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眉一动也不动的躺着,脸上有股奇异的表qíng,她微笑起来,那微笑也很奇异,有些悲哀,有些无奈,有些了解,有些迷惑……嫣然盯着她看,想看穿她的思想。要命!巧眉不相信她!巧眉以为她在骗她。从小,巧眉要的东西,她会让她,于是,她以为这又是一次忍让和“割爱”。
“听着,巧眉,我说完了就走,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如果我真的爱上了凌康,我不会让给你!世界上什幺东西我都可以让给你,只有爱qíng,我不会让!”说完,她站起身来,转身就走,巧眉听着她离去的脚步声,轻轻的叹口气,轻轻的自言自语:“姐姐,你会让的,你太不了解自己,只要我们中间真的起了冲突,你会让的!”
嫣然听到了,回过头来,她愕然的瞪视着巧眉。后者躺在chuáng上,依然带着那奇异的笑,半含悲哀半含恬静,半含温存半含寂寞……天哪!她真美!上帝夺走了她的视力,却给了她一颗最了解人的心。她会让吗?她模糊的想-巧眉可能是对的!她确实对凌康倾倒过,不是吗?她确实为凌康痛苦过,不是吗?她也确实“让”了。事实上,她咬咬牙,她也不能不让,那凌康,他以一种固执的忍耐的受苦的jīng神来爱巧眉,爱得深沉,爱得执着……她能不让吗?这根本不是战争!
她走出了巧眉的卧室,客厅里,兰婷仍然独自坐着。
“妈,”她拍拍母亲的肩。“去睡吧!我向你保证,一切都不会有事的!”第五章
回到卧室,她立刻拨了一个电话给凌康,虽然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但她赌凌康绝没睡。果然,接电话的是凌康本人。
“喂?”凌康问:“谁?”
“凌康,我是嫣然,”她很快的说:“我刚刚和巧眉痛痛快快的谈了一次。”“哦?”凌康简短的应着。
“听好,”她说:“我已经跟巧眉谈得清清楚楚了,我告诉了她,我和你之间没有爱qíng,以前没有,以后也不可能有。事实上,我根本就有了男朋友。所以,你不要被巧眉气着,没什幺可生气的。明天,你请天假别上班,到我家来报到,我包你一天云雾,都烟消云散了。”
电话彼端是一片沉默。
“凌康?”她担心的喊。“听到没有?”
“听到了,”凌康短促的回答。“谢谢你打电话给我。不过,我想,我明天不会去你家。或者──我以后也不会去了。”
“什幺?”她低吼:“你就这样放弃了?你是男子汉吗?你是大丈夫吗?你有骨气吗?你追女孩子连一点耐xing都没有!巧眉和你之间有很多误会,我已经把误会都帮你解释清楚了,你还有什幺不开心?”
“我只怕,我和她之间没有误会。”凌康闷闷的说。
“什幺意思?”她涨红了脸:“难道你也认为,我──爱上了你?”
“不。”他叹口气,很疲倦的样子。“我们不要谈了!”他想收线。
“喂喂,”她大急,喊着:“凌康,你怎幺了吗?”
“我怎幺了吗?”凌康憋着气说:“很简单,失恋了。我告诉自己,失恋也比当个不受欢迎、摇尾乞怜的可怜虫好些。嫣然,你认识我很久了,我早已放弃了自己的骄傲,但是,我起码该维持一些仅余的自尊!”
喀拉一声,凌康挂断了。
“喂,喂!”嫣然对着听筒空喊了两声,终于放下了听筒,又气愤又懊恼。这人居然挂断电话,声称以后再也不来了。看样子,他和巧眉这场架,吵得比想象的严重。但是,巧眉是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的,怎幺就会损伤了他的自尊了?凌康,她瞪着电话机想:你的自尊心也未免太qiáng了!否则,就是你爱得不够深,如果你爱得够深,你就顾不到自尊心了!
像是在答复她心里的问题,电话铃蓦然响了起来。她立即抓起听筒,对着听筒就又急又迫切又热烈的说:“听着,凌康,我刚刚就在想你那个见鬼的自尊问题!爱qíng的前面谈不上自尊,当你爱到极处,你就什幺都顾不了了!收起你的自尊心吧!明天你一定要来我家,或者,来了之后,你又会找回你的自尊了!你来,好不好?你看,凌康,认识这幺久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你这样低声下气……喂喂!”
对方一片沉默。这人真犯了牛脾气了!嫣然心里冒火,什幺时代?男人都这幺有个xing!
“凌康!”她喊:“凌康!不说话你打什幺电话!”
对方终于慢吞吞的开了口:“我不是凌康。”
她的心脏狂跳,血液一下子全涌进了脑子里。是安骋远!
居然是安骋远!才分开没半小时,谁知道他会打电话来!而自己,对着电话说了些什幺?说了些什幺?
“噢!”她深深的抽了口气。“骋远!是你?”她声音都软弱了。“怎幺这时候打电话来?”
“对不起,”安骋远语气古怪,声音哑哑的。“我不知道这个时间你正在等别人的电话,我只是有些发疯……好了,不占你的线,早该知道你的生活不单纯,早该知道有这幺一个重要人物名叫凌康!”
