”他问。

    “那架电子琴吗?”雨秋端着茶走了过来,把茶放在小几上,她又去端了一盘瓜子和巧克力糖来。“那是为晓妍买的,我自己呀,钢琴还会一点,电子琴可毫无办法。最近,晓妍和她父母有讲和的趋势,这电子琴也就可以搬到她家去了。”

    她在炉边一坐,望着他们:“为什幺不坐?”

    江苇和雨柔脱掉外套,在炉边坐下。雨柔下意识的伸手烤烤火,又抬头看看墙上的画──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huáng花瘦,她看呆了。江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默默的出起神来。

    雨秋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了。她看看江苇,又看看雨柔,耸了耸肩说:“你们两个没吵架吧?”

    “吵架?”雨柔一惊,掉转头来。“没有呀。”

    “不能完全说没有,”江苇说,燃起了一支烟。“我们刚刚还在辩论‘理之所必无,qíng之所必有’两句话呢!”

    “是吗?”雨秋问:“我没听过这两句话。”

    “出自《牡丹亭》的题词里,”江苇望着雨秋。“已经有三百年的历史了。我们在讨论,人类的感qíng,通常都是理之所必无,qíng之所必有的。三百年前的人知道这个道理,今天的人,却未见得知道这个道理!”

    “江苇!”雨柔轻轻的叫,带着抗议的味道。

    雨秋深深的看了他们一会儿,这次,她确定他们是有所为而来了。她啜了一口茶,拿起火钳来,把炉火拨大了,她沉思的看着那往上升的火苗,淡淡的问:“你们有什幺话要对我说吗?”

    “我没有。”江苇很快的说,身子往后靠,他开始一个劲儿的猛抽着香烟。

    “那幺,是雨柔有话要对我说了?”雨秋问,扫了雨柔一眼。

    雨柔微微一震,端着茶杯的手颤动了一下。在雨秋那对澄澈而深刻的眼光下,她觉得自己是无所遁形的。忽然间,她变得怯场了,来时的勇气,已在这炉火,这冬夜的气氛,这房间的温暖中融解了。她注视着手中的茶杯,那茶正冒着氤氲的热气,她轻咳了一声,嗫嚅的说:“我……也没什幺,只是……想见见您。”

    “哦!”雨秋沉吟的,她抬起眼睛来,直视着雨柔,她的脸色温和而亲切。“雨柔,你任何话都可以对我讲,”她坦率的。“关于什幺?你爸爸?”

    雨柔又一震,她抬起睫毛来了。

    “没有秘密可以瞒过你,是不是?秦阿姨?”她问。

    雨秋勉qiáng的微笑了一下。

    “你脸上根本没有秘密,”她说:“你是带着满怀心事而来的。是什幺?雨柔?”

    雨柔迎着她的目光,她们彼此深深注视着。

    “秦阿姨,我觉得你是一个好奇怪的女人,你洒脱,你自信,你独立,你勇敢,你敢爱敢恨,敢做敢当,你什幺都不怕,什幺都不在乎,像一只好大的鸟,海阔天空,任你遨游。你的世界,像是大得无边无际的。”

    雨秋倾听着,她微笑了。

    “是吗?”她问:“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呢!当你们来以前,我正在想,我的世界似乎只有一盆炉火。”

    雨柔摇摇头。

    “你的炉火里一定也有另一番境界。”

    雨秋深思的望着她。

    “很好,雨柔,你比我想象中更会说话。最起码,你这篇开场白,很让我动心,下面呢?你的主题是什幺?”

    “秦阿姨,我好羡慕你有这幺大的世界,这幺大的胸襟。但是,有的女人,一生就局促在柴米油盐里,整个世界脱离不开丈夫和儿女,她单纯得近乎幼稚,却像个爬藤植物般环绕着丈夫生存。秦阿姨,你看过这种女人吗?”

    雨秋垂下了眼睛,她注视着炉火,用火钳拨弄着那些燃烧的炭,她弄得炉火爆出一串火花。她静静的说:“为什幺找我谈?雨柔?为什幺不直接找你父亲?你要知道,在感qíng生活里,女人往往是处于被动,假若你不希望我和你父亲来往,你应该说服你父亲,让他远远的离开我。”

    雨柔默然片刻。

    “如果我能说动爸爸,我就不会来找你,是吗?”

    雨秋抬起眼睛,她的眼光变得十分锐利,她紧紧的盯着雨柔,笑容与温柔都从她的唇边隐没了。

    “雨柔,你知道你对我提出的是一个很荒谬的要求吗?你知道你在qiáng人所难吗?”

    “我知道。”雨柔很快的说:“不但荒谬,而且大胆,不但大胆,而且不合qíng理。我──”她低声说:“不勉qiáng你,不要求你,只告诉你一个事实,妈妈如果失去了爸爸,她会死掉,她会自杀,因为她是一棵寄生糙。而你,秦阿姨,你有那幺广阔的天地,你不会那样在乎爸爸的,是不是?”

    雨秋瞪着雨柔。

    “或者,”她轻声的说:“你把你爸爸的力量估计得太渺小了。”

    雨柔惊跳了一下。

    “是吗?秦阿姨?”她问。

    “不过,你放心,”雨秋很快的甩了一下头。“我既不会死掉,也不会自杀,我是一个生命力很qiáng的女人!一个像我这样在风làng中打过滚的女人,要死掉可不容易!”她把火钳重重的cha入炭灰里。“但是,雨柔,当我从这个战场里撤退的时候,你的父亲会怎样?”

    “爸爸吗?”雨柔咬咬嘴唇:“我想,他是个大男人,应该也不会死掉,也不会自杀吧!”

    “很好,很好。”雨秋站起身来,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又绕着屋子再走了一圈。“你已经都想得很周到了,难为你这幺小小年纪,能有这样周密的思想,你父亲应该以你为荣。”她停在江苇面前。“江苇,你也该觉得骄傲,你的未婚妻是个天才!”

    江苇注视着雨秋,他的眼光是深刻的,半晌,他骤然激动的开了口:“秦阿姨,”他说:“你不要听雨柔的,没有人能勉qiáng你做任何事,如果贺伯母因为贺伯伯变心而自杀,那也不是你的过失,你并没有要贺伯母自杀!花朵之吸引蝴蝶,是蝴蝶要飞过去,又不是花要蝴蝶过去的!这件事里面,你根本负不起一点责任……”“江苇!”雨柔喊,脸色变白了。“你是什幺意思?你安心要让我下不了台?”

    “你本不该叫我来的!”江苇恼怒的说:“我早说过,我无法帮你说话!因为我们在基本上的看法就不同!”

    “江苇,”雨柔瞪大眼睛。“你能不能不说话?”

    “对不起,”江苇也瞪大眼睛。“我不是哑巴!”

    雨秋把长发往脑后一掠,仰了仰头,她拦在雨柔和江苇的中间。她的眼光深邃而怪异,唇边浮起了一个莫测高深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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