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牵动了一下嘴角,眼中闪过一抹痛楚。
“你死了,”她眼神缥缈。“他的心会跟着你走,我才没那么傻!”“那么,我不死!皇上已下令,要我去当尼姑,青灯古佛,长伴一生,再也不来扰你们。”
“你当了尼姑,他会在尼姑庵前结庐而居!”
“他不会,他还有父母要侍奉……”
“他会。我已经太了解他了!”
“那么,去问皇上求qíng,赦免了我们,和我共有他吧!你救了王爷和福晋,皓祯感恩,我也感恩,让我们三个,和平共存!那总好过你为他守寡,是不是?”吟霜喊着,去抓公主的手。公主神qíng一恸,挣脱了吟霜。
“你走!”她简单的说。“我已经让自己变得麻木不仁了,你说任何话,对我都没有作用了!你走!我不要见你!也不要听你!”吟霜绝望到了极点,她瞪视着公主,只看到一张心灰意冷、毫无表qíng的脸孔。麻木不仁!是的,她已经无动于衷,麻木不仁了。“公主!”她做最后一搏。“死亡没有办法结束人间的真爱,只能把它化为永恒,与天地同在……”
“够了够了!”公主愤然的一把推开吟霜,激烈的冲着她喊:“我知道你们的爱崇高伟大极了,与日月同辉,与天地同在!这么伟大的爱,还怕‘死亡’吗?他死了,你尽可跟着他去!你走!我不管你是人是狐、是鬼是神、我已经受够了你!我再也不要见到你……”
吟霜的身子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然后,她坚决的、木然的转过身子,直挺挺的走了出去。脸上,已没有来时的惶恐无助,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坚毅。是的,公主说得好;这么伟大的爱,还怕“死亡”吗?
同一时间,在宫中的大牢里,皇上特别恩准,让王爷、雪如与皓祯共进最后的晚餐。
狱卒送进了佳肴美酒,叹口气说:
“大限在明日午时,一早就得动身赴法场,这一顿请好好享用吧!”王爷和雪如,看着托盘里那六碟小菜、一壶美酒,真是痛入心肺。皓祯走过来,斟了一杯满满的酒,就双手捧着,对王爷和雪如跪了下去,诚挚的说;
“阿玛,额娘,我糊里糊涂,当了你们二十一年的儿子,这二十一年来,我带给你们的欢乐不多,带给你们的烦恼和痛苦却不少!原以为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承欢膝下,不料这么短暂,就要分离……阿玛与额娘的恩qíng,只有等来生再报。这杯酒,我敬你们两位,心中有句话,想对你们说;谢谢你们抱养了我!生我者是谁,我不知道,养我育我的,是你们,谢谢你们给了我这样丰富的一生,我真的不虚此行了!”他一仰头,把杯子gān了。雪如已泪落如雨,号哭着把皓祯抱住:“你还说这种话,每个字都刺痛我的心呀!娘对不起你,是我一手改写了你的命运,是我一手促成了你今天的悲剧,没有我,你今天或者在某处某地,安居乐业,娶妻生子,好好的过着你的人生!”“也许是吧!”皓祯说:“可是那样,我就不会遇见吟霜了,正像吟霜说的,如果可以从头来过,让我们选择自己的命运,我们仍然选择现在的局面!”他看着雪如,叮嘱着:“照顾吟霜!”雪如拼命点头,说不出话来了,心酸已极。泪,完全无法控制的滚滚流下。王爷站在一边,眼光直直的看着这对母子,竟无法开口。好半晌,他才佝偻着身子,去装了一碗饭,又夹了好多菜,拿着碗筷,递给皓祯。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为人盛饭。“饭菜凉了……”他哽咽的说:“你……趁热吃了吧!”他的手抖抖索索的。“是!”皓祯慌忙双手接过碗来。
王爷一瞬也不瞬,定定的看着皓祯。皓祯勉qiáng的拿着筷子,扒着饭粒往嘴里送去,尽管食难下咽,却努力的、一口一口的吃着。王爷贪婪的看着他,似乎想把他整个身影,都攫入内心深处去。他嘴里,喃喃的说着。
“儿子,好好吃一点儿……”他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表达,嘴唇颤抖着。最后,仍然只是困难的重复了一句:“儿子!吃饱一点儿!”皓祯看了王爷一眼,鼻塞声重的应了一个字:
“好!”
然后,他就端着饭碗,努力而专心的吃着那餐饭。王爷和福晋,痴痴的看着他吃。三个人就这样默默相对,大牢内一灯如豆,夜寒如水。寂静的夜里,只有碗筷相碰的声音。第二十三章
一清早,通往法场的这条大路,就挤满了人,万头攒动,人声鼎沸。大家你挤你、我挤你的想挤到大路边上去,看一眼今天要被斩首的那个驸马爷。
终于,囚车来了。临暂官刑部佟大人打前阵,骑着一匹枣红色骏马前行,后面跟着双排卫兵,卫兵后面是囚车。囚车后面又是双排卫兵。马蹄、卫兵、囚车……冲开了围观的群众。“看呀!看呀!”群众们推挤着,争先恐后的跳着叫着,莫名其妙的兴奋着:“是个好漂亮的年轻人呀……”
“听说有宝石顶戴,是个小王爷呀!”
