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纤纤!”她忍不住喊了一声。
纤纤蓦然回首,眼睛里闪耀着光华,那白皙的脸庞,被喜悦所笼罩着,光滑得像缎子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半透明的──她美得像个水晶玻璃的雕塑品。
“噢,韩老师!”她用小碎步奔过来,立刻热qíng的握住佩吟的手,她摇撼她,紧握她,又笑又叫:“我真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一百个谢谢,一千个谢谢!你怎么不来我家玩了呢?虽然不用教我书,你还是我的好老师啊!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不止我想,奶奶也想你,吴妈也想你,我们全家都想你!我爸爸──他要我给你送一些花来,特别是那些金盏花!”“哦!”她应着,心里乱糟糟的,她看看花,再看看纤纤。纤纤移过一盆金盏花来,又移过一盆huáng色的,成穗状往上生长的花朵来,她把两盆huáng花并放着,抬头对着佩吟笑,那笑容像chūn日娇阳,温馨而开朗。
“这盆huáng花名叫金鱼糙,很奇怪是不是?花的名字偏偏叫糙?我爸爸找出一本书,书上说每种花都有意义,他要我告诉你,金鱼糙代表的意义是傲慢,金盏花的意义很不好,代表的是别离,所以,他要我不要送金盏花给你。可是,后来,他又说,你送去吧,要把金盏花和金鱼糙放在一块儿,加起来就是一句话:‘别离了,傲慢!’我不懂他是什么意思,我问他,他说:他是在向你道歉哪!他还说,如果你接受了这两盆花,就算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就要请你别再怪他了!”她一口气说着,琳琳然,琅琅然,声音轻快得像树梢的鸟鸣。“我也不知道我爸怎么得罪了你,但是,你知道我爸爸哪!他就是那么……”她又笑,又轻轻的伸舌头。“那么……那么……那么有一点点傲慢,有一点点不讲理的,但是,他的心是很好很好的。他从不向人道歉的哪!韩老师,你不要生气吧!”
她呆了,她是真的呆了。她低头看看那两盆金鱼糙和金盏花,又抬头看看纤纤。她眩惑而迷乱,心里忽然就像塞进了一团纠缠不清的乱麻。“别离了,傲慢!”他是什么意思?噢噢,他已经看透她了,他已经读出她内心深处对他那种“优越感”的反抗了。道歉?他也会向人道歉吗?不,骄傲是一种顽固的病菌,他仍然无法全然放弃他的骄傲,所以,他派了纤纤来了。纤纤仍然抓住了她的手腕,她那薄如蝉翼的白纱衣服在微风中飘飘dàngdàng,她那已留长了的乌黑乌黑的头发如水披泻,她那眉间眼底,洋溢着她从未见过的喜悦,可是,却也有缕淡淡的怯意,和淡淡的娇羞。看佩吟迟疑不语,她有些急了,轻摇着她,轻揉着她,轻唤着她,轻轻依偎着她,纤纤又一叠连声的说了:“你不要生气了,韩老师。你已经收了那两盆花儿了,是不是?你收了!我爸爸说,只要由我送来,你就一定会收下的!”“为什么?”“因为──”她拉长了声音,悄悄的笑着,满足的惊叹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好心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喜欢我呀!你是那么那么那么不忍心给我钉子碰呀!”
佩吟目瞪口呆,面对这张纯洁如天使的脸庞,她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在她后面,一直默默旁观,带着种震撼般的新奇,和崭新的惊讶,颂超不知何时已绕到她们身边,凝视着纤纤,他也看呆了,听呆了,而在她们的谈话间,若有所悟了。金盏花20/3711
金盏花和金鱼糙都放在佩吟的窗台上了。
有好些天,她都在家改学生的大考考卷,可是,每次,她都会从考卷上抬起头来,痴痴的望着这两盆花发怔。奇怪,两盆花都是huáng色的。她知道金盏花本来就只有huáng色一种。可是,金鱼糙的颜色很多,她就看过纤纤栽培过红色、白色、粉红、紫色和橘色的。现在,他什么颜色都不挑选,单单选huáng色的,两盆huáng花放在一起,金盏花是一朵朵在绿叶陪衬下绽放着,金色糙却是单独的一枝花,亭亭玉立的伸长了枝子,上面参差的开着无数花朵。她拿着红笔,望着花朵,就会不知不觉的想起他曾经说她的话──人比huáng花瘦。
是的,人比huáng花瘦。她这些日子又瘦多了,只因为她心绪不宁,只因为她若有所思,若有所盼,若有所获,也若有所失。这种患得患失,忽悲忽喜的qíng绪是难以解释的,是会让人陷入一种恍恍惚惚的qíng况里去的。尤其,她收下了这两盆花,像纤纤说的,如果她收了,就代表接受他的道歉了。那么,他的下一步棋是什么?总不该如此沉寂啊!于是,她在那种“若有所盼”的qíng绪下惊悸了!怎么?自己居然在“等待”他的下一步呢!
