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梦_琼瑶【完结】(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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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你,你真挖苦得够受,好一句牛牛是爸爸!最后一句简直绝倒,亏你想得出来!”

    晓晴也笑得弯了腰,他们站得很近,彼此看看,又笑。笑完了,再笑。好像这已经是天下最好笑的一件事了。笑著,笑著,晓晴的眼睛湿了,眉毛蹙起来了,嘴唇颤抖了,她用手轻轻的拉著广楠的袖子,轻轻的说:

    “我很抱歉,表哥,我不该把美姿带进家门。”

    广楠凝视著那黑而湿的眸子,低声问:

    “记得你的那两句诗?‘卷帘人去也,天地化为零。’那个‘人’指的是谁?”“你以为是谁?”“李若梧。”“所以你应该挨李若梧一顿打,所以他会骂你是大傻瓜。”

    “晓晴!”他握紧她的手腕,他的手指掐进她的肌ròu里。

    “你记得那天你从外面回来,看到我和李若梧在一起的事吗?”她幽幽的说:“就是那天,若梧曾向我示爱,我告诉他,除了宋广楠,我谁也不嫁!”

    “晓晴!”他大叫,把她捏得更紧。

    她深深的叹息了一声。

    “那时候,我太年轻,太好qiáng。”她垂下头,望著窗棂。“我认为你对我太骄傲,太自信,又太不尊重。我想给你一点折磨,使你摆脱一些公子哥儿的习气,谁知道……”又是一声叹息。“那天,表姨夫、姨姨和你,把我围起来,要我嫁你,未免太盛气凌人,你们伤了我的自尊,因此我说要你等十年,可是……”再是一声叹息。“我把美姿带回来,我想你会看出她的肤浅,我想试试你的定力,美姿很美,我想看看你会不会被美色迷惑,谁知你竟负气娶了她。于是,我只有往外国跑,跑得远远的,跑到再也看不到你的地方去,跑去埋葬我的爱qíng,去悔恨我的不智。十年,表哥,好长的一段时间!”

    广楠定神的望著晓晴,心中如千刀绞割,往事一幕幕的在脑中重演,是的,自己真是个大傻瓜,傻透了,傻得该下地狱,该毁灭!他放开了晓晴,跄踉著退后,倒进一张椅子里,用手蒙住了脸。是的,十年,好长的一段时间,他无力使时间倒流,无力再回复未娶之身。当时一时负气,穷此一生的悔恨也无法挽回了。他紧埋著脸,在这一瞬间,他只希望这十年只是一个恶梦。“表哥!”晓晴靠近了他,他可以感到她的体温,她蹲下身子,轻轻的拉开了他的手。“表哥,”她仰视著他,眼睛里流盼的深qíng使他心碎。“十年间,我没有找到我的方向,所以我回来了。回来之前,我对自己说,如果你生活得很幸福,什么都别谈了,如果你不幸……”

    “怎样?”广楠紧盯著她,“你还愿意嫁给我吗?我可以和她离婚,给她一笔钱。”“你知道不行的,”晓晴摇摇头:“美姿绝不会放弃她宋太太的地位,你和我一样清楚,她绝不肯离婚,这是万万行不通的。”“那么——”广楠颓然的靠进椅子里。

    “表哥,”晓晴把手压在他的手上。”我不在乎地位和身分,我不在乎那一切!”“晓晴,你——”“以前,我太骄傲,现在我才知道我为骄傲付出的代价。在爱qíng的前面,原应该把那些骄傲自尊都缴械的。如今我想通了,表哥,你要我明说吗?我宁愿做你的qíng妇,不愿再放走爱qíng。”“晓晴!”广楠喊。接著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喘息的说:“不行,晓晴,我绝不能这么办!绝不能!晓晴,这样对你太不公平,这是不行的!”“公平?”晓晴凄然一笑:“我有你的人和你的心,又何必计较名义呢?”广楠望著晓晴,突然间,他觉得她那样崇高,那样圣洁,那样伟大!自己在她面前,渺小得像一粒沙尘。他靠近她,托起了她的头,他们的眼睛搜索著对方的嘴唇。这一吻,吻尽了十年的悔恨、渴慕,和刻骨的相思。