喀拉一声,对方居然也挂断了!
嫣然拿着听筒,不信任似的看着那机器。电话,电话,是谁发明的玩意儿,跟人开这幺大的玩笑!但是……她脑子里发疯般的狂喊起来:不能有这种误会!不能有这种误会!老天!安骋远的电话号码是多少?吃吃酒一起吃酒!吃吃酒一起吃酒!赶快吃酒吧!她急急的拨号。
对方很快的接了电话,怕这呆子又耍个xing挂电话,她喘着气,近乎祈求的说:“不要挂断,骋远,你听我解释,我头都昏了……”
岂知,对面竟传来一个年轻女xing的声音:“噢,你找安骋远吗?”然后,那“女xing”扬着声音,又清脆,又调侃的在喊:“骋远!有个头昏的女孩子找你说话!”
老天!嫣然跌坐在地毯上,脸孔整个都烧起来了。打电话第一要则,问清楚对方是谁!她把听筒压在耳朵上,连听筒带脸孔一起埋进了膝盖里。
安骋远终于来接电话了。
“喂?”安骋远在问:“哪一位?”
“骋远,我是嫣然。”她咽了一口口水,忍不住问了句:“刚刚是谁接的电话?”
“女朋友!”骋远没好气的说。
“不开玩笑,骋远。”她忍耐的说:“我一回家就碰到一大堆事,我从没跟你谈过我的家庭,是不是?”
“你一直避免谈,”骋远说:“你很神秘!你也很遥远,你从不打开你自己,我是本打开的书,什幺都告诉你。你呢,你有很多秘密!”
“没有秘密。”她软弱的说:“我只是不敢去谈。现在,电话里我也说不清楚,何况你又有‘女朋友’在旁边。我只解释一件事:凌康是我妹妹的男朋友,他们今晚吵架了,我妹妹把凌康气跑了,我正试着要让他们和好。”
安骋远一句话也不回答。
嫣然等了一会儿,心中蓦的涌上一股怒气和委屈。她对着听筒,哽塞的低喊了起来:“你不相信我!你不说话!好,我受够了!你们男人都有个xing,都有自尊,先是那该死的凌康,现在又是你!不说话,不理我,大家就拉倒!我懒得去费力解释又解释!不理我,你就永远不要理我!”
她把听筒“砰”然一声摔到电话机上。坐在那儿,用手抱着脑袋,手指cha在头发里。
电话铃又响了,发明电话的人该下地狱。
她抓起听筒,嚷着说:“说了大家拉倒,又打来gān嘛?”
“怎幺了?”对面一怔,老天,是凌康呢!嫣然简直要晕倒。“你劝了我半天,又叫我拉倒?”凌康莫名其妙的问。“嫣然,是不是你?”
“是,是,是我,我是嫣然!”她慌忙接口,一叠连声的说,万一凌康误会接电话的是巧眉,那就真的完了,真的拉倒了!她深抽了口气:“怎样?凌康?”
“我想了很久,”凌康说:“或者,我还是太顾全自尊了……”他忍耐的叹了口长气。“我听你的,我明天早上来你家,你瞧,爱qíng会让人变得懦弱!我轻视我自己这幺没个xing,没志气!”
“哦,凌康!”她感动而热诚的说:“这不是没个xing、没志气,我刚刚就要告诉你,当你真正在爱的时候,自尊和骄傲就都不重要了。有句诗说:qíng到深处无怨尤,我想,能做到无怨尤的地步,才是用qíng的顶点了。”
“纳兰容若。”他说。
“什幺?”
“qíng到深处无怨尤,是纳兰容若的句子。”凌康说:“不管怎样,谢谢你,嫣然。而且……”他迟疑了一下:“我有些话不知道该怎幺说,总觉得我有些……对不起你,我想,命运在折腾我,假若巧眉立志要让我受苦,我是应该受苦的。”
“巧眉从不会立志让人受苦,”她接口:“你也不该受苦,不要向我……说对不起。每个人有属于自己的幸福,你……没伤害过我,懂了吗?”
“懂了。”
“明天见!”她挂断了电话,松了口气。
坐在那儿,她有好一会儿没有移动。纳兰容若!凌康知道那是纳兰的句子,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说真的,他确有才气,说真的,他──确有动人心处。她瞪着电话机,潜意识中,若有所待。
好一会儿过去了。电话机寂静的躺在那儿,她睁大眼睛,潜意识转为明意识了-电话啊电话,你该响的时候怎幺又不响了呢!她用手托着下巴,死瞪着那电话机。安骋远,你混蛋,拨一个电话会折断你的手指吗?你真的预备永远不理我了?你真的预备就此拉倒了?你真的不相信我?安骋远,安公子……她看看手表,凌晨一时半。已进入第五十四天了。五十三是纪念日,五十四难道就成为结束日了?这太没道理,太没道理,安骋远,你打电话来吧,她祈求的看着听筒,内心在绞痛了。只要你一打电话来,我马上收回我说过的那些话。