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汽车喇叭声惊动了她,她回过头去,那辆熟悉的“野马”正停在她身边。高皓天的头从车窗里伸了出来,笑嘻嘻的说:“小姐,要不要出租车?不管你到什幺地方,都打八折!”
她笑了,钻进高皓天的车子。
“好哦,”她说:“你又早退了!”
“并没有早退,”他笑着说:“已经是中午了,人总要吃中饭的。怎样?我们到什幺地方去吃中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为什幺是脱离苦海?”
“从此,不必再为学生烦心了,从此,不必去担心什幺后母nüè待前妻的孩子了,从此,不用记挂什幺俞碧菡了……这还不是脱离苦海吗?”他盯着她胸前。“你脖子上戴的是什幺东西?”
“从苦海里飘来的花朵。”她甜蜜的笑着。“一朵勿忘我,学生们送的!”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你实在没有一点点老师样子,真不知道你怎幺样子教人,你根本就像个小孩子!”
“不要一天到晚在我面前倚老卖老,”她说:“我早已不是当日那个huáng毛丫头了!”
“假若在七年以前,”他一面驾驶着车子,一面微笑的说:“有人告诉我,你这个huáng毛丫头有一天会主宰了我的生命,我是决不会相信的!”
她斜睨了他一眼。
“主宰你的生命吗?”她挑了挑眉毛。“像这种过分的话,我到现在也不会相信的。”
他猛的煞住了车子。
“你最好相信!”他说。
“你要gān嘛?”她问:“怎幺在快车道上停车?”
“我要吻你!”他说,俯过身子来。
“你发疯了!”她叫:“还不开车?警察来了!”
“那幺,你信我吗?”他笑嘻嘻的问。
“哎!”她叫:“我信,我信,我信!你要把jiāo通都阻塞了,你这个人,我拿你真没办法!”
他重新发动了车子,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必须相信我的每一句话!”他说:“彼此信任是夫妻间最重要的事!”
“夫妻?”她惊愕的瞪大眼睛。“谁和你是夫妻了?我可从没有答应过嫁给你呵!”
他又是一个急煞车。他的眼睛紧盯着她。
“你嫁我吗?”他问。
“喂,你不能用这种方式,”她猛烈的摇着头。“你这算是什幺?求婚吗?”“是的,”他一脸的正经:“你嫁我吗?”
“你好好的开车!”她叫:“从没有听说有人用这种方式求婚的!你这人对一切事qíng都太儿戏,我甚至不知道你是真的还是假的!”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他又俯过身子来,眼睛紧紧的盯着她。
“如果你再不好好的开车,我就要真的生气了!”她把腰挺得直直的,脸上布满了不豫之色。“我不喜欢你这种态度,人生,有许多事,你不能用开玩笑的方式来处理,该严肃的问题就不是玩笑。”
他吸了口气,又发动了车子。一直开着车,他不再开口说话。萧依云半天听不到他的声音,忍不住就悄悄的看着他。
他板着脸,眼光直望着前方,身子挺直,脸上一点表qíng都没有。她有些担心,有些懊悔,有些烦恼,轻轻的,她伸手摸摸他的手背,低语着问:“怎幺?生气了?”
他仍然直视着前方,仍然不语。半晌,他把车子停在中山北路一家西餐厅的前面。熄了火,他说:“我们下车吧!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但是,这儿的qíng调很适合谈话。”
她下了车,望着他。他依然板着脸,一丝一毫的笑容都没有。这和他平日的谈笑风生那幺迥然不同,竟使她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她更加懊恼了。她想,她已经把一切都弄砸了!
他生来就是那种玩世不恭的人,她却偏偏要他“严肃”!她是没有权利来改变别人的个xing的,如果她爱他,她就应该迁就他!可是,难道他就不该迁就她吗?难道这样一句话就足以让他板脸了吗?难道她应该看他的脸色而“随机应变”吗?一层qiáng烈的不满从她心中升起,她觉得委屈,觉得伤心,觉得沮丧……因此,当她在那幽暗的卡座上坐下来时,她已经泪光泫然了。
“吃什幺?”他问。
“随便。”她简短的回答,微微带着点哽塞。
他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然后,他代她点了沙拉和海鲜,他自己点了客通心粉,临时,他又吩咐侍者,先送来两杯酒。
酒来了,他注视着她。
“喝酒吗?”他问。
她端起酒杯来,赌气的把一杯酒一仰而尽,他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了她的手,她发现他的手指冰冷。
“你在gān吗?”他问,紧盯着她。
“我不要看你的脸色!”她说,任xing的抓起自己的皮包。
“我不吃了,我要回家去了。”
他紧抓住她的手。
“坐好!”他说,沉重的呼吸着,他的眼光怪异,一瞬也不瞬的直视着她。“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什幺?”她不解的,有点儿糊涂。
“你愿意嫁我吗?”他屏着气问。
她愕然的凝视他,还有一张脸比这张脸更“严肃”的吗?
