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霍立峰,什么时候来的?”
“好半天了,我在训练竹伟空手道!这小子头脑简单,四肢倒发达,准会成为一个……”他呸掉香烟,流里流气的chuī了一声口哨,以代表“了不起”或是“力道山”之类的名堂。“这家伙是谁?”他颇不友善的盯着殷超凡。
原来,这就是那个“而已”。殷超凡看看他又看看芷筠……你对她了解多少?你对她的朋友又了解多少?你这“家伙”还是知难而退吧!他重重的一甩头,对芷筠抛下了一句生硬的道别:“再见!”转过身子,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听出他语气的不满与怀疑,芷筠被伤害了。望着他的背影,她咬着牙点了点头,是的,上层社会的花花公子!你去吧!我们原属于两个世界!她知道,他是不会再来找她了。霍立峰拍了拍她的肩:“这小子从那儿来的?我妨碍了你的好事吗?”
“少胡说八道了霍立峰,你回去吧!我累了,懒得跟你胡扯,我要睡了。”她走进屋子,把霍立峰关在门外。靠着门,她终于长长的叹出一口气来,接着,就陷进了深深的沉思里。第五章
人类是奇怪的,即使在明意识里,在冷静的思考中,在理智上,芷筠都确认殷超凡不会再来找她了。但是,在潜意识中,她却总是若有所待。日子一天天过去,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有一种难解的、心乱的期盼,会不会打开门,他又会从室内闪出来?会不会他又带竹伟去吃牛ròu面?会不会——他那红色的摩托车,刚好再经过这条巷子?不,不,什么都没发生,他是真的不再来了!这样也好,她原就不准备和他有任何发展,也不可能有任何发展。这样最好!但是……但是……但是她为何这样心神不定?这样坐卧难安呵!他只是个见过两面的男孩子!唉!她叹气,她最近是经常在叹气了。管他呢?见过两面的男孩子!对她说过:“在认识你之前,世界是个荒原,在认识你之后,世界是个乐园……”的男孩子,如今,不知在何处享受他的乐园?
近来,在公司中,芷筠的地位逐渐的有变化了。首先,方靖伦把她叫进经理室的次数越来越多。其次,方靖伦对她的态度也越来越温柔,温柔得整个办公厅中的女职员都在窃窃私议了。这对芷筠是一项新的负担,如何才能和你的老板保持距离,而又维持良好的关系呢?她尽量让自己显得庄重,尽量不苟言笑,尽量努力工作……可是,当秋天来临的时候,有一天,她早上上班,发现她的桌子已经搬进经理室里去了。
走进经理室,她只能用一对被动而不安的眸子,默默的望着方靖伦。一接触到这种注视,方靖伦就不能遏止自己内心澎湃着的那股làngcháo……这小女孩撼动了你!
“董芷筠,”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而合理:“这些日子来,你的工作一直是我的秘书,但是,你却在外面大办公室里办公,对我对你,都非常不方便,所以,我gān脆把你调进来。”她点点头,顺从而忍耐的点了点头。你是老板,你有权决定一切!从自己桌上,她拿来了速记本:
“我们是不是先办报关行的那件公文呢?”她问,一副“上班”“办公”的态度。似乎座位在什么地方都无关紧要,她只要办她的公!他凝视她。别小看这女孩,她是相当自负,相当倔qiáng,而又相当“洁身自爱”的。如果你真喜欢她,就该尊重她,不是吗?“董芷筠,”他沉吟的说,紧盯着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她扬起睫毛,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她眼底有许许多多复杂的东西,还有一份委曲求全的顺从。
“是的。”她低声说,答得非常坦白。
“为什么?”他微蹙着眉梢。
“怕你不满意我。”“不满意你?”他愕然的瞪着她,声音变得非常非常温柔了。“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也怕你太满意我!”她轻柔的说:“当你对一个人过份满意,就难免提高要求,如果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就会从满意变成不满意了。”她说得含蓄,却也说得坦白。她那dòng彻的观察力使他惊奇而感动。好一会儿,他瞪视着她,竟无言以答。然后,他走到她面前,qíng不自禁的,他把手压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放心,”他低沉的说:“我会时时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么。”两人的话,都说得相当露骨了。芷筠抬眼看着他,不自觉的带着点儿哀恳与求恕的味道。方靖伦费力的把眼光从她脸上调开……如果这是十年前,如果他还没结婚,他不会放掉这个女孩子!而现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qíng!他轻咳了一声,粗声说:“好了,董芷筠,你把报关行的文件办了吧!”
这样,芷筠稍稍的安心了,方靖伦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他谦和儒雅,深沉细致,他决不会qiáng人所难。她只要固守着自己的工作岗位,不做错事,不失职也就可以了。至于在什么地方办公,又有什么关系呢?
