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微微一笑,掉头而去。梦竹目送他的影子消失,泪光迷蒙中,什幺都看不清楚了。
踏着月色,一对新人在chūn寒恻恻中回到沙坪坝,新房设在梦竹的旧居中,就用梦竹原来住的那间屋子,换上一张双人chuáng,算是新房,两人走进屋内,奶妈迎了上来,吃力的挪动着小脚,先抓住梦竹的手,老眼中闪着泪光,颤抖着声音说:"恭喜小姐!"
然后,她双腿一屈,就对明远跪了下去,泪水沿着脸上的皱纹奔流,颤巍巍的说:"奶妈给姑爷请安!"
"哎呀,奶妈,你这是做什幺?"明远一惊,慌忙拉住奶妈。奶妈用衣服下摆擦了擦眼睛,哽咽着说:"我们小姐年纪轻,不懂事,姑爷要多多原谅她一点。"明远点点头,深深望着奶妈说:"你放心,奶妈。"
奶妈剔亮了桌上的灯,罩好了灯罩,悄悄的拭去了眼角的泪珠,再泪眼模糊的望了明远和梦竹一眼,就向门外走去,一面轻声的说了句:"天不早了,你们也早些睡吧!"
门关了起来,室内剩下明远和梦竹两个人了。
梦竹倚着桌子伫立着,低垂着头,望着桌子的灯影发呆。
灯光she在她的脸上,小小的脸庞微漾着红晕,眼睛是黑蒙蒙的,若有所思的凝视着桌面。明远轻轻的走到她的身边,用手指绕起她的一绺黑发,然后,他的胳膊圈住了她,温柔的低唤了声:"梦竹!"
"嗯?"
"想什幺?为什幺不抬起头来?"
梦竹慢慢的抬起了头,眼光怯怯的迎住明远的眼光,用舌头润了润嘴唇,她微蹙着眉梢,低低的说:"明远,你不会后悔?"
"后悔?"明远故意不解问,"后悔什幺?"
"娶我。"她轻轻的吐出两个字。
明远凝视着她,好一会儿,才说:"梦竹,我认为我已经对你说得很明白了,你肯嫁我,是我的光荣和快乐,"他把她的头揽在自己的胸前。"你放心,梦竹,我会爱那个孩子,像爱我自己的孩子一样。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别再把它放在心上。让我们一起来创造一个最美满的,最可爱的小家庭。好吗?"
梦竹把头埋在明远的怀里,不能遏止自己的泪水迸流。依稀恍惚,她回到河边寻死的那一天。醒来,发现自己躺在河边的糙地上,明远正用一块大手帕掬了清凉的河水敷在她的额上。然后,在小茶馆中,她哭泣着,和盘托出自己整个的故事,明远深深的凝视着她,静静的倾听着她。她呢,就像走投无路的人突然找到一个亲人一般,把自己所有的委屈、悲哀、隐秘都一股脑儿的倾泄了出来,说了哭,哭了说,自己也不知道说了多久。于是,明远握住了她的手,用种坚定的,果决的声音说:"嫁给我!梦竹,我要你,和那个孩子!"
她吃惊的张大了嘴,抬起泪雾朦胧的眼睛,怔怔的望着他。
"你懂吗?"他继续说:"我向你求婚,梦竹。"
她呆了好一会儿,才愣愣的摇了摇头。
"谢谢你,明远,"她说,叹息了一声。"你是个好人,我不愿意拖累你。你不必这样做……"
"你根本不明白,"明远用一种迫切的语气说:"我要你,你懂吗?我爱你,你懂吗?如果你不嫌我穷,看得起我,请你嫁我吧。我会好好待你和你的孩子。我不会芥蒂你以前的事的!"
梦竹仍然摇头。"不!"她轻声说。
"请你!梦竹。"他恳求的望着她:"请你!你的孩子是无辜的,生下他来,我愿意负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请你接受我的求婚!"
"可是,"梦竹凝视着他说:"这是不合理的,你为什幺要做这种牺牲呢?""牺牲!"明远叫,握紧了她的手:"如果能得到你,是我最大的光荣和快乐!我娶你,不为了你需要解决问题,而是为了我爱你,渴望能得到你!"
梦竹凄然一笑,幽幽的说:"明远,你是个好人,你这样说,是为了顾全我的自尊心,是吗?"泪水滑下她的面颊,她把他的手贴在自己满是泪痕的脸上。"到现在,我还有什幺自尊?你不嫌弃我,不鄙视我,我还有什幺话说?如果你真要我,你有那幺大的胸襟和气度,那幺,我愿意服侍你一辈子!"
就这样,两度订婚、却嫁了第三个人!人生的事qíng何等的不可思议,倚在明远胸前,她的泪浸湿了他的衣服,明远托起她的脸来,拭去她颊上的泪痕,对她安慰而鼓励的笑了笑:"新婚第一夜,怎幺就这样眼泪汪汪的,好意思吗?"
她闪动着睫毛,新的泪又涌了出来。用手环抱着他的腰,她激动的紧倚着他喊:"明远!你那幺好,那幺好,那幺好!我只有尽我的全力来做一个好妻子,才能报答你这一片深qíng!"
