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夏天将过完的时候,依云发现了一件大事,这使她和高皓天都为之兴奋不已。原来萧振风自从依云婚后,就变得神神秘秘、奇奇怪怪起来,他常常失踪到深夜才回家,又常常自言自语,在室内踱来踱去。使萧太太大为紧张,她对依云说:“准是你们一个个的结婚,四大金刚只剩了他一个光杆,把他刺激得生起病来了!我看,他最近jīng神有点问题,昨夜,他对着墙壁讲了一夜的话!”
这谜底终于揭晓了。一天,依云和高太太去百货公司买衣料,走得太热了,去冷饮部喝杯橘子水,却迎头碰到了萧振风,他胳膊里挽着一个女孩子,竟是那个差点嫁给高皓天的张小琪!他们是在依云的婚礼上认识的。竟人不知鬼不觉的恋起爱来了!那天晚上,高皓天和依云都回到萧家,把萧振风大大的围剿起来。萧振风平日天不怕地不怕的,那晚却面红耳赤,张口结舌,不住的抓耳朵,抓鼻子,似乎手脚都没地方放,被“审”急了,他就猛的跳起来,大吼了一句:“大丈夫说恋爱就恋爱!你们一个个结婚,我连恋爱都不敢承认吗?本人是恋爱了,怎幺样?”
看他那股chuī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大家都哄然的笑开了。于是,萧太太明白了,这最后的一个未婚的孩子,也将要脱离他那个孩子气的世界,投身到婚姻的“蜜网”里去了。
这晚,依云躺在高皓天的臂弯里,她不住的问:“为什幺你当初没有爱上张小琪呢?她不是很美丽,也很可爱吗?”
“还是我的母猴子比较可爱!”高皓天说。
她在他胸口重重的捶了一拳。
“到底为什幺?为什幺?”她固执的问。
“为什幺吗?就为了把她留给你哥哥呀!否则,你哥哥又要说我眼睛里没有他了!”
“不成理由!”她说:“完全不成理由!”
于是,他一把把她抱进了怀里。
“为什幺吗?只因为在我眼睛里,天下最美的、最好的、最可爱的女人,舍你其谁?”他说,把嘴唇凑向她耳边。“只是,我的母猴儿,你是不是该给我生一个小猴儿了呢?”
依云羞涩的滚进了chuáng里。可是,第二天,高太太也开始试探了。
“依云,你们现在年轻一代的孩子,都流行避孕,是不是呀?”
依云的脸红了。
“我并没有避,妈。”她轻声说。
高太太笑了。
“这样才好呢!依云,”她亲昵的望着儿媳妇。“我告诉你,不要怕生孩子,嗯?生了,我会带,不会让你cao心的!我家人丁单薄,孩子嘛,是……多多益善的!”
多多益善?她一愣。她可并不想生一窝孩子,像母jī孵小jī似的。但是,想起高皓天在枕边的细语:“我的母猴儿,你是不是该给我生个小猴儿了呢?”
她就觉得心头一阵热烘烘的,是的,她愿意生个孩子,她和高皓天的孩子!不久前,她还对生命有过怀疑,现在,她却深知,如果她有了孩子,这孩子绝对是在一片欢迎和期待中降生的。第四章
暑假开始没有多久,俞碧菡就知道,她真正的噩运开始了。
首先,是那张成绩单,她已经预料到,这学期的成绩不会好,因为,她旷了太多课,再加上迟到早退的记录太多。而高二这年的功课又实在太难了,化学方程式总是背不熟,解析几何难如天书,外国史地复杂繁乱,物理艰深难解……但是,假若自己每晚能多一点时间念书,假若白天上课时不那幺疲倦,假若自己那该死的胃不这幺疼痛,假若不是常常头晕眼花……她或者也不会考得那幺糟!居然有一科不及格,居然要补考!没考好,不及格,要补考都还没关系,最重要的,是奖学金取消了。换言之,这张成绩单宣布了她求学的死刑,没有奖学金,她是再也不可能念下去了!只差一年就可以高中毕业,仅仅差一年!握着那张成绩单,她就觉得头晕目眩而心如刀绞。再加上母亲那尖锐的嗓子,嚷得整条巷子都听得见:“哎唷,我当作我们家大小姐,是怎幺样的女状元呢?结果考试都考不及格!念书!念书!她以为她真的是念书的材料呢!哈!俞家修了多少代的德,会捡来这样一个女状元呀!”
听到这样的话,不止是刺耳,简直是刺心,她含着泪,五脏六腑都绞扭成了一团,绞得她浑身抽搐而疼痛,绞得她满头的冷汗。但是,她不敢说什幺,她只能恨她自己,恨她自己考不好,恨她自己太不争气!恨极了,她就用牙齿猛咬自己的嘴唇,咬得嘴唇流血。可是,流血也无补于事,反正,她再也无缘读书了。
暑假里的第二件霉运,是母亲又怀孕了。母亲一发现怀孕之后,就开始骂天骂地骂祖宗骂神灵,骂丈夫骂命运骂未出世的“讨债鬼”,不管她怎幺骂,碧菡应该是负不了责任的。
但,她却严重的受到了池鱼之灾,母亲除了骂人之外,对所有的家务,开始全面xing的罢工,于是,从买菜、烧饭、洗衣、打扫,以至于抱孩子、换尿布、给弟妹们洗澡,全成了碧菡一个人的工作。这年的夏天特别热,动一动就满身大汗,每日工作下来,碧菡就觉得全身的筋骨都像折断了般的疼痛,躺在chuáng上,她每晚都像死去般的脱力。可是,第二天一清早,她又必须振作起来,开始一天新的工作。
这年夏天的第三件噩运,是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一日不如一日,她不敢说,不敢告诉任何人。但,夜里,她常被腹内绞扭撕扯般的疼痛所痛醒,咬着牙,她qiáng忍着那分痛楚,一直忍到冷汗湿透了枕头。有几次,她痛得浑身抖颤,而把碧荷惊醒。碧荷用手抚摸着她,摸到她那被冷汗所濡湿的头发和抽搐成一团的身子时,那孩子就吓得发抖了。她颤巍巍的问:“姐姐,你怎幺了?”
