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老三!你gān什么?你到那里去?”
“我去衡阳路,”他喊:“我要买一点东西。”
他确实买了很多东西,他走遍了衡阳路每一家书店,抱回来一大叠书,包括:植物学、园艺学、花卉学、观赏花木学、花卉语言学、庭园修护学、热带植物学、暖房花卉学……以至于虞无咎夫妇,都以为这傻小子要改行学植物了。金盏花23/37
然后,有一天,纤纤正在客厅里和奶奶聊天,吴妈忽然跑了进来,对纤纤说:“小姐,花儿匠又来啦!他说他带了几种最稀奇,最名贵,最少见的花儿来!”“是吗?”纤纤又惊又喜,一面往屋外奔去,一面问:“是不是高老头儿,他上次答应帮我找花儿的!”
“不是高老头,是个小伙子,”吴妈说着:“大概是高老头的儿子!我已经把他带到竹林后面那块空地上去了!他搬了十几盆花儿来呢!”
纤纤走出了客厅,穿花拂柳,她姗姗而行,穿过竹林,她来到了那块她正在整理中的空地上。这空地一边是竹林,一边是荷花池,铺满了糙皮。本来,赵自耕买下这栋房子的时候,是预备把这块糙地修成一个小高尔夫球场的。后来,因为他太忙,也因为他根本不打高尔夫,这空地也就一直空着。自从纤纤决定不考大学,他怕她太空闲,就故意安排她来把这空地变为花圃。多日以来,纤纤也为这空地动了不少脑筋,却只在靠竹林的边缘上,种下一排金盏花,荷花池畔,种了几丛秋天开花的唐菖蒲,因为,秋天马上就来了,她一心希望给父亲一个花团锦簇的秋天和冬天,偏偏秋冬的花很稀少,也不是很好的下种季节,所以她就因求好心切,反而犹豫了。
现在,她一走出竹林,就看到那“小伙子”了。他身材高大,肩膀很宽,满头浓发,穿着件简单的白衬衫,一条已洗白了的牛仔裤,他正抱着双手,在打量那块空地,他的脚下,万紫嫣红,堆满了盆景。而他那昂然挺立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像个花匠──他浑身上下,都有种说不出的高贵,和某种文雅的气质。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了,面对着她。她不自禁的一愣,老天,这小伙子她认得呀!那宽宽的额,那闪亮的大眼睛,那带着稚气的嘴角……她明明在韩家见过呀!老天哪!吴妈居然把人家当花匠儿,他是商业界名流虞无咎的独生儿子呀!纤纤张大了嘴,一脸的惊愕,一脸的笑意,再加上一脸的歉然。颂超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今天,她穿了件嫩绿色的洋装,好嫩好嫩的绿,长发上,打了两个小绿结。她像一株最最娇嫩的铁线糙。她脚步轻盈,迎风而立,衣袂翩然,又如弱柳迎风。他再一次,被她那纤尘不染的清雅所眩惑了。
“噢,原来是你呀!”她笑着,笑得纯纯的,柔柔的,天真的,微带着稚气和娇羞的。“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虞颂超,对不对?”“对!”他的心在欢唱了,因为,她──记得他的名字!她“居然”记得他的名字!“纤纤,”他故意直呼她的小名,来打破两人间的距离。“我给你送花来了!”
“噢!”她用手蒙了蒙嘴,那小手又白皙又娇嫩,那动作又天真又迷人,她要笑,一个劲儿的要笑。“从来没有人‘送’花给我,怪不得,怪不得……”她直要笑。
“怪不得什么?”他问,感染了她那份天真的欢乐,他也想笑了,笑容不知不觉就堆满了他的脸。
“怪不得吴妈以为你是花匠呢!”
“我是花匠,”他收起笑,一本正经的点点头:“我来教你种花呢!”“你──教我种花吗?”她惊讶的挑起了眉毛。
“是的,你来看,”他伸手把她拉过来,当他的手一接触到她那光滑的手腕,他就像触电般觉得全身都震动了,他谎忙松开手,糊里糊涂的问:“你身上有电吗?”
“有电?”她更惊讶了。“你在说些什么?”
“别理我!”他说:“我有时候说话没头没脑,你的韩老师批评过我,说我是个傻小子!”
“是吗?”她笑得更甜了,提到韩老师就使她的心更加欢愉了。“韩老师也教你吗?”她天真的问。“唔,这个──”他有些尴尬,接着,就很坦然了,他想了想,正色说:“是的,她也教我。”
“她教你什么?”“教我──”他拉长声音,慢吞吞的说:“如何做人,如何独立,如何认清自己,如何长大,如何成熟,如何思想……还有其他很多很多东西!”
“啊!”她亲切的盯着他。“她是个好老师,是不是?”她崇拜而热烈的问。“是的,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老师!”
她快乐的微笑了,心无城府的微笑了。她凝视着他的脸,因为他也是韩老师的“学生”,她就觉得他简直和她是一家人了。她的眼光亲切而关怀:
“你说──你也会种花?”她怀疑的问。
“怎么?不像吗?”他反问。
“不像不像,”她拚命摇头,头上的小绿蝴蝶在飞舞。“你好壮好qiáng,像个运动健将!”
“我确实是个运动健将,我会打篮球,会踢足球,会游泳,会赛跑……但是,我还是会种花!”
