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他开门见山的道歉。“一摔跤,什么事都忘了!”这是“实话”,颇有“保留”的“实话”。
“哼!”她轻哼了一声:“看在你的伤口上,咱们记着这笔帐,慢慢的算吧!”“算到那一天为止?”雅佩嘴快的问。“要算,现在就算,咱们把客厅让出来,你们去慢慢算帐!”
“少胡闹,三姐!”书婷嚷着。“我要回家去了!我看,超凡也该洗个澡,早一点休息!”
“言之有理,”雅佩又嘴快的接口:“还是人家书婷来得体贴!”范书婷瞪了雅佩一眼,嘴边却依然带着笑意。耸了耸肩,她满不在乎的说:“拿我开心吧!没关系,殷家的三小姐迟早要当我们范家的少奶奶,那时候,哦,哼!”她扬着眼睛看天花板。“我这个小姑子总有机会报仇……”
“啊呀!”雅佩叫了起来,一脸的笑:“书婷,你少狗咬吕dòng宾,不识好人心了!有你这样的恶姑子,我看哦,你们范家的大门还是别进的好!”
“你舍得?”范书婷挑着眉毛问,满脸的调皮相。雅佩看她那股捉弄人的神qíng,就忍不住赶过去,想拧她一把。书婷早就防备到了,一扭身子,她轻快的闪开了,对殷超凡抛下一句话来:“超凡,明天再来看你!好好养伤,别让伯父伯母着急!”“啧啧!”雅佩咂着嘴:“真是面面俱到!”
书婷笑着再瞪了雅佩一眼,就望向殷超凡,那带笑的眸子里已注满了关切之qíng,没说什么,她只对他微微一笑,就转身对殷文渊夫妇说:“我走了!伯父,伯母,再见!”
“让老刘送你回去!”殷太太追在后面嚷。
“用不着,我叫计程车。”书婷喊着,把一个牛仔布fèng制的手袋往肩上一抛,就轻快的跑向了客厅门口,到了门口,她又忽然想到什么,站住了,她回头看着殷超凡,说了句:“超凡,我告诉你……”她咽住了,看看满屋子的人,和那满脸促狭样儿的雅佩,就嫣然一笑的说:“算了,再说吧!”她冲出了屋子。殷太太和殷文渊相视而笑,jiāo换了一个会心而愉快的注视。然后,殷太太的注意力就又回到殷超凡的伤势上来了。
“超凡,是那家医院给你治疗的?”
“这……这个……”殷超凡皱皱眉。“忘了!”
“忘了?”殷太太又激动起来:“准是一家小医院!是不是?大概就是街边的外科医院吧?那医生姓什么?”
“姓……姓……”殷超凡望着墙上的巨幅雕饰,心里模糊的想着董芷筠。“好像姓董。”
“董什么?”殷太太决心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啊呀,妈,你别像审犯人似的审我好不好?如果肯帮帮忙,就让我回房间去,洗个澡,睡一觉!”
“洗澡?”殷太太又喊:“有伤口怎么能碰水?”
“妈,”已经举步上楼的殷超凡站住了,又好笑又好气的回过头来:“我二十四岁了,你总不能帮我洗澡吧!”
殷太太低低的叽咕了一句什么,雅佩就又噗哧一声笑了,一面上楼,一面对殷超凡说:
“下辈子投胎,别当人家的独生儿子,尤其,不要在人家生了三个女儿之后再出世!”
殷超凡对雅佩作了个鬼脸,走进了自己的房间。
一关上房门,殷超凡就如释重负般,长长的吐出一口气来,把自己掷在chuáng上,他仰躺着,熬忍住伤口的一阵痛楚。抬眼望着天花板上那车轮般的吊灯,又望向用黑色三重明镜所贴的墙壁,和那全屋子黑白二色所设计的家具……他就不自禁的联想到董芷筠的小屋,那粉刷斑驳的墙,木桌,木凳,和那已变色的、古老的藤椅……他的思想最后停驻在芷筠倚门而立的那个剪影上。好半天,他才不知所以的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拿了睡衣和内衣,走进浴室。他们殷家这幢房子,是名建筑师的杰作,所有卧室都附有同色调的浴室。
很“艰难”的洗了澡,他觉得那伤口不像他想像那样简单了,而且,纱布也湿了。坐在书桌前面,他gān脆拆开了纱布,这才想起来,芷筠给他的绷带药棉都在摩托车上的皮袋里。他看了看伤口,伤处渗出血渍来,附近的肌ròu已经又红又肿。这就是娇生惯养的成绩!他模糊的诅咒着。他就不相信竹伟受了这么一点伤也会发炎!
略一思索,他站起身来,悄悄的走出房间,他敲了敲隔壁雅佩的房门,雅佩打开房门,他低声说:
“拜托你去我车上拿绷带和药来,我的纱布湿了。”
雅佩笑了笑。“看样子,还是应该让妈帮你洗澡的!”
“别说笑话了,我在屋里等你,你还得帮我包扎一下才行!”回到屋里,一会儿,雅佩就拿了绷带和药品进来了,一面走进来,她一面说:“看不出来,你那么粗心大意的人,居然还会周到得知道买绷带药棉!”“才不是我买的呢……”他猛然缩住了嘴。
雅佩狐疑的看了他一眼,正想说什么,却被他的伤口吓了一跳,把要说的话也吓忘了,她扶过他的手臂来看了看,站起身来说:“我得去找妈来!”殷超凡一把拉住了她。
“三姐,你别多事,我这儿有药,只要上了药,睡一觉,明天就没事了。惊动了妈妈爸爸,你知道有我好受的,他们一定把我看成重病的小婴儿,关上我好几个礼拜不许出房门,我可受不了!你做做好事,别去麻烦他们!”
