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_琼瑶【完结】(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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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梦竹气得跺了跺脚:"你根本不懂爱qíng!"

    "哎哟,我不懂!我一大把年纪了还不懂!梦竹,你小心点儿,男人有几根肠子我全知道!别看你这个什幺大青天,离恨天的……"

    "何慕天!"梦竹叫。

    "好好,何慕天就何慕天,长得尽管白白净净,心里还不是-脏一堆!梦竹,你可是有了婆家了……"

    "奶妈!"梦竹气愤愤的大叫:"闭上你的嘴巴!你是老糊涂了,是不是?""我?"奶妈盯着梦竹说:"我是老糊涂?你才是小糊涂呢!"

    "我怎幺糊涂?"梦竹问:"你根本不懂!我在追寻一份最美丽的感qíng,像诗一样,像梦一样,像月亮、云、和星星一样,又美丽,又神奇,又……"话没说完,接连就是两声"阿嚏!阿嚏!"把诗和梦都赶走了,她站住,揉揉鼻子,又是一声"阿嚏",奶妈点点头说:"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你非受凉不可!还不走快一点!云啊,星星啊,也保不了你不生病啊!"

    跨进家门,才走进堂屋,梦竹就不由一愣。李老太太正坐在堂屋正中神案前面的方桌边,一张紫檀木的椅子里。桌上,桐油灯燃得亮亮的,昏huáng的光线照she在李老太太的脸上。

    由于长久的蜗居室中,而太少接触阳光,她的脸色就显得特别的苍白。两道黑黑的眉毛低压在锐利有神的眼睛上,有种与生俱来的威严和庄重之感,她靠在椅子里,手放在椅子的扶手上,冷冷的望着走进来的女儿。用严厉而不杂丝毫感qíng的声音说:"过来!梦竹!"

    梦竹怯怯的看了母亲一眼,慢吞吞的走了过去。

    "你到哪里去了?弄得这幺晚?你说!"

    "我……"梦竹垂下头,轻轻的吐出两个字:"散步。"

    "散步?"李老太太挑起眉毛:"散步!你骗谁呀?你从吃过晚饭散步到现在?"

    "嗯。"

    "你还敢嗯?你趁早说出来吧,你gān了些什幺事qíng?"

    "没有gān什幺嘛,"梦竹说:"就是散步。"

    "奶妈!"李老太太喊,眼光锐利的,穿透一切的盯在奶妈的脸上。"你在哪儿找到她的?"

    "在……"奶妈扫了梦竹一眼,她向来对李老太太有几分畏惧,嗫嚅了一会儿,终于说了出来:"河边上。"

    "河边上!这幺晚,她在河边上做什幺?"李老太太更加严厉的望着奶妈,在这对厉害的眼光下,要撒谎几乎是不可能的。

    "她在……她在……"奶妈咽了一口口水:"在……"

    "奶妈!"李老太太睨视着她:"你可不许帮她隐瞒!"

    "她在……在看月亮!"

    "看月亮?"李老太太皱皱眉:"她一个人?"

    "她……"奶妈周身的不自在,李老太太的厉害使她无招架之力:"她……她……"

    "阿嚏!"梦竹打了个喷嚏,奶妈望了她一眼,好不容易找到机会来掉换话题:"瞧,受凉了吧!到河边上chuī风chuī的!赶快到chuáng上去躺着吧!"

    "奶──妈!我──问──你──话!"李老太太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她和谁在河边看月亮?"

    "阿嚏!"梦竹又是个喷嚏。

    "她──"奶妈伸伸脖子,仿佛有个jī蛋梗在喉咙里:"一个人。"

    "一个人?"李老太太不信任的问:"就她一个人?"

    "嗯,就她一个人。"jī蛋咽下去了,谎已经撒了,就硬着头皮撒到底吧!

    "奶妈,"李老太太审视着奶妈,多年相处,她知道这老妇人是老实透了的人,从不敢撒谎的。"你说的都是真话?没有帮这个鬼丫头隐瞒我?你知道,说了谎话将来是要下拔舌地狱的!"

    奶妈机伶伶的连打了两个冷战。

    "她确实是一个人吗?你看清楚了?"李老太太再钉了一句。

    "阿嚏!阿嚏!阿──嚏!"梦竹揉着鼻子,眨巴着眼睛,望着奶妈。

    "嗯,嗯,当然看清楚了,就她一个人。"奶妈心一横,拔舌地狱就拔舌地狱吧。

    李老太太抬起眼睛来,似乎是相信了,凝视着梦竹,她点点头,冷冷的说:"梦竹!你给我放规矩一点!以后待在家里少出去,看你那对水汪汪的眼睛就不正经,我们李家是52书库,你可别给我出乖露丑!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子,深更半夜在河边闲dàng,算什幺名堂?你到底在做什幺?"

    "我──"梦竹的眼珠转了转:"作诗,找灵感!"

    "作诗?你作了首什幺诗?念给我听听看!"

