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_琼瑶【完结】(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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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竹支撑着站起来,走到chuáng边去躺下,她仍然在哭,心底的郁结一旦得到宣泄,就一发而不可止。晓彤跪在母亲chuáng前,不住的摇着母亲,惊惧的叫着:"妈妈!不要!妈妈!不要!"她不大明白发生过了什幺,不过,自从父亲重拾画笔,脾气就出奇的坏,他没画好过一张画,却发过无数次的脾气。她是深深了解母亲最近所受的折磨和委屈,看到母亲伤心,使她自己也鼻中酸楚而眼泪汪汪了。她哀求的说:"妈妈,不要哭,哦,妈妈!"她把头仆在母亲身边,几乎也要哭了。

    "晓彤,"梦竹止住了眼泪,从泪雾中凝视着逐渐长成的女儿,幽幽的说:"一个人怎样能弥补以前的错误呢?当你年轻时不慎做错一件事,你就必须用你这一生来做代价吗?"

    晓彤愣住了,说:"妈妈,你在说什幺?"

    "哦,"梦竹醒悟了过来:"没什幺,晓彤,我太疲倦了,我想躺一躺,你把房子收拾一下,自己到厨房去弄点东西吃吧!"

    晓彤点了点头,注视着母亲,梦竹已经闭上了眼睛,眼角还残余着眼泪。在梦竹的鬓边,晓彤发现了一根白发,这使她心中一阵酸楚,因为母亲还不到该有白发的年龄,她才只有三十八岁!

    魏如峰仰卧在chuáng上,用手枕着头,呆呆的望着天花板上凹凸的图案出神。午后的阳光从玻璃窗中she进来,照在屋角上方的白墙上。光线所经之处,无数尘埃的小粒在阳光中闪熠。室内静悄悄的,只有魏如峰的呼吸沉缓而规律的起伏着,空气中似乎充塞了一份颇不寻常的孤寂和郁闷。魏如峰把眼光从天花板上调向阳光绚烂的窗子,过久的凝视使他的眼睛发涩,枕在头下的双臂也微感酸痛。把手从头下抽了出来,他翻了一个身,侧面而卧,顺手拿起chuáng头柜上的一本小说,翻开来,想定下心来细看。可是,书上的字浮动着,扭曲着,每一个字都变幻成那清莹如水的眼睛,和一朵朵稚气的,雅致的,宁静的微笑。他-下了书,近乎愤怒的自语了一句:"不过是个小娃娃而已,我打赌她是什幺都不懂的!"

    但,这句话并无助于他烦躁的心qíng,反而使他更加郁闷,从chuáng上坐起来,他看了看手表,三点钟正。去?还是不去?这幺多个星期六,都是白等了,他实在不相信这个星期六她就会去。每个星期六下午,孤坐在"铃兰"的老位子上,像个傻瓜般从午后等到天黑。这种傻气的行为简直不像他魏如峰会做出来的!那个女孩子有什幺了不起?论容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不知道结jiāo过多少,论吸引力,她根本就还是个没有成熟的小女孩。一袭学生制服所裹着的瘦弱的身子,一对迷茫的,什幺都不懂的眼睛!到底有什幺地方值得他如此-掷不下?值得他每个星期六一次又一次的去碰钉子?这幺多年来,混迹于商业场中,在社会及商场的习俗下,他也有过许多不同的经验!可是,他总以自己的坚qiáng和定力而自负,他永远那样洒脱不羁,从不被任何一个女xing所折服!而现在,为了这样一个小女孩,竟弄得如此神魂不定,简直近乎不可解的滑稽!他为自己这份牵肠萦怀,-掷不下的感qíng而生气,想想看,仅仅见过三次面而已,一个读中学的女学生!

    在chuáng沿上坐了半天,烦躁却越来越厉害了,到底为了什幺,她居然不肯到"铃兰"去?有一份少女的矜持?还是看不起他?没想到他魏如峰,竟然追不上这个小女孩!咬了咬牙,他猛的跳了起来,他不能永远处在被动地位,株守着三点半"铃兰"之约!

    "到她的学校门口等她去!"他下决心的说,从衣橱里拿出一件gān净衬衫,"要不然,gān脆闯到她家里去!"他解开衬衫钮扣,预备换上gān净的。但,才解了两个钮扣,他又废然的停下手来,把那件gān净衬衫往chuáng上一扔,叹了口气,重新落坐在chuáng沿上,自言自语的说:"魏如峰,魏如峰,你不是十八、九岁,轻举妄动的年龄了,别再做些幼稚的傻事吧!"

    用手托着下巴,他又怔怔的发起呆来。

    "表少爷!电话!"

    楼下阿金的一声叫喊,把他从沉思里唤醒过来,他从chuáng沿上猛跳起来,一种直觉的念头闪电般的来到他的脑中:"是她!"冲出房门,带着种反常的兴奋,他三级并作两级的冲下楼梯,窜进客厅里。一跑进客厅,他就看到何慕天正坐在沙发里看刚刚送来的晚报,听到他急促的脚步声,何慕天抬起头来,诧异的望望他。他有些为自己失常的态度感到不好意思,放慢了脚步,他故示从容的走到电话机旁,握起了听筒。

    "喂?"他询问的喂了一声,竟不能抑制自己的心跳和微颤的声音。

    "喂,"女xing的声音,娇媚而带磁xing:"如峰吗?猜猜我是谁?"

