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帘幽梦_琼瑶【完结】(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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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美,很美,”他说:“是任何男人梦寐以求的那种美女,一个美国女孩子!”“噢!”我惊叹:“是个美国人吗?”

    “是的,一个西方的美女,无论长相和身材,都够得上好莱坞的标准。有一阵,我以为我已经上了天,幸福得像一个神仙一样了。但是,仅仅几个月,我的幻梦碎了,我发现我的妻子只有身体,而没有头脑,我不能和她谈话,不能让她了解我,不能——”他沉思,想着该用的字汇,突然说:“你用的那两个字:通电!我和她之间没有电流。我的婚姻开始变成一种最深刻的痛苦,对我们双方都是折磨,这婚姻维持了两年,然后,我给了她一大笔钱,离婚了。”

    侍者送来了汤,接着就是我的牛排和他的鱼,这打断了他的叙述,我铺好了餐巾,拿起刀叉,眼光却仍然停驻在他身上。他对我温和的笑笑,说:“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我切着牛排,一面问:

    “后来呢?”“后来吗?”他想了想。“有一度我很消沉,很空虚,很无聊。我有钱,有事业,却不知道自己生活的目标是什么?于是,我去了欧洲。”他吃了一块鱼,望着我:“我有没有告诉你,我从念大学时就迷上了弹吉他?”

    “没有,你没说过。”“我很小就迷吉他,到美国后我迷合唱团,我一直没放弃学吉他。到欧洲后,在我的无聊和消沉下,我竟跑到一个二流的餐厅里去弹吉他,我是那乐队里的第一吉他手。”他笑着看我。“你信吗?”“我已经开始觉得,”我张大眼睛说:“任何怪事发生在你身上都可能,因为你完全是个传奇人物。”

    他微笑着,吃着他的鱼和沙拉。

    “你弹了多久的吉他?”我忍不住问。

    “我在欧洲各处旅行,”他说:“在每个餐厅里弹吉他,这样,我对餐厅又发生了兴趣。”

    “于是,”我接口说:“你就开起餐厅来了,在欧洲开,在美国开,你的餐厅又相当赚钱,你的财富越来越多,你就动了回国投资的念头,这样,你就回来了,开了这家餐馆!”

    “你说得很确实,”他笑着说。“可是,你吃得很少,怎么,这牛排不合胃口吗?”“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吃什么黑胡椒牛排,”我喃喃的说:“我点它,只因为想表示对西餐内行而已。我可不知道它是这么辣的!”我的坦白使他发笑。“给你另外叫点什么?”他问。

    “不要。”我又喝了一口香槟:“我现在有点腾云驾雾的,吃不下任何东西。这香槟比汽水qiáng不了多少,嗯?我已经越喝越习惯了。”他伸过手来,想从我手中取去杯子。

    “你喝了太多的香槟,”他说:“你已经醉了。”

    “没有。”我猛烈的摇头,抓紧我的杯子。“再告诉我你的故事。”“我的故事你都知道了,还有什么呢?”

    “有,一定有很多,你是天方夜谭里的人物,故事是层出不穷的,你说吧,我爱听!”

    于是,他又说了,他说了很多很多,欧洲的见闻,西方的美女,他的一些奇遇,艳遇……我一直倾听着,一直喝着那“和汽水差不多”的香槟,我的头越来越昏沉,我的视觉越来越模糊,我只记得我一直笑,一直笑个不停,最后,夜似乎很深了,他把我拉出了那家餐厅,我靠在他身上,还在笑,不知什么事那么好笑。他把我塞进了汽车,我坐在车上,随着车子的颠簸,我不知怎的,开始背起诗来了,我一定背了各种各样的诗,因为,当汽车停在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正在反复念着我自己写的那首“一帘幽梦”:

    “我有一帘幽梦,不知与谁能共?

    多少秘密在其中,yù诉无人能懂!……”

    我被拉下车子,我又被东歪西倒的拖进客厅,我还在笑,在喃喃的背诵我的“一帘幽梦”。直到站在客厅里,陡的发现楚濂居然还没走,还坐在沙发中。而我那亲爱的母亲,又大惊小怪的发出一声惊呼:“哎呀,紫菱!你怎么了?”

    我的酒似乎醒了一半。

    我听到费云帆的声音,在歉然的解释:

    “我真不知道她完全不会喝酒……”

    “喝酒?”母亲的声音尖锐而刺耳:“云帆,你知道她才几岁?你以为她是你jiāo往的那些女人吗?”

    我摇摇晃晃的站着,我看到楚濂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他瞪视着我,脸孔雪白,我对他笑着问:

    “楚濂,你现在是青蛙,还是王子?你的公主呢?”

    我到处寻找,于是,我看到绿萍带着满脸的惊慌与不解,坐在沙发里瞪视着我,我用手摸摸脸,笑嘻嘻的望着她,问:

    “我是多了一个鼻子还是少了一个眼睛,你为什么这样怪怪的看我?”“啊呀,”绿萍喃喃的说:“她疯了!”