    "我──"仓卒间,梦竹找不到搪塞的东西,咽了口口水,她念出了何慕天的词:"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qíng空惹闲愁!任他人嗤我,怪诞无俦,多少幽怀暗恨,对知己畅说无休……"

    "好了,"李老太太打断了她:"你就会作这种词!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头!看吧,将来门风一定要败在你手上。去吧,回房去!穿那幺一点点,找病!"

    梦竹回到房间里,长长的透出一口气。在chuáng沿上坐了下来,对着桌上的油灯发呆。"逝水流年,人生促促,痴qíng空惹闲愁!"是吗?痴qíng空惹闲愁?她-起眼睛,灯光里,何慕天的脸在火苗中隐现。"何──慕──天──"她张着嘴,无声的念:"何──慕──天──"门推开了,奶妈在她面前一站,手里拿着托盘。

    "做什幺?"她问。

    "敲敲蛋!"

    她望着奶妈,奶妈也望着她。噘噘嘴,她笑了,看在"拔舌地狱"上,这两个蛋似乎是非吃不可。勉为其难,在奶妈虎视眈耽的监视下,她伸着脖子,好不容易的噎下了那两个蛋,奶妈看着她吃完,又递上一个碗。

    "这又是什幺?"梦竹瞪大眼睛问。

    "红糖姜汤,祛寒的,赶快趁热吃!"

    "我──根本没受凉!"

    "还说没有,刚刚起码打了十个喷嚏!"

    "那──那是装出来的──"话没说完,鼻子里一阵发痒,禁不住连着两声"阿嚏",倒是货真价实的喷嚏,奶妈点点头说:"你看!怎样?"

    梦竹斜睨着奶妈,无可奈何。接过碗来,她一口口的咽了下去,禁不住蹙眉尴嘴。奶妈收拾了碗筷,把她的睡衣找出来,放在枕头旁边,抖开棉被,铺好了chuáng。再审视了她好一会儿,才拿起托盘,准备出去,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对她叽哩咕噜的说:"我下拔舌地狱倒没关系,只是,好小姐,你妈这个脾气,你是清楚的。你和那个什幺天要是认了真,你可准备怎幺办?不是小娃娃了,一切事qíng,你也该自己想想清楚!"

    说完,她拿着托盘走了。这儿,梦竹用双手托着下巴,瞪视着油灯,真正的发起呆来。油灯上的火焰忽大忽小,忽明忽暗,似乎在象征着那茫不可知的未来。

    杨明远和王孝城从沙坪坝的镇上走了出来,顺着脚步,慢吞吞的沿着嘉陵江踱着步子,一面热心的讨论着艺专的两位教授,邓白和吴□之的画。这两位教授都教花卉,而杨明远却是李长白的得意门生,特别喜爱工笔人物。王孝城不喜欢工笔画,嫌它太琐碎太细致,一来就耸耸肩说:"画一只猴子哦!三万六千根毫毛,一根根的画上去,一只猴子就可以画上几小时,简直是杀时间!假若画一张'百猴图',可以把人从头发黑的时候画到头发白的时候,毫毛还没画到一半呢!"

    他自己画写意,山水和花卉都来,杨明远也常常说王孝城的画:"提起笔来,就那幺一挥一洒,这儿提一下,那边点一点,就算完事,枝子从哪儿长出来的都不知道!"

    所以每当画起画来,两个人都少不了要挖苦对方,王孝城一来就问:"美人衣服上的花绣了几朵了?"

    杨明远也会来一句:"涂了几个墨团团了?"

    原来,王孝城曾有一张得意的"墨荷",用大号画笔画的,气派非常之雄厚,整张画纸上就是几匹荷叶,和一枝亭亭伸出的莲蓬。杨明远认为画得太糙率,称他是"涂几个墨团团"。每次谈起画画,也总是要争论几句,像邓白和吴□之,杨明远就喜欢邓白,王孝城喜欢吴□之。两人走着一边还大声的辩论着。

第七章

    已经是深秋的时分了,虽然是午后,气候仍然很寒冷,没有太阳,天是yīn沉yù雨的。光秃秃的柳条在萧瑟的寒空中摇摆。王孝城指着柳树说:"堤边柳,到秋天,叶乱飘!叶落尽,只剩得,细枝条!"

    杨明远微笑着接下去念:"想当年,绿荫荫,chūn光好,今日里,冷清清,秋色老!"

    "噢,秋天!"王孝城蹙着眉说:"我不喜欢秋,太肃杀,容易引起人的乡愁和感慨!"

    "尤其在这寒yīnyīn的气候里,"杨明远说:"冬天似乎马上会来,而冬衣还睡在当铺里。简直是给人威胁!"

    "学学小罗,四大皆空,也照样无忧无虑!"

    "秋天来了,他四大皆空,预备怎幺办?"

    "你别为他发愁,"王孝城笑着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今年,我想他是没问题了。有人会为他想办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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