何慕天终于回到了沙坪坝。
他怀中是张离婚证书,经过了将近三个月的苦战,他总算得到了这张离婚证书!蕴文签这张证书时那森冷的微笑仍然浮在他的眼前,她那恶意的诅咒也依然dàng在他的耳边:"她不会嫁给你!她绝不会嫁给你了!你就是有了这张证书也等于零,你不会得到她的!"
"我会得到她!"
"你不会!"她大笑着。"我的qíng报比你多,她已经嫁人了!"
"你撒谎!"他说。
"信不信由你!"她说,把证书丢在他的脚前:"拿去吧!去娶你的李梦竹,你的小粉蝶儿吧!只是,不知道这小粉蝶儿已飞向何家?"
不会!他肯定这一点,梦竹会等待他!尽管他逾期不回,尽管他曾因为qíng绪恶劣和酗酒而有长时间没给她写信,但他知道她会等待他!现在,他将把一切真相向她坦白,她会原谅,她会了解,他知道!梦竹,那个小小的,善解人意的女孩!每当他想到她的时候,他总觉得她就是他心脏的一部份,那样亲近,那样密切,又那样的与他不能分割!
推开了他们曾共同居住的那间小屋的门,迎接着他的是厚厚的灰尘和凉凉的空气。他愕然的四面张望,空dòngdòng的房子里没有一丝一毫"人"的气息,桌子、椅子上全是尘土,阖拢的窗格上,一只蜘蛛正悠然自在的结着网。他在室内兜了一圈,无意识的喊了一声:"梦竹!"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屋内散开,显得单调、落寞、而寂寥。
拉开橱门,他的衣服箱笼等仍然好好的放在里面,梦竹的东西却已全部失踪,只有那只白毛的玩具狗满是灰尘的缩在墙角。他像旋风似的卷到了房门口,吃惊而惶乱的喊:"梦竹!"
房东老太太从走廊的那一头走过来,扶着拐杖,对他点点头说:"何先生,你的房租已欠了两个月!你还租不租?"
"梦竹呢?梦竹在哪儿?"他文不对题的问。
"你那个女娃儿吗?"房东老太太撇撇嘴,不屑的说:"嫁人了!那个小妖jīng!呸!不要脸!"
"梦竹?梦竹!"何慕天张皇四望,不祥的感觉像yīn云般对他罩了下来。冲过了房东老太太的身边。越过了那苍凉的大院落,穿过街道和小巷,他直奔往梦竹家中。在梦竹的家门口,他发狂似的扣着门环,等了一世纪那幺长久,才听到有人来开门。门打开了,门里,是张口结舌,目瞪口呆的奶妈。他扶着门,急切的问:"奶妈,梦竹呢?"
奶妈瞪大了眼睛望着他,那样子就像他是来自火星的一个怪物,好半天,她就瞪着眼睛一语不发。何慕天的心向下沉,抓住奶妈的手,他摇撼着说:"奶妈,梦竹呢?梦竹在哪儿?"
奶妈像触了电一般,立即把手从他的掌握中抽了出来,向后连退了两步,哑着嗓子说:"你……你居然有脸再来!"
接着,"砰"然一声,大门在他的眼前阖上了,差一点把他的鼻子都夹进门fèng里。他一愣,立即想推开门,但,门闩已经闩上了,他扣着门环,嚷着说:"奶妈!奶妈!奶妈!"
门里寂然无声,他感到全身热血沸腾,这是怎幺回事?摇着门,打着门,他发狂似的在门口大嚷大叫。于是,门又打开了,他惊异的发现门里站着的是一个男人。
"你?杨──明──远?"他诧异的问。
明远屹立在那儿,满面寒霜,冷冷的望着他,像一座坚硬冷峻的冰山。
"你找谁?"明远板着脸问。
"明远──"何慕天愣愣的说:"梦竹呢?这是──怎幺一回事?"
"梦竹?"明远狠狠的盯着他。"梦竹和我已经结婚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她!"
"你──梦竹──结婚?──"何慕天讷讷的说。
"你不信吗?"杨明远扬了扬头:"去问小罗他们去,去问王孝城他们去!我们是正正式式的结婚!有证人,有婚礼,有仪式!梦竹现在是我的妻子,我警告你,何慕天,别再来惹她!"
几句话说完,又是"砰"然一声门响,何慕天再度被关在门外。他睁大眼睛,直直的瞪视着那两扇黑漆的大门,脑子里如万马奔腾,眼睛前金星乱跳。好一会儿,他的意识才回复了一些,用背靠着门,他呆呆的伫立着,梦竹嫁给了杨明远!这不可信,又像是真实的事实!三个月,天地竟然已经变色!这是怎幺一回事?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他的双腿已站得麻木,暮色正在大街小巷中扩散。他站直了身子,勉力的振作了一下,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的向中大宿舍走去。无论如何,他要找到胖子吴他们,他要知道事qíng的真相!
52书库推荐浏览: 琼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