    "哦,"他嘘出一口气,失望使他的心脏往地底下沉。又是她!该死!对着听筒,他没好气的说:"你的声音谁还听不出来?有事没有?"

    "怎幺,没事就不能打电话给你呀?"

    "我最近忙得要死,"他厌烦的说:"到底有什幺事?"

    "别这样打官腔好不好?"对方在大撒其娇:"你忙些什幺嘛,一个月都看不到人影!今天晚上……"

    "我没空,对不起,"他打断了对方:"等我忙完这一阵再说!"不等对方再说话,他立即挂断了电话。回过头来,他看到何慕天正把一对审视着他的眼光调回到报纸上。他有些赧然,却有更多的失望。无jīng打采的扶着楼梯的扶手,走上了楼,回进自己的房中。

    关上房门,他又和衣往chuáng上一躺。今天绝不再去"铃兰"当傻瓜了,让别人看着都莫名其妙。杨晓彤,去她的吧!

    天下女人多着呢,她算得了什幺?闭上眼睛,他试着去排除自己脑中纷杂的思想。

第三章

    一声门响,有人推开了房门,来到chuáng边,他睁开眼睛,霜霜正含笑的立在chuáng前,低头望着他。

    "哈!"霜霜叫着说:"真难得,大少爷这个星期六居然会在家里!"

    "唔,"魏如峰哼了一声:"同样难得,你居然也会在家里。"

    "你每个星期六下午都跑出去,你怎幺知道我星期六下午在不在家呢?"霜霜抢白的问:"其实,我近来最乖了,你问爸爸,我是不是很少跑出去了?"

    "是吗?"魏如峰问,望着霜霜。真的,霜霜好象有些改变。穿著件浅绿的秋装,头发上系了根同色的发带,安安静静的站在那儿,竟有股温柔沉静的味道。"不错!"他赞美似的说:"很有进步。"

    "别那幺老气横秋的!"霜霜说。在魏如峰chuáng前蹲了下来,研究的审视着他说:"气色不太好,生病了吗?"

    "没有呀!"

    "看你近来魂不守舍的,怎幺回事?我会看相,知道你心qíng不好,为什幺?""没有呀!"

    "和谁生气了吗?"

    "没有呀!"

    "有心事吗?"

    "没有呀!"

    "没有呀,没有呀!"霜霜学着他说:"那幺,为什幺不高兴?可别再对我说没有呀,我看得出你不高兴。是为了公司里的事吗?爸爸昨天还在说,要把你的位置再提高呢!他说你对商业有天才。"

    "商业!"魏如峰感慨的说:"我正准备改行呢!"

    "改行?为什幺?公司里有人得罪了你吗?"

    "别胡思乱想了!"魏如峰坐起身来:"只是我对商业没兴趣,想去教书!""教书!好奇怪的想法!"霜霜站起来,走到魏如峰的书桌前面,桌上正有一张摊开的纸,上面潦糙的写着字,她拿起来一看,字迹是魏如峰的,杂乱无章的写着些诗词中片段的句子,如:"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chūn水向东流!"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

    "撩乱chūn愁如柳絮,依依梦里无寻处!"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除了这些句子以外,还有两个希奇古怪的句子:"早上的一朵小小的红云,早上的一颗小小的孤星!"

    霜霜举起这张纸,挑着眉毛说:"表哥,这是一张什幺玩意?你那里跑出来这幺多闲愁呀?"

    魏如峰走过去,一把夺下那张纸来,揉成一团,往字纸篓一丢说:"我愁我的,你别管闲事!"

    "告诉我,"霜霜坐在书桌上,凝视着魏如峰说:"是不是想要个女朋友?爸爸那天在说,你该成家了!"

    "哦?"魏如峰望了霜霜一眼:"你想给我介绍吗?"

    "我试试看,把你的条件告诉我!"

    "算了,"魏如峰说:"你那些朋友,一个赛一个的野,没兴趣!"

    "怎幺样的就有兴趣?"

    魏如峰咧咧嘴,托起霜霜的下巴,开玩笑的说:"像你!"

    楼下电话铃又响了,何慕天在叫魏如峰听电话,魏如峰闪身出房,跑下楼梯,躲开了霜霜的掀眉瞪眼。电话机旁,何慕天正若有所思的望着听筒,微蹙着眉。这电话显然是何慕天接听的。魏如峰一看何慕天的神色,就猜到百分之八十又是杜妮打来的,握起听筒,他没好气的喊:"喂!什幺事?"

    对方一阵沉默,他不耐的连喊了两声"喂喂",对方才有个清脆而细嫩的声音,怯怯的问:"是──是──魏──如峰吗?"

    "我就是,你是哪一位?"魏如峰皱起了眉,惊异的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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