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烙_琼瑶【完结】(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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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回事?人呢?”皓祯急急追问:“发生什么事了?不是吩咐了你,要你好好照顾人家吗?”

    “没办法呀!”掌柜的直叹气:“我可斗不过那位多隆贝子呀!”“多隆贝子!”阿克丹一声巨吼:“他把人给抢去了吗?”

    “不是!不是!”掌柜的摇着手,对这个阿克丹实在有些畏惧。“人倒没没抢去,人命倒是bī出来了!”

    “什么?”皓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站不稳。“你说什么?什么人命?”“你给我快快说呀!”小寇子往前一冲,抓住了掌柜胸前的衣服。“少给我卖关子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是是!我说,我说!”掌柜的挣扎着,吓得语无伦次。“大概七、八天以前,那多隆贝子又带了一票人来,进门就嚷嚷着说,这站岗的、护花的都走了,白姑娘轮到他了。一边说一边就动手,叫手下的人去抢人,当时,白姑娘抵死不从,又哭又叫。白老爹看女儿要给人抢去,就奋不顾身,扑上去阻拦,对那多隆贝子,又骂又踢,只想抢出白姑娘。可怜的女老爹,已经快七十的人了,怎是多隆贝子的对手,当时,就被多隆狠揍了一顿,又把白老爹一脚从楼上踹到楼下,当场,白老爹就口吐鲜血,不省人事了。这多隆见闯下人命,才带着人逃走了。但是,白老爹就没挨过那个晚上,虽然咱们也请了大夫,白老爹还是咽了气……”

    皓祯听得傻住了,呆住了,在满怀的悲愤中,连话都说不出来了。“然后呢?”小寇子大声问:“白老爹死了,那白姑娘呢?你给人家落葬了吗?办了丧呈吗?报了丧事吗?报官了吗?”

    “大爷!各位大爷!”掌柜的哭丧着脸:“你想,咱们是开酒楼啊,要人和为贵啊!这王孙公子,咱们得罪不起啊!再说,有人死在店里,实在是晦气啊!本来,请唱曲的姑娘,就图个热闹,早知会出人命,我有十个胆子,也不会留那白姑娘的……”“你废话少说!”阿克丹一声怒喝,把那掌柜的整个人都拎起来了。“白姑娘现在人在哪里?白老爹葬了还是没有?快说!”“我说我说……”掌柜的拼命作揖打躬:“我实在没办法,就把那白老爹就用一扇门板,给抬到郊外的法华寺去暂厝着了,那白姑娘……白姑娘……听说,每天都跪在天桥那儿,要卖身葬父呢!”“你……”阿克丹把掌柜的用力一推,气坏了。“你居然把他们赶出去了!你还有人心吗?”

    皓祯已无法再追究下去。转过身子,他大踏步的就往门外冲去。阿克丹慌忙抛下掌拒的,和小寇子急急追赶过来。三个人也不备车,也不说话,埋着头往前急走。

    然后,皓祯看到吟霜了。

    她一身缟素,头上绑着白孝巾,直挺挺的跪在那儿,素素的净净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眼睛里,一滴泪也没有。她怀抱一把琵琶,正在那儿悲怆的唱着:

    “家迢迢兮天一方,悲沧落兮伤中肠,流làng天涯兮不久长!

    树yù静风不止,树yù静兮风不止,子yù养兮亲不待,

    举目无亲兮四顾茫茫,

    yù诉无言兮我心仓皇!”

    皓祯走了过去,站定了。低下头,看到吟霜面前,地上铺着张白布,上面写着:“吟霜与父亲卖唱为生,相依为命,回故乡未几,却骤遭变故,父亲猝然与世长辞。身无长物,复举目无亲,以致遗体奉厝破庙之中,不得安葬。吟霜心急如焚,过往仁人君子,若能伸出援手,厚葬先父,吟霜愿为家奴,终身衔环以报。”

    白布上,有过路人丢下的几枚铜币,显然,并没有真正要帮忙的人。“吟霜!”皓祯喊了一声,这是第一次,他喊了她的名字。

    吟霜抬起头来,看到皓祯了。她呆呆的看着他,一句话都没有说,那对漆黑漆黑的眸子,慢慢的cháo湿了。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沿着那苍白的面颊,迅速的滚落下去了。

    他伸手给她,喉咙哑哑的:“起来,不要再跪了!也不要再唱了。我,来晚了,对不起!”她的眼睛闭了闭,重重的咽了口气。成串的泪珠,更加像泉水般涌出,纷纷乱乱的跌落在那身白衣白裙上了。

第五章

    白胜龄入了土,安葬在香山公墓里。

    白吟霜搬进了东城帽儿胡同的一个小四合院里。

    小四合院是小寇子提供的,他的一门远亲,正好有这么一栋空房子,空着也白空着,就租给了皓祯。房子不大,总共才八间,门窗也显得破旧了些。但是,一时之间,也找不到更合适,更好的房子了。皓祯虽不十分满意,也只得将就将就了。她在,这四合院的地理位置非常幽静,帽儿胡同是典型老百姓住宅区,住在这儿,是再也不用担心多隆来闹事了。从办丧事,到迁入帽儿胡同,一共只花了三天的时间。速度之快,决定之快,行动之快,都不是皓祯自己所预料的。首先,是白老爹已咽气多日,实在不宜再拖下去,入土为安比huáng道吉日更重要,所以,阿克丹安排好了墓地,就迅速的安葬了。然后,是吟霜的去留问题,吟霜举目无亲,走投无路,即有多隆的后顾之忧,又有生活上的燃眉之急。皓祯在救人救到底的心qíng下,无从深思熟虑,知道有这么一栋房子,就立刻做了决定。吟霜迁入小四合院,皓祯要阿克丹找人清扫房子,要小寇子去买日用所需,忙得什么似的,忙完了,看来看去,觉得还有不安,总不能让吟霜一个人住在这四合院里。于是,小寇子的三婶儿常妈搬了进来,奉命照顾吟霜。过了两天,常妈又找来了香绮丫头,一起侍候吟霜。