“嗬!来头大着呢!是硕亲王府里的贝勒,是兰公主的额驸,还是御前行走呢!”“这么大的来头,怎么年纪轻轻就犯了死罪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又叫又嚷,议论纷纷。
皓祯昂首站在囚车里。囚车的车顶,有个圆孔,他的脖子从圆孔中伸出,头露在车外,身子在车里,双手负于身后,紧紧捆绑着。他虽然憔悴清癯,却不像一般犯人那样蓬首垢面。雪如在天亮前还帮他梳了头发。他衣饰整洁,神qíng肃穆。站在那儿,依然有一股浩然正气。这样奇怪的“死囚犯”,使群众们看得更兴奋了。忽然间,人群间传来一声尖锐而凄厉的呼号:
“皓祯!等等我!我来了!”
皓祯全身一震,定睛对人群中看去。
吟霜全身缟素,白衣白裳,头上绑着白色的孝带,奋力冲破人cháo,狂奔着追向囚车。
“皓祯!”她边跑边喊着:“我来送你了!我一定要见你这最后一面,让你知道我的心意……”
皓祯看到吟霜了,本能的,他想扑过去,但是脖子被圈住,整个人都动弹不得。他踮着脚。奋力伸长了脖子,急切的大喊:“老天有眼,让我还能看到你!吟霜,为我珍重!为我珍重!听到了吗?要为我珍重呀!”
群众一阵骚动,见吟霜势如拼命般杀出重围,大家竟不由自主的让出一条路来。吟霜追着囚车急跑,终于给她追上了囚车,死命的抓住了栏杆,整个人都挂在囚车上了。
“皓祯!你听着!”她急促的、悲凄的、一连串的喊出来:“你我这一份心,这一片qíng,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鬼神万物都是我们的证人……生也好,死也好;今生也好,来生也好,我都是你的!永远永远都是你的……”
“吟霜!”皓祯也喊着:“有qíng如你,我死而无憾了!你说出来的话,我都知道,你没说出来的话,我也知道!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要为我活下去!要为我报答阿玛和额娘……”“不不不!”吟霜激烈的摇着头:“只有这一句,不能依你!你生我也生,你亡我也亡!”
“吟霜!”皓祯怒喊:“知我如你,怎不听从我?”
两人隔着囚车,忘形狂叫。这等奇异景象,使观众都看呆了。监斩官佟大人回头一看,不禁又惊又怒,勒住马,大吼了一句:“这成何体统?卫兵!拉她下去!”
“是!”卫兵们大声应着,就冲上前去,拉住吟霜双手,要把她拖下车来。吟霜的手指,死命扣住栏杆,徒劳的挣扎着,一面对皓祯急喊着:“我的话还没说完……皓祯……皓祯……”
她怎敌得过卫兵们的力气,才喊了两声,已被卫兵们七手八脚的拖了下来。她乍然松手,整个人滚倒在地上,被卫兵们用长矛阻绝,爬在地上,无法前进。
“吟霜!回去吧!吟霜……”皓祯凄厉的喊着。囚车继续向前走,人cháo随即掩至,吟霜的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已迅速的被人cháo所吞噬。他不禁仰头向天,自肺腑中绞出一声哀号:“啊……”囚车到了刑场。刑场正中,断头台像个狰狞的怪shòu,耸立着。
卫兵们四面八方,重重的围护着刑台,以防意外发生。台上,刽子手已经在等候,鼓手也手执鼓槌,站在那面大鼓前,等着擂鼓。台下,围观的群众仍在急先恐后的伸头伸脑,议论纷纷。在群众前面与刑台之间,阿克丹和小寇子跪在一具棺柩前面,等着收尸。皇上特别恩准,看在皓祯曾为额驸的份上,允许硕亲王府收尸下葬。对“斩首”的犯人来说,确是一项大恩。平常,首级是要挂在城墙上示众的。
皓祯下了囚车,被卫兵们推往刑台上去。
阿克丹和小寇子,立刻双双磕下头去,激动的说:
“贝勒爷!奴才们给您磕头!”
皓祯一见到他们两个人,就也激动了起来。
“小寇子,阿克丹,你们不要送我!你们应该去守着吟霜呀!她被卫兵们拉了下去,现在不知道身在何方……”
小寇子眼眶一热,泪水已夺眶而出。
“贝勒爷!”他坦白的说:“此时此刻,我们谁也顾不了谁了,只有各尽各的本分……”
皓祯无法再说什么,已经被带上了刑台。
佟大人走上了监斩官的位子。
皓祯被推到断头台刑具面前,刑具上有个凹槽,等着头颅搁上去。刽子手站到了皓祯身后,手上的大刀迎着阳光闪熠。时辰未到,大家等待着。太阳正向头缓缓移动。
群众们你推我挤,睁大了眼睛,吵吵嚷嚷,生怕错过了这场“死亡”大戏。就在这等待的时刻里,吟霜又追了过来,奋力狂奔着,她的白衣白头带,全在肃杀的秋风中飞舞,嘴里,她不顾一切的狂喊着:
“皓……祯……”
群众太惊愕了,被这种凄厉的身影所震慑,纷纷退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