雅佩注视着他。“好吧,我依你。”她说:“但是,明天如果不消肿,你一定要去医院。”“好,一定!”雅佩坐下来,开始帮他上药,贴纱布,绑绷带……她做得一点也不熟练,一下子打翻了消炎粉,一下子又剪坏了纱布,最后,那绷带也绑了个乱七八糟。殷超凡不自禁的想起芷筠那双忙碌的小手,那低垂的睫毛,那细腻的颈项,以及那轻声的叙述……他有些出神了。
雅佩总算弄完了,已经忙得满头大汗。她紧盯着殷超凡,在他脸上发现了那抹陌生的、专注的表qíng。这表qíng使她怀疑了,困惑了。“你有秘密,”她说:“别想瞒我!”
“没有!”他惊觉的回过神来,却莫名其妙的脸红了。“没事,真的。”他又qiáng调了一句。
雅佩对他点了点头。“等有事的时候别来找我帮忙。”她说,往门外走去。
一句话提醒了殷超凡,他及时的喊:
“三姐!”“怎么?”她站住了,回过头来。
“真有件事要你帮忙,”他一本正经的说:“关于……关于……”他觉得颇难启口,最后还是坚决的说了出来:“关于书婷!”“哈!”雅佩笑了。“终于来求我了,是不是?冷血动物也有化冷血为热血的时候!是不是?你不是不相信‘爱qíng’的吗?你不是目空一切的吗?你不是说过对女孩决不发狂的吗?gān嘛要我帮忙呢?”“三姐!”他着急了:“你听我说……”“好了,超凡!”雅佩收起了取笑的态度,柔和而安抚的望着他:“你放心,这杯谢媒酒我是喝定了!”
“三姐!”殷超凡更急了,他懊恼的说:“你能不能先把我的意思弄清楚再说?”“怎么?还不清楚吗?你是我弟弟,大姐二姐都出国多年了,家里就我们两个最接近,你的心事,我还有什么不了解的?说真的,范家兄妹都是……”
“三姐,”殷超凡瞅着她。“我知道你是一定会嫁给范书豪的,可是,并不是我们家的人都要和范家结亲呀!”
雅佩呆了。“你说什么?”她问。“三姐,”他微蹙着眉头,注视着她,困难的说:“我并不是要你帮我和书婷撮合,而是求你别再拿我和她开玩笑,坦白说,我对书婷……并没有……并没有任何深意,你们总这样开玩笑,实在不大好……尤其对书婷,她会误以为……误以为我对她有意思……”雅佩折回到屋子里来,拖过一张小沙发,她在他对面坐下来,直直的瞪视着他。“好吧!”她冷静的说:“告诉我,那个女孩是谁?”
“什么女孩?”他不解的问。
“别瞒我,一定有一个让你动心的女孩!”
“胡说!”他嚷着。“八字没一撇的事,谈什么动心与不动心?何况,我从不相信有什么一见钟qíng的事……”他忽然住了口,怀疑的皱拢了眉毛,为什么自己会说出“一见钟qíng”这四个字?难道……“哼!”雅佩轻哼了一声:“你心里有鬼!”
鬼?鬼倒没有,什么小神仙小jīng灵倒可能有一个,他的脸发起热来了,是的,今晚有些不对头!当你的车子滑出路轨之后,总会有些不对头的事!可是,不要走火入魔吧!不要胡思乱想吧!就是那句话,八字还没一撇呢!他摇摇头,自嘲的微笑了一下,望着雅佩:
“没有,三姐,我心里并没有鬼。”他认真的说:“我只是不愿你们把我和书婷硬拴在一起……”
雅佩细细的打量他,点了点头。
“如果你心里没有其他的女孩,你管我们开不开玩笑呢?没有人要qiáng迫你娶她,像书婷那么洒脱,那么漂亮的女孩,还怕没人追吗?放心,超凡,我们不会把她硬塞给你,说真的,你真下心去追她,追得上追不上还成问题呢!你既不是亚兰德伦,又不是劳勃瑞福!”她站起身来,走到门口:“书婷不用你cao心,你还是小心你的伤口吧!”
雅佩走了。殷超凡躺在chuáng上,睁着眼,他看着屋顶发愣。好一会儿,他就这样躺着,一动也不动。他认为自己的思想是停顿的,可是,没多久,他就发现自己眼前总是浮动着一个人影——站在门框当中,黑发的头倚着门槛,眼睛里微微的闪着光,背后的光线烘托着她,使她像个剪影。他闭上眼睛,那影子还在。他伸手关了灯,暗夜里,那影子还在。他尝试让自己睡觉,那影子还在。
他似乎睡着了,但是很不安稳,伤口一直在隐隐作痛。他翻着身,折腾着,每一翻身就碰痛伤口,于是,他会惊醒过来,屋里冷气很足,他却感到燥热。闭上眼睛,他的神志游移着,神志像个游dàng的小幽灵,奇怪的是,这小幽灵无论游dàng到那儿,那个影子也跟到那儿。他灵魂深处,似乎激dàng着一股温柔的làngcháo,正尝试把那影子紧紧的卷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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