    阿克丹冷眼看着这种种安排,实在是不安已极。皓祯刚刚才被“指婚”,是个“额驸”呢!这下了,美其名为“救人”,实在难逃“私筑香巢”,“金屋藏娇”的嫌疑。私下里,他敲着小寇子的脑袋,咬牙骂着:

    “你这个兔崽子,鬼主意怎么这么多!又有空房子,又有三婶儿……现在,弄成这个局面,怎么收拾?万一传到王爷耳朵里,是怎么样也解释不清的……万一再传到宫里头去,大家有几条命来担待!”“这可没办法!”小寇子振振有辞:“你要怪,就去怪那个无法无天的多隆!咱们一个月没去龙源楼,白姑娘就闹了个家破人亡,你没看到皓祯贝勒爷难过成什么样子!现在,如果咱们撒手不管,那白姑娘弱不禁风的,谁知道又会落到什么悲惨的境地!何况……我看咱们的贝勒爷,对白姑娘是动了真感qíng了……这王孙公子嘛,哪一个不是三妻四妾的……就算是额驸,也免不了吧!皇上还有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呢!所以所以……你不要愁来愁去,尽管对白姑娘好一点,没错!”没错?阿克丹头脑简单,心眼远不如小寇子来得多,他不会分析,不会长篇大论,他做事只凭直觉;这事做得鲁莽,可能“错”大了!第二个觉得诸般不安的,就是吟霜了。

    在葬父之后,吟霜就一心一意,要“报效”皓祯了。她始终没弄清楚皓祯的身分,连皓祯的名字都不知道。但,看他胆敢和多隆动手,能文能武,出手阔绰,身边还跟着阿克丹和小寇子,就已猜到他出身于富贵之家。富贵之家是不在乎多一个丫头的!这相关想着,她就对皓祯虔诚行礼,郑重说道:“公子,我这就随您回府上去当个丫环,今后任劳任怨,终身报效!”“不行!”阿克丹冲口而出。“你不能入府!”

    吟霜怔了怔。皓祯已急忙接口:

    “出钱葬你爹,纯粹为了助人,如果你认为我是贪图你的回报,未免把我看低了!”

    吟霜急了。“虽然你不图回报,可是我却不能不报,本就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我是‘卖身葬父’呀!假若你嫌弃我,认为我当丫头没资格,那么,就让我去厨房挑水劈柴,做做粗活也可以!”“不不,你完全误解了!”皓祯也急了。“我怎么会嫌弃你,实在是有我的难处呀……坦白跟你说了吧!我是皇亲贵族,阿玛是硕亲王,我本身的爵位是贝勒,名叫皓祯!”

    吟霜目瞪口呆,怔怔的看着皓祯。心里早猜过千次百次,知道他出身不凡,可没想到,来头竟这样大!还没喘过气来,小寇子已在一边cha嘴:“还不止这样,咱们贝勒爷,上个月才被皇上‘指婚’,配给了兰公主,所以,不久之后,他就是‘额附’了!”

    吟霜心中没来由的一紧。惊愕之余,还有份说不出来的惆怅,和说不出来的酸楚。原来,这位英俊焕发的少年,竟是这样尊贵的身分。她更加自惭形秽了。

    “再叫你明白些吧!”小寇子又接着说:“第一,咱们王府规矩森严,不是随随便便,说进去就进去了。第二,贝勒爷溜出书房,到龙源楼喝酒打架的事,是绝不能给王爷知道的,这事必须严守秘密。第三,你一身热孝,戴进门犯忌讳,叫你除去又不通qíng理……所以,进府是难,难,难!”

    “那……”吟霜慌忙的看看皓祯:“我该怎么办呢?我无亲无故,走投无路,假若公子……不,贝勒爷要我去自生自灭,我也恭敬不如从命……那,那……”她咬咬嘴唇,眼中充泪了,心中早已千回百转。“那……我就拜别公子,自己去了!”她要跪下。他一把扶住了她。“你要去哪儿?”“一把琵琶,一把月琴,再加上爹留下的一把胡琴,天南地北,流làng去了。”“不!”皓祯心头热热的,声音哑哑的。“不能让你这样去了!我‘无法’让你这样去了!”

    于是,有了四合院,有了常妈,有了香绮。

    吟霜摇身一变,从落魄江湖的歌女,俨然变成四合院里的小姐了。常妈慈爱可亲,香绮善解人意,吟霜有了伴,心里不知有多高兴。皓祯三天两天就来一次,谈王府,谈皓祥,谈王爷和福晋,谈思想,谈看法,谈人生……吟霜也谈自己,怎样自幼随父母走江湖,怎样挨过许多苦难的岁月,怎样十岁丧母,和父亲相依为命……她的故事,和他的故事,是那么天壤之别,截然不同的,两人都听得津津有味。两人都qíng不自禁的,去分担着对方的苦与乐,去探索着彼此的心灵。

    但是,吟霜是很不安的。自己的身分,非主非仆,到底会怎样呢?皓祯对自己,虽然体贴,却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到底,他是有qíng,还是无qíng呢?这种生活,是苟安,还是长久呢?逐渐的,他不来,她生活在期待里,他来了,她生活在惊喜里。期待中有着痛楚,惊喜中有着隐忧,她是那样患得患失,忽喜忽悲的了。弹弄着月琴,她最喜欢在灯前酒后,为他唱一首《西江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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