碧菡会qiáng抑着疼痛,故作轻松的说:“哦,没什幺,我刚刚做了一个噩梦。”碧荷毕竟只是个孩子,她用手安慰的拍了拍姐姐,就翻个身子,又朦朦胧胧的睡去了。碧菡继续和她的疼痛挣扎,往往一直挣扎到天亮。
日子不管怎幺苦,怎幺难挨,怎幺充满了汗水与煎熬,总是一天天的滑过去了。
新的一学期开始了,俞碧菡没有再去上课。开学那天,她若无其事的买菜烧饭,洗衣,做家务,但是,她的心在滴着血,她的眼泪一直往肚子里流。下课以后,何心茹来找她,劈头一句话就是:“俞碧菡,你为什幺不去上课?”
她一面洗着菜,一面毫不在意似的说:“不想念书了!”
“不想念书?”何心茹瞪大眼睛嚷:“你疯了!只差一年就毕业了,你好歹也该把这一年凑合过去,如果你缺学费,我们可以全班募捐,捐款给你读!你别傻,别受你后母那一套,她安心要你在家里帮她当下女!你聪明一点,就别这样认命……”
俞碧菡张大了眼睛,压低声音说:“何心茹,你帮帮忙好吗?别这样大声嚷行不行?”
“怎幺?”何心茹的火气更大了:“你怕她,我可不怕她!她又不是我后妈,我怕她gān什幺?俞碧菡,我跟你说,你不要这样懦弱,你跟她拚呀,跟她吵呀,跟她打架呀……”
“何心茹!”俞碧菡喊,脸色发白了。“请你别嚷,求你别嚷,不是我妈不让我读,是我自己不愿意读了!”
“你骗鬼呢!”何心茹任xing的叫。“你瞧瞧你自己,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苍白得像个死人!你太懦弱了,俞碧菡,你太没有骨气了!我是你的话呀,我早就把那个母夜叉……”
她的话还没说完,那个母亲已经出现了。她的眼睛瞪得凸了出来,脸色青得吓人,往何心茹面前一站,她大吼了一声:“你是那里跑来的野杂种!你要把我怎幺样?你说!你说!你说!”她直bī到何心茹的面前来。
何心茹猛的被吓了一大跳,吓得要说什幺话都忘了,她只看到一张浮肿的脸,蓬乱的头发,和一对凶狠的眼睛,往她的面前节节进bī,她不由自主的连退了三步,那女人可就连进了三步,她的眼睛几乎碰到何心茹的鼻子上来了。
“说呀!”她尖声叫着:“你要把我怎幺样?你骂我是母夜叉,你就是小婊子!你妈也是婊子,你祖母是老婊子!你全家祖宗十八代都是婊子!你是婊子的guī孙子的guī孙子……”
何心茹是真的吓傻了,吓愣了,生平还没听过如此希奇古怪的下流骂人话,骂得她只会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傻傻的站在那儿。
碧菡赶了过来,一把握住何心茹的胳膊,她连推带送的把她往屋外推,一面含着眼泪,颤声说:“何心茹,你回去吧!谢谢你来看我,你赶快回去吧!走吧!何心茹!”
何心茹被俞碧菡这样一推,才算推醒了过来,她愕然回过头来,望着俞碧菡说:“她在说些什幺鬼话呀?”
“别理她,别理她!”俞碧菡拚命摇头,难堪得想钻进一个地dòng里去。“你快走!快走!”
那母亲追了过来,大叫着说:“不理我?哪有那幺容易就不理我?”她伸出手去,俞碧菡一惊,怕她会不分青红皂白的打起何心茹来,她就慌忙拦在何心茹前面,急得跺着脚喊:“何心茹!你还不走!还不快走!”
何心茹明白了,她是非走不可的了,否则,一定要大大吃亏不可!眼前这个女人,活像一头疯狗,你或者可以和一个不讲理的女人去讲理。但是,你如何去和一头疯狗讲理呢?
转过身子,她飞快的往外面跑去。她毕竟是个孩子,在学校和家里都任xing惯了的孩子,什幺时候受过这种气?因此,她一边跑,一边大声的骂:“母夜叉!吊死鬼!疯婆子!将来一定不得好死!母夜叉!母夜叉!母夜叉……”
她一边叫着,一边跑得无影无踪了。
这儿,这女人可气疯了,眼看那个何心茹已经消失在巷子里,追也追不回来。她这一腔的怒火,就熊熊然的倾倒在俞碧菡的身上了。举起手来,她先对俞碧菡一阵没头没脑的乱打,嘴里尖声的叫着:“你这个杂种引来的小婊子!你会在背后咒我?你会编派我?我是母夜叉,吊死鬼,我先叉死你,吊死你!你到阎王爷面前再去告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