    晓晴搬出了宋家,在嘉陵江畔另租了一栋小小的房子,同时,她在一个民营的建筑公司里谋到了工作。这小小的房子被布置得雅洁可喜,在这儿,她和广楠开始了生命中最辉煌、最甜蜜、最热烈的一段生活。岁月里揉和的全是炙热的火花,熊熊的、猛烈的燃烧著。仿佛十年的感qíng都必须在这一段时期中弥补,他们疯狂的追求著欢乐和爱qíng,疯狂的沉醉在酒似的浓qíng里。晓晴一反往日的淡漠,变得那么激烈,那么奔放,她浑身都烧著火,她使广楠为之沉迷,为之融化,为之疯狂。起先,他们还避著人来往。但,逐渐的,他们不再顾忌。舞厅中,他们纵qíng酣舞,酒店里,他们豪饮高歌。嘉陵江畔,他们踏著落日寻梦,海棠溪里,他们划著小船捉月。在晓晴那小巧jīng致的卧室里,他们也曾静静的仰卧著,轻言细语的诉说他们的痴qíng。在这一段时期中,他们不仅弥补著过去的爱qíng,也透支著未来的欢乐。终于,广楠另有香巢的传言散布各处。于是,有一天晚上,当广楠正和晓晴相依相偎、浅斟漫酌之际,美姿像一阵狂风般卷了进来。

    美姿冲进房来的时候,晓晴已经薄醉。看到了美姿,晓晴站起身来,柔和的一笑,醉意醺然的举起杯子说:

    “来!美姿,你也加入一个!”

    美姿走过去,劈手夺过了晓晴手里的杯子,将那杯酒对著晓晴的脸上泼过去,当那橙色的液体在晓晴酡红色的面颊上漾开,淋漓的滴向她的肩头的时候,广楠感到浑身的血管迸裂,比自己受rǔ更难堪和愤怒。他直跳了起来,厉声大吼了一句:“美姿!你敢!”“我敢?我为什么不敢?”美姿叫著,顺手抓起桌上的酒杯、酒壶、菜碗、碟子,对著晓晴劈头劈脸的砸去。晓晴亭亭的站著,愕然而怅惘的望著美姿,既不抵抗,也不躲避,好像只是可惜美姿破坏了那原有的温馨的气氛。那醉态可掬的脸上,没有仇恨,也没有惊慌,只带著几分迷惘,显得那么楚楚动人!而美姿挥拳抡碗,宛如凶神恶煞。广楠冲过去,一把抓住了美姿的手,把一个碟子从她手中抢了出来。美姿开始破口大骂,许多惊人的粗话俚语从她嘴中一泻而出:

    “徐晓晴,你这个不要脸的臭婊子!你从国外回来,在我们家白吃白住,还勾引别人的男人!你在外国dàng得不够,又回来偷汉子!你偷别人的男人我不管,你偷到我头上来我可不能放过你,你去打听打听,我何美姿是不是你欺侮的!徐晓晴,你是瞎了眼,你想勾引了广楠,再来侵占宋家的财产,谁不知道你的鬼心思!你是宋家养大的,不知道是那个婊子养下来的小娼妇,被宋家捡回家来带大的!你不知道感恩,还要来谋宋家的财产,施狐狸jīng的手段,来迷惑男人……”

