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云拎起了她那可怜兮兮的小包袱,她抬了抬眉毛,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姑且带回去吧!过两天我陪你去百货公司,好好的买它几件漂漂亮亮的衣服!”
“已经够麻烦你们了,”碧菡叹口气说:“别再为我买东西,增加我的不安吧!”
“谁许你不安的?”依云说:“我们早就说好不分彼此的,不是吗?下次你再说这幺客气而见外的话,我就决不饶你!”
碧菡看看依云,后者脸上有股颇为认真的表qíng,这使她心灵一阵激dàng,在感动之余,竟无言可答了。
走出了医院,迎面是一阵和煦的风,天蓝得发亮,云白得耀眼,阳光灿烂的遍洒在大地上。碧菡迎风而立,忍不住深深的吸了口气,在那一-那间,她觉得自己像闯过了鬼门关,重新获得了生命的一个崭新的人!她的眼睛发光,苍白的面颊上染上了一片红润,挺了挺瘦小的肩,她再吸了一口气,说:“多好的太阳!多好的风!多好的天气!多好的人生……”她把那焕发着光彩的面孔转向高皓天和依云,大声的说:“多好的你们!”
高皓天注视着这张脸,那挺秀的眉,那燃烧着光彩的眼睛,那瘦瘦的鼻梁,那柔弱的嘴唇,那尖尖的小下巴……天,这女孩清丽得像一首诗,飘逸得像一片云,柔弱得像一株细嫩的小花。他再把目光转向依云,依云站在那儿,活泼、健康、愉快、潇洒,再加上那份神彩飞扬的韵味,朝气蓬勃的活力。这两个女xing,竟成为一个qiáng烈的对比。他奇怪上帝造人,怎能在一种模型里,造出迥然不同的两种“美”?
上了车,依云和碧菡都挤在驾驶座旁边的位子里,依云一直紧握着碧菡的手,似乎想把自己生命里的勇气、活力,与欢愉都借着这相握的手,传到碧菡那脆弱的身体与心灵里去。
碧菡感应到了她这分好意,她不敢流露出自己的不安,只是怀着满腔怔忡的qíng绪,注视着车窗外的景物。车子驶向了仁爱路,转进一条巷子,这儿到处都是新建的高楼大厦,一幢幢的公寓,栉比鳞次的耸立着,所谓高级住宅区,大约就是这种地方吧?她心中朦胧的想着,不敢去回想自己那个“家”。
车子开进了一栋大厦的大门,停在车位上。依云高兴的拍了拍碧菡的手,大声的,兴奋的嚷:“碧菡!欢迎你来到你的新家!”
碧菡下了车,带着个勉qiáng的微笑,她打量着那庭院里的喷水池,和沿着围墙的那一整排冬青树,以及停车场里那一辆辆豪华的小轿车……她已经有种奇异的感觉,觉得自己走入了一个神妙的幻境里。
“依云,”高皓天说:“你带碧菡先上去,我拿了东西就来!”
“好!”依云应着,牵着碧菡的手就往里面跑。碧菡被动的跟着她走入大门,进入电梯,依云按了八楼的电钮,笑着说:“别忘了,我们家的门牌是八A。”
“八楼上面吗?”碧菡惊叹着:“如果电梯坏了,怎幺办呢?”
“这大厦的电梯都要定时保养,不会允许它坏的,这儿最高的是十一楼,否则,住在十一楼的人不是更要惨了!”
电梯停了,依云拉着碧菡走出来,到了八A的门口,依云掏出钥匙开门,一面说:“你要记得提醒我,帮你再配一副钥匙。”碧菡根本没注意依云在说什幺,她只是望着那镂花的大门发愣。门开了,依云又拉着碧菡走了进去,通过了玄关,碧菡置身在那豪华的客厅里了,脚踩在软软的地毯上,眼睛望着那红丝绒的沙发和玻璃茶几上的一瓶剑兰,她无法说话,无法思想,那种幻梦般的感觉更深更重了。
“妈!爸爸!”依云扬着声音喊:“你们快出来,我把碧菡带回来了。”
高继善和高太太几乎是立刻就出来了。碧菡局促不安的站在那儿,望着高继善夫妇。高继善瘦瘦高高的个子,戴了一副眼镜,一脸的jīng明与能gān相。高太太是个胖胖的女人,头发整齐的梳在脑后,穿了一件深蓝色的旗袍,看起来又整洁又清慡。碧菡也不暇细看,就深深的鞠下躬去,嘴里喃喃的叫着:“高伯伯,高伯母。”“哟,别客气了。”高太太温和的说,她早已听依云讲过几百次碧菡的身世。为了博取高太太的同qíng起见,依云的述说又比真实的qíng况更加油加酱了不少。因而,高太太一见到这外型瘦弱娇小的女孩,就立即勾引起一分qiáng烈的、母xing的本能来。她赶过来,一把拉住碧菡的手,又用另一只手托起碧菡的下巴,她亲切的说:“快让我看看你,碧菡。你的故事我早就知道了,天下居然有像你这样命苦的孩子!来,让我瞧瞧!”
碧菡被动的抬起头来了,于是,她那张白皙的、娇柔的、怯生生的、可怜兮兮的面庞就呈现在高太太的面前了。由于伤感,由于惊惶,由于高太太那几句毫无保留的话所引起的悲切,碧菡的大眼睛中蓄满了泪水。那份少女的娇怯,那分盈盈yù涕的凄苦,使高太太又惊奇又怜爱,看到泪珠在那长睫毛上轻颤,高太太就一把把碧菡拥进了怀里,把她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肩上,她慌忙的说:“哦哦,别哭别哭,从此,没有人会欺侮你了,从此,你有了一个新的家。碧菡,好孩子,别哭哦,以后,我们家就是你的家了!”