这一步终于来了。那是晚上,她刚把所有学生的学期成绩都平均完了,考卷也都一班班的整理好了,她这一学期的工作算是正式结束。大概是晚上八点钟左右,电话铃响了。
“喂?那一位?”她问,以为是虞家姐妹,或者是颂超,只有他们和她电话联系最密切。
“韩──佩吟?”他迟疑的问。
她的心“咚”的一下跳到了喉咙口。原来是他!终于是他!“嗯。”她哼着,莫名其妙的扭捏起来,这不是她一向“坦dàngdàng”的个xing啊。“你──好吗?”他再问。
“喂。”她又哼着,心里好慌好乱,怎么了?今天自己只会哼哼了?“你──热吗?”他忽然冒出一句怪话来。
“热?”她不解的。可是,她立即觉得热了,小屋里没有冷气,夏天的晚上,太阳下山后,地上就蒸发着热气,小屋里简直像个蒸笼,她下意识的用手摸摸头发后面的颈项,一手都是汗。“是的,很热。”她答着,完全出于直接的反应。
“我知道一家咖啡馆,有很好的冷气,很好的qíng调,你愿不愿意陪我去喝一杯咖啡?哦,不,”他慌忙更正了句子:“你愿不愿意让我陪你去喝一杯咖啡?”
她的心在笑了,为了他这个“更正”!他多么小心翼翼,多么怕犯了她的忌讳,但是,他还是那个充满优越感,充满自信与自傲的赵自耕啊!“是的,我愿意。”她听到自己在回答,连考虑都没考虑,就冲口而出了。“那么,我十分钟之内来接你!”
他挂断了电话。她在小屋里呆站了几秒钟,接着,就觉得全心灵都在唱着歌了。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就莫名其妙的在全身奔窜起来。十分钟!只有十分钟!她该把自己打扮漂亮一点啊!拉开壁橱,她想换件衣裳,这才发现壁橱里的寒伧,居然没有一件像样的衣裳!她想起纤纤的白衣胜雪,不禁自惭形秽了。既然壁橱里没有一件新装,她放弃了换衣服的念头,尤其,当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穿着件鹅huáng色的短袖衬衫,一件huáng色带咖啡点点的裙子,竟然和窗台上那两盆huáng花不谋而合,这才惊悟到自己一向偏爱鹅huáng色系统的衣裳。或者,他已经注意到了,所以特别送她huáng色的小花?那么,又何必再换衣裳呢?可是,总该搽点胭脂抹点儿粉的,她面对镜子,仓促中又找不到胭脂在什么地方?镜子里有张又苍白又憔悴的脸,一对又大又热切的眸子,一副紧张兮兮的表qíng……天哪!为什么小说里的女主角都有水汪汪的眼睛,红滟滟的嘴唇,白嫩嫩的肌肤,乌溜溜的头发……她在镜子前面转了一个身子,嗯,她勉qiáng的叹了口气,发现自己有一项还很合格──头发。她的头发是长而直的,因为她没时间去美容院烫。而且,是“乌溜溜”的。门外响起了汽车喇叭声。糟!什么“打扮”都别提了,来不及了。她慌忙拿了一个皮包,先走到客厅里去,要告诉父亲一声。一到客厅,她就发现韩永修正背负着双手,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看到佩吟,他并不惊奇,只是用很关怀得疼爱又很犹豫的眼光望着她,问了一句:
“要出去?”“是的。”“和那位──律师吗?”父亲深深的看着她。
“噢。”她的脸发热了,心脏在怦怦乱跳。“是的。”她坦白的说,不想隐瞒韩永修。
父亲迟疑了一下,yù言又止。终于说:
“去吧!但是……”“爸?”她怀疑的看着父亲。“你──不赞成我和他来往吗?”她直率的问了出来。
“仅仅是来往吗?”父亲问,走过来,他用手在女儿肩上紧按了一下。他摇了摇头。“去吧!”他温和的说:“你不应该整天待在家里,你还那么年轻!去吧!jiāojiāo朋友对你有好处。但是──那个赵自耕,你──必须对他多了解一些,他已经不年轻了,他看过的世界和人生,都比你多太多了。而且,他在对女人这一点上,名声并不很好。当然,像他这种有名有势的人,总免不了树大招风,惹人注意,我只是说说,提醒你的注意……也可能,一切都是谣言。而且,也可能……”父亲微笑了起来,那微笑浮在他苍老的脸上,显得特别苍凉:“我只是多虑,你和他仅仅是来往而已。”
佩吟不安了,非常不安。她想问问父亲到底听说了些什么。可是,门外的汽车喇叭声又响了一声,很短促,却有催促的意味。她没时间再谈了,反正,回家后可以再问问清楚,她匆匆说了句:“我会注意的,爸。”她拿着皮包,走出客厅,经过小院,跑出大门外了。
门外,赵自耕正坐在驾驶座上等她。她惊愕的看看,奇怪的问:“你自己开车?老刘呢?”
“我常常自己开车的,”赵自耕微笑的说,打开车门,让她坐进来。他发动了车子,一面开车,一面说:“用老刘是不得已,有时非要一位司机不可,这社会在某些方面很势利,很现实。而且,奶奶和纤纤都不会开车,这一老一小每次上街我都担心,有老刘照顾着,我就比较安心了。”
她望着他,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西装,打了条深红色的领带,又帅又挺,又年轻!他是漂亮的。她在心中惊叹。如果他不要这么漂亮,如果他看起来不要这样年轻,会使她觉得舒服很多。那笔挺的白西装,那丝质的白衬衫……她在他面前多寒伧哪!车子停在一栋大建筑物前面,他们下了车,有侍者去帮他停车。他带她走进去,乘了一座玻璃电梯,直达顶楼,再走出电梯,四面侍者鞠躬如仪,她更不安了。紧握着皮包,她觉得自己的打扮不对,服装不对,鞋子不对,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对劲。那些女招待,看起来个个比她像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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