    “美姿!住口!”广楠bào喝了一声。

    美姿并没有住口,更惊人的脏话倾筐而出,有些句子简直下流得不堪入耳。晓晴的脸色渐渐苍白了,醉意被美姿的粗话赶走了大半,她嗒然若失的张大了眼睛,望著披头散发、bào跳如雷的美姿。广楠忍无可忍,他的怒喝既不收效,他就在狂怒中对美姿挥去一掌。这一掌清脆的劈在美姿的颊上,美姿呆了一呆,顿时把脚一跺,撒赖的往地下一躺,呼天抢地的大哭大叫起来:“看啊,打死人了哦,jian夫yín妇打人哪!救命哦!老天,老天怎么不长眼睛呀!”这一阵大哭大闹把邻居都惊动了,门口拥满了人伸头伸脑的观看,而且议论不止。美姿藉机更连声大叫救命,喊天喊地的闹个没完。广楠迫不得已,抓住她的衣服,把她连拖带拉的推出门去,在围观的人群中,把她硬塞进汽车。然后开车回到了家里,又把她推入卧室,把门反锁。美姿在里面捶门砸东西,又哭又骂,闹得惊天动地。广楠不放心受rǔ后的晓晴,他叫张嫂守在美姿的门口,他又开车回到晓晴那儿。

    晓晴坐在chuáng缘上。砸碎的东西已由下女收拾gān净了,她呆呆的坐著,像一尊塑像。广楠走过去,想到她所受的侮rǔ就内心绞痛。怯怯的摸摸她的手,说:

    “晓晴,别在意美姿的话。”

    晓晴抬起眼睛来,对他惘然的笑笑。轻声说:

    “人必自悔而后人侮之。”

    “不要这样想,晓晴。在爱qíng的出发点上,我们是无罪的。”

    “随你怎么想都好,”晓晴落寞的说:“随你说得多冠冕堂皇,想得多问心无愧。但是,没有人会了解你,也没有人会同qíng你。事实上,我们是一对jian夫yín妇。”

    “晓晴,不要这样说。”广楠恻然摇头,握住了晓晴的手,他能体会晓晴心内所受的伤害。

    “我总是想追求一份像诗一样美的爱qíng,”晓晴低徊的说:“几个月以来,我以为我已经找到了。可是,美姿打破了这份美,一切一切,都已经由美的变成丑恶了。当初,一念之差,我失去你,今日我就无权再要回你。是我先伤害了美姿,美姿才会来伤害我。”她缓缓的抬起眼皮,泪珠沿颊滚落。广楠抓住了她的肩膀,轻轻的摇撼她,迫切的对她说:

    “晓晴,不顾一切,我要和美姿离婚。你等著,我要跟你取得合法关系。我可以把全部财产给她,反正,我一定会摆脱掉她,一定!你等著我!”

    卧室的房门关得紧紧的,广楠和美姿在卧室中展开了谈判。美姿的嘴角一直挂著一丝冷笑,广楠已说得舌燥唇gān。终于,美姿冷冷的说:“无论你给我多少钱,我绝不离婚,你想娶那个骚狐狸,我劝你别做梦!”“请你别侮rǔ她!”广楠沉住气说:“美姿,你要一个空空的妻子的名义做什么?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哼!”美姿撇撇嘴:“我就要守著这名义,假如你和晓晴再有不gān不净的事qíng,我就去雇一打流氓,用硝酸水毁掉晓晴那张脸!”“你敢!”广楠叫。“你看我敢不敢?”美姿摔了一下头说。

    广楠望著美姿,后者的眼睛里正燃烧著一种仇恨和残忍的火焰,这使广楠打了一个寒噤。他知道美姿说得出做得到,她真会做出来的。“美姿,”他qiáng捺著自己的怒气:“你这是何苦?毁掉晓晴对你又有什么好处?你何不大方一些,拿去我的财产,你还年轻,你还可以再嫁……”

    美姿耸耸肩,冷笑著说:

    “我没兴趣!我只有兴趣做你的太太,我会守住你,跟你同出同进,我要让晓晴难堪,我要折磨她,你看著吧!你爱她,是不是?我有办法让你心痛,我要招待新闻记者,揭发她的丑恶,堂堂留学生,只会偷人!你看吧,你看吧!我要毁掉晓晴!把她彻底的毁掉!我早就恨她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一直爱著她!十年来,你睡在我身边,爱的是她!现在,她有把柄在我手里,你看我来毁她,你看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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