还有一种神qíng比这种神qíng更“郑重”的吗?一时间,她觉得哭笑不得,然后,她又觉得又想哭又想笑。眼泪直在她眼眶里打转,她闪着眼睫毛,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
他的手指更紧了。他的神qíng紧张。
“你愿意嫁我吗?”他再一次问,声音低沉而有力。“回答我!”
她含泪看他,仍然答不出话来。
“回答我!”他迫切的说,声音里已夹带着一丝祈求的意味。“我告诉你,依云,我一生没有认真过。你说得对,我爱开玩笑,我对什幺事都开玩笑,但是,刚刚在街上,我却并没有开玩笑,如果你觉得我在开玩笑,那是因为我太紧张。第一次,我面临我生命里最严重的一个问题,我不知道选择什幺时机来问才是最妥当的。让我坦白的告诉你,我从来没有害怕过,从来没有胆怯过,可是,在你面前,在问这个问题的时候,我却又害怕,又胆怯!所以,依云,如果你是好人,如果你可怜我,请你答复我:你愿意嫁我吗?”
依云注视着他,他的声音那样恳切,他的面容那样庄重,他的脸色那样苍白,他的语气那样可怜……她用手帕悄悄挥去睫毛上的泪珠。
“你……你不觉得,你问这个问题问得太早了吗?”她轻声说:“你看,我们才认识一个月!”
“你错了,依云,你的算-太坏。”他说:“我第一次到你家,是我读大学一年级那一年,那是十二年前,如果认识十二年才求婚还算认识太短的话,要认识多久才算长呢?”
十二年前!居然那幺久了?那时她才只有十岁呢!依稀彷佛,还记得那个大男孩子,骑着提高了座垫的脚踏车,呼啸而来,呼啸而去。谁知道,十二年后,他会坐在这儿向她求婚?
“依云!”他叫。“回答我吧!”
她再凝视他。
“为什幺选择我?”她问:“是因为你喜欢过依霞吗?可是,我和依霞是完全不同的!”
“天!”他直翻白眼:“我告诉你,依云,不是我傲,不是我狂,如果当初我爱过依霞,她就根本不可能嫁给任仲禹,你信吗?”
她打量他,一直望进他的眼睛深处,于是,她明白了,他说的是实话。如果他真爱过依霞,任仲禹决非他的对手!她吸了口气。
“那幺,为什幺选我?”
“我想,这是命中注定的,”他说:“命中注定我一直找不到对象,结不成婚,因为……你还没有长大。”他紧握她的手,握得她发痛。“你一定要拖延时间吗?你一定要折磨我吗?这是个很难回答的问题吗?你到底愿不愿意嫁给我?”
“我……”她垂下了睫毛,终于低语了一句:“我不愿意。”
他惊跳。
“再说一遍!”他命令的。
“我不愿意!”
他的脸孔雪白,眼睛黝黑。
“你说真的?”他憋着气问。
“当然是假的!”她大声说,笑了,泪珠却滑落了下来。
“你怎能不答应一个男人的求婚?这个男人是你十五岁那年就爱上了的!”
“依云!”他大声叫,握紧了她。他喊得那样大声,使那端汤过来的侍者吓了好大的一跳,差点连汤带碗都摔到地上去了。
婚礼是在五月间举行的。
对萧家来说、这个婚事是太仓促了一些,仓促得使他们全家连心理上的准备都不够,萧太太不住的搂住依云,反反复复的说:“刚刚才大学毕业,我还想多留你两年呢!”
依云自己也不希望这幺快结婚,她认为从“恋爱”到“结婚”这一段路未免太短,她自称是“闪电式”。她说她还不想做个“妻子”,最好,是先订婚,过两年再结婚,但是,高皓天却叫着说:“我不能够再等,我一天,一小时,一分钟都不愿意再等!我已经等了十二年把你等大,实在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十二年!”依云嗤之以鼻。“别胡扯了!你这十二年里大概从没有想到过我,现在居然好意思chuī牛等了我十二年?你何不gān脆说你等了我三十年,打你一出娘胎就开始等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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