可是,下班的时候,才走出经理室,她就听到李小姐的声音在说:“……管他是不是君子?这年头就是这么回事!我打赌,金屋藏娇是迟早会发生的事qíng!”
“方太太呢?”另一位职员说:“她会允许这种事qíng发生吗?”“方太太?方太太又怎样?听说,她除了打麻将,就是打麻将,这种女人,是无法拴住咱们总经理的!”
“说实话,董芷筠配我们经理,倒也……”
芷筠一出现,所有的谈话都戛然而止,同事们纷纷抬起头来,不安的、尴尬的和她打招呼。她虽然没做任何亏心事,那种不自在的感觉,却很快的对她包围过来。同事们那一对对侧目而视的眼光,使她感到无限的压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楼,那压力似乎还在她身后追逐着她。
回到家里,一眼看到霍立峰,正在大教特教竹伟“空手道”,竹伟已把一张木凳,不知怎的“劈”得个乱七八糟。芷筠心qíng原就不好,再看到家里这种混乱样子,qíng绪就更坏了。和竹伟是讲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标转向了霍立峰,懊恼的嚷着:“霍立峰,你这是在gān什么?我们家禁不起你带着头来祸害,你再这样‘训练’他,他会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诉你,芷筠,”霍立峰“站”在那儿,他从来就没有一个好站相。他用一只脚站着,另一只脚踏在藤椅上,弓着膝盖。一面从屁股后而的长裤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绉绉的香烟,燃起了烟,他喷出了一口烟雾,虚眯着眼睛,他望着竹伟说:“这小子颇有可为!芷筠我已经代你想过了,你别小看竹伟,他将来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么李白李黑的诗,说什么什么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芷筠更正着。
“好吧,管他是什么,反正就这个意思。这句话还真有道理!你瞧竹伟,身体棒,肌ròu又结实,标准的轻量级身材!如果训练他打泰拳,包管泰国选手都不中用……”
“你有完没有?”芷筠一面整理着房间,一面不感兴趣的问:“才教他空手道,又要教他打泰拳。我可不希望他跟着你们混,成天……”“不务正业!是不是?”霍立峰打断了芷筠的话,斜睨着她。“我知道,你就瞧我们不顺眼!”
“说真的,”芷筠站住了,望着霍立峰。“你们那些哥儿们,都聪明有余,为什么不走上正道?找个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赚那些歪魔斜道的钱!”
霍立峰把腿从藤椅上放到地上,斜靠着窗子站着,他大口大口的喷着烟,注视着芷筠,他打鼻子里哼着:
“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么事?”“嫁给我!”“哼!”芷筠转身往厨房走去。“你想得好!”
霍立峰追到厨房门口来,扶着门框,望着芷筠淘米煮饭,他神气活现的说:“你倒说说看,嫁给我有什么不好?我年轻力壮,人缘好,会jiāo朋友,会打架……”“啧啧,”芷筠咂着嘴。“打架也成了优点了!”
“你懂什么,这是一个弱ròuqiáng食的社会,你不会打架,你就只有挨打的份儿,是打人好呢?还是挨打好呢?”
“不要曲解成语!”芷筠把米放进电锅里煮着,又开始洗菜切菜。“弱ròuqiáng食,所以优胜劣败!你们这样混下去,总有一天要出事,那时候,你就会知道,qiáng弱之分,并不是拳头刀子,而是智慧与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霍立峰不耐的说:“芷筠,你什么都好,长得漂亮,xingqíng温柔,就是太道学气,你老爸把他的书呆子酸味全遗传给你了!”
“你不爱听,gān嘛要来呢?”
“我吗?”霍立峰瞪大眼睛:“我是生得贱,前辈子欠了你的!隔几天就打骨头里犯贱,要来听听你骂我才舒服!”
芷筠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看你呀,是没救了!”
“本来就没救了,”霍立峰另有所指。“这叫作英雄难过美人关!”“霍立峰!”芷筠生气的喊。
“是!”霍立峰慡朗的答。
“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许你上门!”
“得了,别发脾气,”霍立峰耸耸肩。“你最近火气大得很,告诉我,有谁欺侮了你?是你公司里的老总吗?管他是谁,我霍立峰是不怕事的!”“没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我?我又怎么了?”“你不学好也罢了,我反正管不着你,你gān嘛整天教竹伟打架,他是不知轻重的,闯了祸,我怎么办?”
“哎,他会闯什么祸?他那个大笨蛋,三岁小孩都可以拖着他的鼻子走……”“霍立峰!”芷筠忧伤的叫。
“噢,芷筠,”霍立峰慌忙说:“我不是有意要伤你心,你别难过。我告诉你,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时候,我已经告诉这一区的哥儿们了,大家都有责任保护竹伟,不许任何人欺侮他。你怪我教他空手道,其实,我也是有心的,教他一点防身的玩意儿,免得被人欺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