    是的,我疯了!人生难得几回疯,不疯更何待?我摇摇摆摆的走向楚濂,大声的说:

    “楚濂,你绝不会相信,我过了多么奇异的一个晚上!你绝不会相信!我认识了一个天方夜潭里的人物,他可以幻化成各种王子,你信吗?”那大概是我那晚说的最后一句清楚的话,因为我接着就倒进了沙发里,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

第六章

    我一觉睡到中午才醒来。

    我发现我躺在自己的卧室里,室内的光线很暗,窗外在下着雨,雨点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叮叮咚咚的细碎的声响。我的头脑仍然昏沉,昨晚的事在我脑子里几乎已无痕迹,直到我看见我书桌上的那把吉他时,我才想起那一切;吉他,餐馆,香槟,和那个充满传奇xing的费云帆!我在chuáng上翻了一个身,懒洋洋的不想起chuáng,拥被而卧,我听着雨声,听着风声,心里是一团朦朦胧胧的迷惘,有好一阵,我几乎没有思想,也没有意识,我的神志还在半睡眠的状态里。

    开门的声音惊动了我,我转过头看着门口,进来的是母亲,她一直走向我的chuáng边,俯身望着我。

    “醒了吗?紫菱?”她问。

    “是的,妈妈。”我说,忽然对昨晚的行为有了几丝歉意。

    母亲在我的chuáng沿上坐了下来,她用手抚平了我的枕头,眼光温和而又忧愁的注视着我。母亲这种眼光是我最不能忍受的,它使我充满了“犯了罪”,而面临“赦免”的感觉。

    “紫菱!”她温柔的叫。

    “怎么,妈妈?”我小心翼翼的问。“你知道你昨晚做了些什么吗?”

    “我喝了酒,而且醉了。”我说。

    母亲凝视我,低叹了一声。

    “紫菱,这就是你所谓的‘游dàng’?”她担忧的问:“你才只有十九岁呢!”“妈妈,”我蹙蹙眉,困难的解释:“昨晚的一切并非出于预谋,那是意外,我以为香槟是喝不醉人的,我也不知道会醉成那样子。妈妈,你放心,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

    “你瞧,你深夜归家,又笑又唱,东倒西歪的靠在一个男人身上,你想想看,你会让楚濂怎么想法?”

    天哪!楚濂!我紧咬了一下牙。

    “妈妈,你放心,楚濂不会在乎的,反正喝醉酒,深夜归家的是我而不是绿萍。”“你就不怕别人认为我们家庭没有家教吗?”

    “哦,妈妈!”我惊喊:“你以为我的‘行为失检’会影响到楚濂和绿萍的感qíng吗?如果楚濂是这样浅薄的男孩子,他还值得绿萍去喜欢吗?而且,他会是这么现实,这么没有深度,这样禁不起考验的男孩子吗?妈妈,你未免太小看了楚濂了!”“好,我们不谈楚濂好不好?”母亲有些烦躁的说,满脸的懊恼,她再抚平我的棉被,一脸yù言又止的神qíng。

    “妈妈,”我注视着她。“你到底想说什么?”

    母亲沉思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抬起头来,正眼望着我,低声的说:“那个费云帆,他并不是个名誉很好的男人!”

    我怔了片刻,接着,我就爆发的大笑了起来。

    “哦!妈妈!”我嚷着:“你以为我会和费云帆怎样吗?我连作梦也没想到过这问题!”

    母亲用手揉揉鼻子,困扰的说:

    “我并不是说你会和他怎么样,”她蹙紧了眉头。“我只是要你防备他。男人,都是不可靠的,尤其像费云帆那种男人。你不知道他的历史,他是个bào发户,莫名其妙的发了财,娶过一个外国女人,又遗弃了那个女人。在欧洲,在美国,他有数不尽的女友,即使在台湾,他也是出了名的风流人物……”“妈妈!”我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不耐的说:“我真不了解你们这些大人!”“怎么?”母亲瞪着我。

    “你们当着费云帆的面前,捧他,赞美他。背后就批评他,说他坏话,你们是一个虚伪的社会!”

    “啊呀,”母亲嚷:“你居然批判起父母来了!”

    “并不是所有的父母都不能批判的。”我说。“关于费云帆,我告诉你,妈妈,不管你们如何看他,如何批评他,也不管他的名誉有多坏,历史有多复杂,他却是个真真实实的男人!他不虚伪,他不做假,他有他珍贵的一面!你们根本不了解他!”母亲的眼睛瞪得更大。

    “难道你就了解他了?”她问。“就凭昨天一个晚上?他到底和你说了些什么鬼话?”

    “不,妈妈,我也不见得了解他,”我说:“我只能断定,你们对他的批评是不真实的。”我顿了顿,望着那满面忧愁的母亲,忽然说:“啊呀,妈妈,你到底在担心些什么?让我告诉你,费云帆只是我的小费叔叔,你们不必对这件事大惊小怪,行了吗?”“我——我只是要提醒你,——”母亲吞吞吐吐的说。

    “我懂了,”我睁大眼睛。“他是个色láng,是吗?”

    “天哪!”母亲叫:“你怎么用这么两个不文雅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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