“哦!”她钦佩而羡慕,她的目光移到那些盆景上去了,首先,有株绿色的,多ròu的,却亭亭玉立而枝桠分歧的植物就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从没见过这种植物。“这是什么?”她问。“这叫做绿珊瑚。”颂超说:“你看!它像不像一株珊瑚树?却是绿颜色的!”“真的!”她惊叹着,又转向另一株有宽大的绿色叶子,却开着鲜红的花,花瓣细长而倒卷,每瓣花瓣都有huáng晕的边,花jīng细长,在微风中摇曳生姿,她着迷了。“这又是什么?”
“这是嘉兰。”他说:“是一种非洲植物,台湾现在培养得也很好。我刚刚看了你的花园,你所种的花,大部份都是chūn天开的,像羽扇豆、报chūn花、番红花、三色堇、杜鹃花、天竺葵、长寿花……。属于夏天和秋天的,只有金盏花和jú花,鹿葱也是很好的。不过你该再种点秋冬的花,那么,一年四季,你的花园都会一片灿烂了!”
“啊呀!”她由衷的惊呼着。“我就是找不到秋冬开的花呀!”“找不到吗?其实很多。像嘉兰就是一种,它到冬天还开花,另外,像金钟花、shegān花、木芙蓉、南洋樱、水仙花、麒麟花……”“有花的名字叫麒麟花的吗?”她越听越惊奇,原以为自己懂得很多花,和这个“小伙子”一比,她简直像个无知的傻丫头了。他移过一盆植物来,有些像多刺的仙人掌,枝子都有刺而多ròu,却开着一朵一朵小红花。
“这就是麒麟花,它有红色和huáng色两种,事实上,它全年都能开花,只要你养得好。但是,秋冬两季,它的花开得特别好。它需要阳光,需要排水良好,需要砂质的土壤,当然,它和所有的花一样,需要照顾和关心。”
她目不转睛的瞪着他,完全折服了。
“你肯──教我吗?”她虚心的,祈求的问。
“我就是来教你的呀!”他说,在她那水灵灵的大眼珠下有些瑟缩了,这句话才出口,他就有些脸红。别过头去,他不知不觉的用手抓抓头,嘴里叽哩咕噜的自言自语:“天灵灵,地灵灵,我这现买现卖,别穿帮才好!”
“你在说些什么?”她好奇的绕过去,正视他的脸。她脸上是一片崇拜与温柔。“你瞧,我爸爸把这片空地jiāo给我,要我把它变成一个花圃,你说,我们该种些什么花?”她已经自然而然的用起“我们”两个字来了。
他对那空地正眼打量了片刻,兴趣真的来了。在糙地上席地而坐,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一支笔,开始画起“设计图”来了。她不懂他葫芦里在卖什么药,也往他身边一坐,她那宽大的裙子铺在糙地上,像一片深绿中的一抹嫩绿。她伸长了脖子,去看他画的图。他画得很快,一个弧形的顶,弧形的门,圆木的支柱……老天,他似乎想在这空地上盖房子呢!“不是不是,”她急急的说:“我们的房子已经好大好大了!等会儿我带你去看,我们不需要房子,是需要花圃,我是要问你,该种些什么花?”他放下设计图,抬起头来,注视着她。
“我画的不是人住的房子,是花住的房子,你家花园什么都有了,单单缺少一个玻璃花房。这块空地,正好可以建一座玻璃花房,你知道吗?有很多花都要在暖房里养的,像兰花,各种的兰花,像鹿角羊齿,像huáng金葛,像凤梨花,像千年木……事实上,你造一个玻璃花房,只要培养兰花就够了,你知道兰花有多少品种吗?有君子兰、香雪兰、洋兰、新美娘兰、一叶兰、小苍兰、绣线兰、文珠兰……简直数都数不清,颜色也多,红的、白的、紫的、蓝的、huáng的、杂色的、有斑点的……可以看得你眼花撩乱,而且,只要湿度温度都对,这玻璃花房可以一年四季开花。你想想看!纤纤,一座玻璃花房,里面吊满了花,阳光照下来,五颜六色的,能有多美?”
纤纤深吸了口气,脸发光,眼睛发亮。她已经被颂超勾出的画面所迷住了。她忘形的用双手抓住他的手腕,急促的说:“你画呀!画给我看呀!”
他继续画了下去,画得又传神,又bī真,他把那花房本身就设计得像一个艺术馆一般,她越看越惊奇,越看越迷惑了。“这只是个大概的图形,”他解释的说:“真要建造的话,我还要量量这空地的大小,留出必要的空间,再画一个正式的建筑图。”她呆呆的凝视他,长睫毛一瞬也不瞬。
“你怎么会画建筑图?”她纳闷的问。
“因为我是学建筑的。”他说:“而且,我正在一家建筑公司做事!”“你是学建筑的!”她“大大”的惊叹了。“噢,你怎么这么这么这么聪明呀?你学建筑,会设计房子,你会运动,你还会种花!啊呀!”她“大大”的喘气,眼睛“大大”的睁着,声音里充满了“大大”的崇拜。“你怎么这么这么这么聪明呀!”
他的脸蓦的发热了,在她那单纯的信赖下感到惭愧了,在她那纯洁而天真的崇拜下汗颜了。他坐正了身子,深深的看着她,他的眼光简直无法离开她那皎皎如皓月,朗朗如明星的眼睛。他叹了口气,真挚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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