这一说,碧菡就gān脆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她曾想过几百次拜见高家夫妇的qíng况,却决未料到高太太是这样热qíng的。
这个自幼失母的孩子,像是一只孤独的、飞倦了的小鸟,忽然落入了一个温暖的巢,竟不知道该如何适应了。高太太把碧菡推开了一些,拉到沙发旁边,她让碧菡坐在自己身边,然后,掏出一条小手帕,她细心的拭去她的泪痕,仔细的审视着这张脸,她不住口的说:“真是的,这小模样儿,怪可怜的,长得这幺好,真是人见人爱,怎幺有继母下得了狠心来打骂呢!如果是我的孩子啊,不被我给疼死才怪呢!”
依云眼珠一转,已计上心来,把握住机会,她赶快说:“碧菡,难得我妈这幺疼你,你从小没爹没娘,我爸妈又从来没个女儿,我看,你gān脆拜我妈做gān妈,拜我爸爸做gān爹吧!”
一句话提醒了碧菡,她离开沙发,双腿一软,顿时就跪在地毯上了,她的双手攀在高太太膝上,仰着那被泪水洗亮了的脸庞,她打心中叫了出来:“gān妈!”
“哎呀,”高太太又惊又喜又失措。“我这是那一辈子修来的呢?这幺如花似玉的一个大姑娘,这幺好,这幺漂亮!”回过头去,她一迭连声的叫依云:“依云,依云,你去把我梳妆台中间抽屉里那个玉镯子拿来,收gān女儿可不能没有见面礼儿!”
依云大喜过望,没料到碧菡还真有人缘,一进高家就博得了两老的喜爱,看样子,自己进入高家还没引起这幺大的激动呢!她慌忙跳着蹦着,跑去取镯子了。这儿,碧菡又转过身子,盈盈然的拜倒在高继善面前,委委婉婉的叫了一声:“gān爹!”
高继善笑开了,他是个不善于表示感qíng的人,伸手扶起碧菡,他只转头对太太吩咐着:“叫阿莲今晚开瓶酒,炖只jī,弄点儿好菜,我们得庆祝庆祝!”
依云取了镯子过来了,同时,高皓天也拎着碧菡的包袱走了进来,正好看到碧菡跪在那儿,母亲又是笑又是抹眼泪的,不知道在gān什幺。高皓天怔了怔,大声问:“这里在搞些什幺花样呀!”
“我告诉你,皓天,”依云兴高采烈的喊着。“爸爸和妈认了碧菡做gān女儿,从此,碧菡住在咱们家,可就是名正言顺的了。”
高皓天十分惊奇的望着这一切。高太太笑嘻嘻的把镯子套在碧菡的手腕上,碧菡嗫嗫嚅嚅的说:“gān妈,这礼太重了,我怎幺受得起?”
“胡说八道!”高太太笑叱着:“怎幺受不起?这镯子是一对儿,一只给了依云,一只就给你吧!”她望着那镯子,和碧菡那瘦小的手腕,镯子显得太大了。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真怪可怜的,怎幺瘦成这样呢?从明天起,要叫阿莲多买点猪肝啦,土jī啦,炖点儿好汤给你补补,女孩子,要长得丰润一点儿才好!”
“喂!”高皓天笑嘻嘻的嚷:“妈!你这样搂着碧菡,是不是不要你的湿儿子了!”
“湿儿子?”高太太不解的抬起头来。
“她是gān女儿,我当然是湿儿子了。”高皓天边笑边说。
“什幺话!”高太太笑得腰都弯了。“就是你,怪话特别多!”
高皓天用手抓抓头,注视着碧菡,他注意到碧菡虽然面带微笑,眼睛里却依然泪光莹然。那小脸上的哀戚之色,似乎是很难除去的。于是,他掉过头去,忽然大呼大叫的叫起阿莲来。
“你叫阿莲gān嘛?”高太太问。
“我要她拿瓶醋来!”他一本正经的说。
“拿醋gān嘛?”高太太更糊涂了。
“我要吃。”高皓天板着脸说:“你从来就没有这样疼过我,我不吃醋还行吗?”
“哎唷,”高太太又笑得喘气。“居然要吃醋呢,也不害臊!依云,你就叫阿莲拿瓶醋来,让他当着大家面前喝下去!”
依云一面笑着,一面真的叫阿莲拿醋。立刻,阿莲莫名其妙的拿了瓶醋来了,还是一瓶大瓶的镇江白醋!高皓天瞪视着那醋瓶子,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什幺?真的要喝吗?”
“是你说要喝的,”高太太笑着嚷,兴致特别高。“你就别赖!乖乖的给我喝下去!”
“对了,”依云跟着起哄:“你说了话就得算数!你应该学我哥哥,大丈夫敢说就要敢做!”
高皓天四面望了望,忽然下定决心,回头一把抢过阿莲手里的醋瓶子,大声说:“大丈夫说喝就喝!”
打开瓶盖,他对着嘴就往里灌,酸得眉毛眼睛都挤成了一团,满屋子的人都笑得前俯后仰,连碧菡和阿莲也都笑得阖不拢嘴。碧菡笑了一下,看到高皓天真的在不停口的咽那瓶醋,咽得喉咙里咕嘟咕嘟响,而满屋的人,居然没有一个阻止的,不禁急起来了,她跳起身子,叫着说:“好了!好了!姐夫,你别真喝呀,会把胃弄坏的!快停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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